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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07 章
    这一夜二丫几乎未曾合眼,不等天亮, 便把太子泩叫起来, 催他去打探消息。

    一直以来, 太子泩虽然没有掌握实权, 但是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 就算是李斯这样的老丞相, 遇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殿下”。至于旁的官员就更不必说了。

    太子泩往常几乎不曾打听过什么事儿。但是只要他有任何需求, 但凡在旁的官员, 都会竭力满足, 只怕不能让他尽兴满意。

    可是这一日太子泩前去探听张家之事,从前那些一个个对他热情逢迎的官员都像是锯了嘴儿的葫芦,又像是撬不开蚌, 竟是没有一人知道张家众人如今在何处、由何人审理。

    又或者,他们不是不知道, 只是不敢告诉他。

    底下官员不必提,左右丞相府中,太子泩亲去, 连主事儿的人都没见到。

    冯劫府中说是右相一早就去见陛下了, 李斯府中却是说老丞相夏天去郊外避暑至今未归。

    半日下来,太子泩一点有用的消息没问到,人却已经精疲力尽、憔悴不堪。

    太子泩对蒙南感叹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孤今日始知。”

    蒙南想了想, 道:“要不然, 臣去问问家中小叔父?”

    “是了!孤怎么忘了蒙盐!他是曾与陛下漂流海外的人, 情分非同寻常。”太子泩看着蒙南,苦笑道:“孤身边就只剩下你了。”

    “殿下先回宫中,臣若能问出有用的东西来,立时就回来汇报。”

    而二丫也发现,她的金银珠宝都走不通门路了——那些曾经殷勤得给她送财物之人,忽然摇身一变,连收她的东西,都似乎带了分小心。

    见太子泩无功而返,二丫又是一场大闹。

    这半日功夫,救不出张家众人,却足够二丫问清楚那去捉人的灌婴将军究竟是何人了。

    “这都是你的好太子妃做的事儿!”二丫干脆就指名道姓了,“打量我不知道呢!那灌婴就是跟着她爹起家的人!这是冲着我来的——冲着我的儿子来的!捉了我的娘家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又推搡太子泩,“你去!你去!你去叫她放我家人出来!”

    经过这一夜半日,二丫越来越濒临崩溃,太子泩却反倒渐渐镇定下来。

    毕竟被捉的张家众人,是二丫的至亲,却只是太子泩的属官。

    二丫是关心则乱。

    太子泩却反倒超脱出来——一早醒来,没有皇帝安排的人马来捉他,他还能自由出入,甚至去丞相府中造访;他还有蒙南,还有皇太子的身份。

    太子泩昨夜的慌乱恐惧渐渐淡下去,对张家一事的介怀,更多的是因为屈辱。

    此刻听二丫攀扯出太子妃来,太子泩心中一动。

    如果说这太子宫中,还有谁的话能让皇帝听进去,那就唯有太子妃一人了。

    从当初皇帝为他亲自择定鲁元为妻开始,太子泩一直明白,皇帝对这个太子妃看得很重,对整个汉王集团都看得颇重。

    而太子妃虽然无趣,却到底是个温厚和善的人。

    太子泩回想起当初与鲁元、刘盈等人一同读书的时光,那时候蒙南、张芽陪伴在侧,因为大家年纪都小,尊卑也不分明,彼此感情都好。

    “你果真想救张芽吗?”太子泩攥住了二丫的胳膊。

    二丫眼中放出光来,“你有法子了?”

    “去求太子妃!”

    “呸!这就是她捣鬼,那灌婴才捉的人!”

    太子泩不与她争辩,道:“不去就算了。”

    二丫银牙咬碎,忍辱道:“我去!”

    二丫做了半天心里建设,要来求太子妃鲁元,谁知道人才挨近太子妃所住的后殿,就被侍女拦住了。

    “请留步。陛下的旨意,太子妃娘娘这里,近期不许外人出入。”

    二丫强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生人,而是太子妃娘娘的……妹妹。”

    “妹妹?只知道太子妃娘娘有位弟弟,是汉王;可从不曾听说还有位妹妹——您请回吧,否则,奴就该报给陛下了。”

    二丫心一横,才想往里冲,脚步一动,就被那俩侍女架起来送了出去。

    二丫想闹,一看那俩门神似的侍女,又想到是陛下的旨意,心里先怯了,冲里面吐了口唾沫,一路骂骂咧咧去了。

    至晚间,蒙南回来。

    太子泩忙问道:“你小叔父怎么说?”

    蒙南道:“小叔父说,论亲近,您与陛下乃是父子,既然有疑惑,何不去问陛下,反而舍近求远,去找那些外人呢?”

    “就是父皇下令捉的人!孤能去问他什么?”太子泩气道:“你小叔父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若张家果然做了那些事儿,便是任谁都救不得,是罪有应得。”蒙南顿了顿,又道:“我小叔父还说,殿下是国之储君,应该亲贤臣、远奸佞。”

    太子泩焦躁不已,复又心慌,道:“这里没有别人,我也不怕跟你直说。张芽弄来的那些财物,你也知道,都花在了孤和张氏身上。再者说,孤也不是为了这些财物——而是、而是、孤身为储君,身边却只有你和张芽两个臂膀,孤放张芽出去,也是为孤经营——你明白么?张芽他们这是替孤受罚!况且若是陛下深究,牵扯出孤来……”

    蒙南摇头道:“您是在说……陛下会为了这事儿……”

    太子泩抱头道:“孤这太子不过是个虚名,是废是立,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孤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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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盐道:“废太子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儿,陛下应该不会仓促行事。这次捉了张芽等人,想必只是给殿下提个醒。”顿了顿,又道:“臣早该提醒殿下的,因与张芽同伴之情,屡次回护他,险些害了殿下。”

    太子泩如困兽般在屋子里游走,最终道:“孤听你小叔父的,明日去求见父皇。”

    然而父皇竟然也见不到了。

    太子泩求见,只得了一句话,“叫太子回去好生养病”。

    养病?

    什么病?

    太子泩回来,果然就病倒了。

    焦虑、担忧、愤怒、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堆积如山,层层重压下,太子泩撑不住了。

    在他养病期间,有关张家贪腐弄权的大案,逐渐审理清晰。

    在皇帝授意下,廷尉司马欣年初确定了关于贪腐弄权的新法律。

    按照新律令,张灿、张芽都是死罪,张氏众兄弟则是迁徙到南方的铁矿上做苦役。

    消息传出来,张家二老支撑不住,双双晕厥。

    二丫抱着皇长孙,一行哭一行骂。

    皇帝以温和仁厚的面目示众已久,久到众人甚至忘记了,就是当朝皇帝,冷血无情得杀光了所有的兄弟姐妹。

    张家一案,可谓本朝第一案。

    判决呈到皇帝案头,所有人都注视着——要看皇帝是否会因为太子的缘故,对张家法外开恩。

    奏章批阅后,朱砂红凝就一个字“可”。

    至此,张芽与张灿之死,已成定局。

    然而张家倒了么?

    不,只要皇长孙还在,太子宠爱的张氏还在,张家就如同看似枯死的树,来年还能绿回来。

    张芽与张灿处斩当日,一行郎官闯入太子宫中,数名侍女上前,按着二丫,从她怀中抱走了皇长孙。

    在二丫的寝室中,翻出了诅咒太子妃与皇帝的巫蛊之物。

    二丫嘶声哭喊,赌咒发誓,声称这是蓄意的陷害。

    然而没有人听她的辩解,她被单独关押在荒废宫殿的东屋里,由数名郎官轮流看守。

    “陛下,小心,这玩意儿脏——您可别用手拿。”司马欣小心翼翼用绢布捧着从张氏处搜出来的巫蛊娃娃。

    “你也信这玩意儿。”胡亥嗤笑一声,伸手拨了拨那两枚面无表情的娃娃,见那娃娃分别穿了皇帝与太子妃的仪服,撇嘴道:“做的真丑。”

    司马欣:……

    司马欣道:“陛下仔细,别扎了手……”

    胡亥道:“那张氏招了么?”

    司马欣道:“她始终不肯招认,但是给她做这巫蛊娃娃的赵婆子已是全部招认了。”

    胡亥点点头,道:“外面的判决,你去处理。这张氏到底是宫禁之内的妇人,便悄悄了事吧。”

    “喏。”

    这个悄悄了事,无非白绫、匕首或毒酒。

    至此,眼看着就要权势滔天的张家被连根拔起,连带着数百官员因为贪腐问题被御史调查,朝野风气为之一清。

    恰到八月,正是御史奉命出巡,检查汇总各郡长官政绩之时,有张家一案在先,底下官员无不胆寒。

    论关系,谁能硬的过有擎天保驾之功的张家?谁家的女儿能像张家的一样诞育皇长孙?

    然而一旦触犯律令,一样该杀的杀,该关的关,偌大的豪门就此烟消云散。

    “张家二老呢?”胡亥问道。

    司马欣道:“先是病倒了,后来他们村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把老人接回去了。那女的好像是从前跟张芽订过亲,后来张芽发达之后,就毁了婚。”

    “那是桂花和赵大眼子了。”胡亥想起来。

    司马欣道:“陛下知道?倒是一对念旧的厚道人。张芽和张灿的尸首,也是这对夫妻给收的。”

    胡亥想到当初巡游天下,在第一站郑国渠不远处的田地里,与张伯第一次相见时,对方操着乡音,一口一个“令长大人”喊自己的情景,不禁也是一阵唏嘘。

    “富贵容易,若想守住富贵,不被富贵迷了眼睛,可是古今一大题目,唯有心怀宏愿、清正自守之人才能做到。”胡亥叹道:“愿天下多些此等贤士。”

    一时司马欣退下,冯劫上殿堂。

    胡亥与冯劫例行讨论过政务,见冯劫似乎还有话说,道:“怎么?”

    冯劫道:“昨日张苍向臣递了请辞书——只说是要回家乡养病,可是臣问了问,他身体康泰……”

    “哦?”胡亥想了一想,道:“他是怕张家的案子牵扯到他?”

    “是这么回事儿?”

    “也不怪他,是太子硬压着他,叫他给张芽一家序到家谱上。”胡亥道:“朕是要整治贪官污吏,这事儿跟张苍不相干,你去宽慰他几句。”又道:“说起来,太子最近都在忙什么?”

    冯劫一噎,顿了顿,小心道:“听说……是在安心养病。”

    胡亥翘了翘嘴角,笑道:“倒是比从前乖觉些了。”

    冯劫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

    太子妃鲁元只觉这俩月来,宫中异常清静,也不见有人来,问左右,又都劝她安心养胎。

    鲁元只当是太子泩流连于各宫人之间,身边侍女怕她伤心,有意隐瞒,却不知道外面已是天翻地覆。

    已经是第二次怀胎、第二次生产了,不比第一次的紧张恐惧,鲁元这次从容了些,虽然仍免不了了一场受罪。

    恰是年末的十月,鲁元夜里生下一名健康的男婴,哭声洪亮。

    孩子甫一降生,便被皇帝立为“皇太孙”,名嬴祚。

    在此之前的三位庶出哥哥尚且没有名字,皇太孙却已经担起了“国祚”的重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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