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韩信的提议也的确能算个办法, 但对于胡亥来说, 这是下下策, 乃是不得已的最后选择。
胡亥微笑道:“如此一来, 岂不是让你和汉王太后起了龃龉?不妥。再看看吧。”
韩信也不认为皇帝会立刻答应, 笑道:“那您就再看看——不过别看太久。”
“怎么?你急着回去看儿子啊?”
韩信低头一笑, 带了几分默认的意思, 却是道:“儿子又不会跑, 有什么好看的?臣还等着为陛下出力呢。”
胡亥道:“朕不放你, 一来是朕舍不得你,二来新春的武士入咸阳,还要你给蒙盐掌掌舵。”
自去年开始, 胡亥便下令,要求底下各郡每年推举两名贤良和两名武士给朝廷。贤良的推举标准是品行高洁、博学多识之人, 而武士就很好理解了。武士候选的年龄要求是不超过四十五岁,而贤良的年龄要求却是不能低于四十岁。
如今各郡国送来的贤良和武士已经在路上。
贤良抵达咸阳后,会安排去做各分曹做郎, 经过一段试用期后就走马上任, 正式成为朝廷的官员。武士则是安排入军营,也要经过考察期。
韩信笑着感叹道:“陛下这是要把人才都纳入麾下啊。”
胡亥笑道:“朕的就是你的——到时候,你看哪个人好用,只管跟朕开口。”
把朝廷的官员派去诸侯国内, 胡亥求之不得呢。
韩信笑道:“这可是陛下说的。将来可不许赖账啊。”
君臣二人正在说话, 忽然有宫中侍从寻来。在旁边跟皇帝的侍从低声说话。
胡亥看那人眼熟, 似乎是太子宫中的人,便招手让他上前。
“你是服侍太子的?”
“回陛下,小的是服侍太子妃娘娘的。”那侍从眉眼都是笑,道:“小的是来报喜的!上次太子殿下宫人有孕,就是小的来报的信儿,难为陛下还记得小的……”
胡亥笑骂道:“报喜就报喜——拉拉杂杂这么多废话。快说!”
那侍从笑道:“回陛下,太子妃娘娘又有喜了!”
胡亥见他神色,原已猜到几分,待真的听到,还是笑起来,对韩信道:“看来戚夫人之事不必再等了。”
于是厚赏了那报喜侍从,又开私库赏赐太子妃丝绸绫罗、金银器物。
那侍从捧了赏金,喜滋滋去了,心道:果然陛下没骗人,上次去报宫人有孕,没捞着好处;这次来报太子妃有喜,就发财了!
太子妃鲁元怀疑自己有孕已经有月余。
身边的姑姑一直劝她召见太医。
然而鲁元一直推迟着,回避着。
她是太希望能再孕育一个孩子了,一个帝国的继承人。
新婚过后,张氏入宫后,太子殿下对她日渐疏远,而后宫之中姹紫嫣红的女人越来越多。
鲁元心里的担忧,说出来恐怕都有几分好笑:她恐怕太子与张氏吵架时来宿的那一夜,就是她与太子殿下的最后一夜。
果真如此,那么这次是否有孕,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正因为负担太大,鲁元才一直不敢召见太医,恐怕是一场幻梦,醒来之后就会变成噩梦。
随着时间推移,鲁元渐渐确信腹中的确有了骨肉,这才召见太医,确诊了有孕一事。
太医亲口宣布之后,鲁元抚着小腹,竟然直直掉下泪来。
戚瑶在旁,红了眼圈,道:“娘娘这样的善心人,自有神仙保佑……”
借着腹中的孩子,太子妃再与王太后说话时,底气便更足了——而她戚瑶似乎便能抱着如意活下去了。
消息传开,皇帝的赏赐流水价般淌入太子宫。
随后,皇帝就召见了戚瑶与如意。
第一批返乡宫女的名册中,的确有戚瑶的名字。
虽然胡亥已经记不清戚瑶这个具体的人,但是他始终记得当初给第一批返乡宫女讲话之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年轻昂扬的力量。
那股积极的氛围,始终萦绕在胡亥心中。
使得胡亥此时看到戚瑶第一眼时,忍不住在心里“啊”了一声。
阶下站着的女子,虽然年轻貌美,然而眉宇间堆叠的仇怨孤苦,叫人一望便忍不住心生寒意。与之相比,她那新长出来的青青一层头发茬,她那瘦的像是随时会折断的腰肢,连同她那手背颈间尚未好全的伤痕,都不是那么刺目骇人了。
一个人,到了这样的状态,是非常危险的。
她不是要毁灭别人,就是要毁灭自己。
用好了,她会是一柄淬毒的利剑;稍有不慎,她就会是咬死农夫的蛇。
与胡亥不同,戚瑶对于与皇帝有关的一切都记得异样清晰。
匍匐在皇帝面前,戚瑶仿佛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在阿萤姊姊陪伴下于水畔草地上翩然起舞的时光,那些她生命中闪闪发光的日子,一刹那涌入脑海,让戚瑶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清晰如昨的一幕幕,却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那样纯真的岁月,那种无忧无虑的心情,再也不能有了。
如今的戚瑶,是死去汉王的姬妾,是汉王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是独自带着五岁孩子的孤苦妇人。
“陛下……”戚瑶低呼,眼泪随着这声低呼扑簌簌落下来。
胡亥沉声道:“朕召见你之前,才接了汉王太后的信——”他举起手中书信,道:“你可知道她信中写了什么?”
戚瑶凄惶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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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太后请求朕把你和如意交给她处置,说这是她的家事。”
戚瑶膝行上前,泣道:“求陛下怜惜,万万不可把妾和如意交还回去。一旦回去,妾身绝无活路!”她仿佛又回到了驿站阴冷的小屋里,在吕雉冰冷的注视下,被侍女揪住头发一寸一寸剪掉,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身边的人却都像是聋了一样,没有人给她回应,她感到冰冷的锐器贴上了头皮……“今日就先到这里。”吕雉冷酷的声音响起,她的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笑意。
“陛下!”戚瑶实在是被吕雉吓破了胆,“妾身愿意给您做侍女,还像从前一样,洒扫宫室,织布裁衣,只要给妾身与如意一口饭吃!求您千万不要答应王太后,求您……”
如意被亲娘的情绪带动,吓得想哭又不敢哭,把小脸憋的通红,跌跌撞撞跟着戚瑶也往前走。
母子俩被侍从拦住。
“你不要惊慌。”胡亥语气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朕不过是转述王太后所求。你与孩子既然入了咸阳宫,又得了太子妃的许可,朕也不能把你们娘俩赶出去——朕不是这等狠心之人。”
戚瑶牢牢盯着皇帝,目露乞求。
胡亥道:“太子妃正是非常时期,凡事都要以太子妃心情平和、身体康健为先。你明白吧?”
戚瑶忙不迭点头。
“朕召见你,便是要你安心在此。万事都等太子妃平安诞育子女之后再说。对你,朕这么说;对王太后,朕也是这么说。”
戚瑶流泪道:“苍天保佑太子妃娘娘……”
“你长期住在太子妃处,也不合规矩。”胡亥想了想,道:“你是汉王子的生母,也不好薄待。太子宫东面的小宫殿还没有人住,朕派人稍加休整,你们母子便暂且寄身其中吧。”
戚瑶长出一口气,伏地道:“陛下大恩,救妾身母子!妾无以为报……”
胡亥摆摆手,道:“你养好如意——是叫如意吧?便是最好的回报。”
因太子妃鲁元有孕,让戚瑶寻得了一线生机,却让张二丫妒火中烧。
同样是太子的女人,同样有孕,这天上地下的待遇,不能不叫人心里难受。
二丫又跟太子吵了一架,扶着五个月的肚子,撒泼道:“我辛辛苦苦怀这孩子,图点什么?连一两金子的赏赐都没见着!感情这不是你的种!”
不比第一次大吵之时,这会儿的太子泩已经习惯了张氏没事儿都要吵一架的行事风格,有时候也生气,但是有时候却又觉得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竟然还别有一分温馨。
太子泩笑道:“这话也能胡说?来,赏你一块玉——这可比金子值钱。”
“呸!你的东西都是记了名造了册的,别说是随身带的玉佩,就是一根针、一条丝线都有的查,我哪里敢要?我要你的金子作甚?”
太子泩知道她这是见了皇帝对太子妃的大肆封赏,禁不住眼红吃醋了,劝不住,便道外面还有事儿,一掀帘子走了。
二丫满肚子火气没处撒,扶着肚子,转念一想,道:“叫我哥送几箱金子来!”
侍女吓了一跳,道:“几、几箱?”
“先送个十箱吧。”
“十箱!”侍女舔了舔嘴唇,“这、这、您兄长若是问做什么用处呢?”
“我放屋里看着舒服行不行?”
“啊?”
“你是傻啊还是蠢啊!”二丫不耐烦,拍着肚子道:“就说太子的儿子要用,他敢多放一句屁!”
张芽得知这要求,也是吓了一跳,“这么多?她以为金子是种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啊?”然而一家富贵还系在二丫肚子上,没奈何只能找到小叔父张灿。
张灿听了来意,却是沉默了。
“小叔父,你拿不出来?”
张灿道:“凑一凑,总能凑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可是,我前番去面见陛下,陛下对我说了一番话……”
张灿把皇帝的警语忠告转述给张芽,又道:“我想着,咱们若是照着陛下所说,好生经营,两代之后,也算立住门庭,清白传家,岂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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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四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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