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亲自下阶, 虚扶起贺兰雁。
东胡公主的到来是不在意料之内的。
按照此前胡亥的计划, 这几年当时休养生息,同时寻求打败边陲敌人的办法。虽然当时允诺刘萤的是“五年”, 可是胡亥与刘萤都清楚这个数字只是表示决心,实际操作中别说是五年, 就是五十年恐怕都很难实现。
其一就是十年战乱,青壮多死于战争中, 若要培养起充足的后备军人口,起码要两代人的时间。
其二是想要打败匈奴, 必须主动进攻不可,与从前在马邑被动防守不同。秦人追入草原, 主动寻找胡人攻打, 就好比大炮打蚊子——茫茫草原,哪里去寻要躲起来的胡人呢?
至于后勤等烦难之处,更不必多说了。
贺兰雁从怀中取出一卷舆图,道:“这是两年来,阏氏派人秘密绘制的匈奴舆图——因为条件所限, 如今只得了南边半幅。”
每年派人往匈奴送缯、丝、粮食等物的时候,胡亥也叫底下人暗中留意匈奴地形山河、秘密绘制了舆图。
此刻胡亥令人把舆图取来, 与贺兰雁带来的舆图一一对应。
贺兰雁道:“陛下,我久留恐怕会让冒顿单于的使者发现。”
胡亥点头, 道:“你且下去。”又道:“你们这趟来, 预计要在咸阳留多久?”
贺兰雁道:“停留的日期是冒顿单于使者掌控的, 听说他要在咸阳为冒顿购置中原的物品, 总要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胡亥微笑道:“足够了。”
于是又传唤冯劫、李由二人前来。
冯劫原是太尉,自父亲冯去疾去世后,就接替了右丞相一职。
李由则接了太尉之职,因父亲李斯年事已高,明显也是左丞相的接任者。
而且两人都是允文允武、年富力强,正是帝国的中流砥柱。
见了贺兰雁带来的舆图,冯劫与李由也都大喜,均知道这份舆图的分量。
冯劫道:“若我们主动攻打匈奴,他们只要不想交战,躲入草原上,我们的兵力便无法支撑找到他们。”他指着舆图上标出来的几座重要城池,道:“但是草原上冬季严寒,这个时候胡人也是要躲入城中过冬的。”
李由点头,道:“如果我们要主动攻打匈奴,那么秋冬到初春之间,便是最好的时机。”
冯劫顺着他的话头,道:“正是。这个时候胡人都聚集在城中,我们只要找到城池,攻占城池便是。”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就连从前蒙恬大将军在的时候,我们也没能获得胡人过冬城池的具体位置——这份舆图,价值万金,不知陛下从何得来?”
贺兰雁在冯劫与李由到来之前,已经离开。
她身份敏感,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胡亥微微一笑,道:“何止价值万金?”他避而不答,两位臣子也不好追问。
冯劫又道:“若要主动攻打匈奴,还有一则大难题。”
他与李由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寻路。”
李由道:“臣曾听家父说过,就算是当初蒙恬大将军击退匈奴的时候,军中将领在草原上,也经常迷失道路。当时家父曾经算过一笔账,北边作战的折损,倒有一半多是因为将领迷失道路,以致延误时机或是被胡人伏击。”
冯劫接道:“更有甚者,就迷失在草原风沙中,又不只何处有水源草木,以至于活活饿死。”
胡亥冷静听着,道:“你们所说不错。两年前,朕与你们父亲私下探讨北伐匈奴一事,列出的几大难题,也正是这几样,当时总以为要对匈奴用兵,等有必胜之把握,恐怕要等两代以后,未必是朕能亲眼所见了。如今有了内部舆图,只要再有能带路之人,借助外部军力,倒是未必不可一试。”
冯劫与李由都是绝顶聪明之人,立时听出了关键所在。
冯劫问道:“陛下,可是派去东胡的使者有音讯了?”
胡亥翘了翘嘴角,道:“就算是吧。”他转而问李由道:“墨侯最近在忙什么?”
墨侯李婧乃是李由的长女。
当时李斯一家还想着要把李婧送入胡亥后宫,为妃甚至为后。
谁知道十来年后,李婧被封为了墨侯,至今还未嫁。
因为李婧曾跟随皇帝,算得上是出生入死,又是女儿身,于是不只是在李家,就算是在整个大秦,地位都很超然。
家里也约束不住她,只能任凭她心意。
简单来说,就是李婧现在想干嘛就干嘛,快活似神仙。
听皇帝问起女儿,李由面上流露出一丝尴尬,道:“臣女无状,仍是每日跟木头打交道。”
胡亥想起李婧十年如一日雕刻的木头娃娃,微微一笑,叹道:“那不是也很好么?”
李由:……
胡亥道:“她就还是原来的样子。”
李由忽然有点不敢接话。
胡亥的情绪流露也是在一瞬,很快便恢复了皇帝的距离感与威严。
“不要小看墨侯,她可是能造广厦的人物。”胡亥温和道:“若论做机巧之物,恐怕这大秦还没有人能赶得上你女儿。朕想来想去,有一样物件要她去做正合适。你们都说草原上最大的难题便是辨别道路方向,那么不如叫李婧做一个能指示方向的玩意儿出来。”
李由是一颗做父亲的心,道:“陛下器重,这是臣女的荣耀。不过臣女也只是做些小玩意儿——恐怕……”这就是所谓的丑话说在前面,万一做不出来,也希望皇帝不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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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微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女儿了。”他呆着脸想了想历史上的司南究竟是怎么做的——然而这是在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只记得是个勺子状的东西,利用的大概是地球磁场的原理。
胡亥道:“你回去跟墨侯说一声——她若是不忙,叫她进宫来见朕一趟。”
这话说得,客气得过了份!
皇帝要见谁,谁还敢“忙”么?
李由没来由得心头一阵抽搐,忙道:“不忙不忙,她一点都不忙。”
胡亥也反应过来,不禁失笑。
当初流落海外,所有人最怕的,便是李婧这位小姑奶奶。
没想到回来这么久,李婧给大家留下的印象也没改。
随着对匈奴近期作战可能性的大幅提高,胡亥及时调整了他对太子泩的方针。
毕竟如果要起战事,那么最重要的便是稳定政局。
若要稳定政局,太子泩便不能动。
不知不能动,甚至不能让外界察觉父子俩的分歧。
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放任太子泩,在他寿辰上,公然提起分封与郡县的争论,无疑是很不上算的操作。
胡亥决定延后给太子泩挫折教育的时机。
是夜,胡亥便把太子泩传召来了章台殿。
“朕听说,你给朕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寿礼?”胡亥语气平平问道。
太子泩突然被召见,心中正自忐忑,见问,心中有鬼,脸色一白,只道:“父皇已经知道了么?儿臣与太子妃一同,要送一份屏风给您……”
胡亥不愿意看他掰扯。
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儿子,眼睁睁看他骗自己,还是挺扎心的。
胡亥道:“不是这事儿。”
“那……”
胡亥从披衣而起,踱步道:“朕听说你要推行分封制,废除郡县制?”
太子泩身子一颤,双腿有点发软,强笑道:“这是谁……”
胡亥又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道:“朕听说你还要为子婴的儿孙求封王?”
太子泩脸色发灰,嘴唇紧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胡亥尽量平心静气道:“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泩舒了口气,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大脑,照着最近练习的,张口道:“儿臣也是为天下担忧。如今父皇您刚刚平定天下,楚王、淮南王的封地都留秦地太远了,如果不分封子婴的儿孙前去镇守,一旦他们有异心,谁能为父皇镇守呢?”
他这番话口齿清晰,逻辑条理,虽然是老调重弹,但也弹得还不错。
胡亥道:“原来你是在为朕担忧——不是为了向子婴儿孙卖好,收拢人心?”
太子泩又是浑身一颤。
胡亥却咯咯笑了一声,就像是他说了个笑话。
太子泩不知所措,只能陪着也笑了两声,然而笑声干涩,连他自己也听不下去。
胡亥徐徐道:““当初周朝不就是大封同姓子弟吗后来怎么样?第一代或许还是亲兄弟,等传到后面,同姓诸侯之间关系越来越疏远,既没有从小长大的情分,相互攻击的时候就如同仇敌一样——比陌生人也好不了多少。”他冷冷道:“朕推行郡县制,那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孩子好。”
太子泩呆呆听着,想象中一鸣惊人的效果没做出来,他自己却活像被拔了毛的鸟,狼狈不堪。
胡亥转过身来,盯着不成器的独苗儿子,咬牙冷声道:“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时移世易的道理都不懂?朕创统大业,建万世之功,所思所想岂是你这等蠢货所能明白的?”
太子泩身份尊贵,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这样斥责过,一时间面色涨红,恨不能扬长走人,却只能僵立听训。
偌大的宫殿里,唯有皇帝训斥太子的声音,与殿外裹着寒意的风声。
太子泩膝盖软下去——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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