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着“单身狗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叔孙通和夏临渊却是谁都不敢把这话直接摔到皇帝脸上。
叔孙通圆滑些, 笑道:“词真是好词,小臣看了心里都羡慕得很, 恨不能也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为小臣生, 为小臣死……不过因为这淮南王新丧,作词的妾室也随之去了, 而陛下乃是寿辰,这兆头不好——所以才说不合适呢。”
“是么?”胡亥斜着眼睛看他。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叔孙通一脸真诚。
夏临渊在旁边一脸佩服地看着他——这人能做太子殿下的老师, 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胡亥也不拆穿,笑道:“你说是就是吧。朕告诉你们, 这次的贺礼朕是要广告世人, 从中选取优秀内容,传阅天下的——究竟写什么,你们自己掂量。”
如果不怕给天下人看到拍马屁的阿谀态,那就随便你们去吧。
叔孙通到底还是读书人,平时私下里怎么捧着皇帝都好说, 但是要给史书记上一笔,却还是有点丢不起这个脸。
叔孙通决定回去打听一下左相李斯的贺礼——毕竟, 老丞相还是很要脸的人。
胡亥感叹道:“吴芮是个治理一方百姓的好受,可惜去得太早了。”
淮南王吴芮的封地, 乃是百越文身之所, 在这会儿还属于大众观念里没怎么开化的贫瘠之地。
所以原本吴芮治理得好好的, 胡亥收服黥布, 但是暂时没想动吴芮——谁知道天不假年,吴芮一病死了。
可知世上真有造化弄人一说。
这日太子泩回到承乾宫,就见太子妃鲁元在绣东西,笑问道:“在给嫣儿做衣裳么?”
鲁元抬眼,见太子泩一头汗水,先示意侍女去拧了湿帕子来,给太子泩擦脸,笑道:“倒不是——这不是陛下寿辰,朝中大臣们都写字送贺礼,我想着,咱们身为小辈……”
太子泩一愣,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悦,勉强道:“还是你有心。”又道:“孤就随众臣一同,送字便是了。”
鲁元知道枕边人的心病,轻声道:“我想着——这小屏风就算是咱们二人一起送的,只是上面绣什么字,还没想好……殿下若是想要了要写什么字,我也绣一样的送上便是了。”
太子泩哼了一声,呆着脸想了一想,又和缓了面色,道:“这倒也是个机会。借着送贺礼,孤说不得能要求多参与些政务……”
鲁元侧耳静听。
太子泩抱怨道:“说是给孤入了预政,然而就是跟大臣们商量事儿的时候,叫孤过去干坐着听罢了。真刀真枪的事儿,全然不让孤沾手。知道的,说孤是他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防贼呢!”
鲁元吓得左右一看,见侍女都耷拉着脑袋作耳聋状,还是不放心,叫她们都退下了。
鲁元也不劝太子慎言了——俩人孩子都生了,她也摸清楚太子的脾气了。
鲁元顺着太子泩的话,道:“既然殿下想在政务上有所进益,那么何不从政务上去下功夫送贺礼呢?若是殿下能提出利国利民的新政,作为给陛下的贺礼,趁势提出您的要求,想必陛下也不会拒绝吧。”
太子泩喜道:“你说的这个法子好!孤怎么没想到?”
他欣喜于得到了一个新办法。
鲁元却是被自己心底的情绪吓了一跳。她历来是个敦厚温和之人,别人都这么评价她,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那句“若是殿下能提出利国利民的新政”冲口而出,落在太子泩耳中或许只是一句建议,鲁元却深知自己心中涌起的讽刺之情。
太子泩兴冲冲离开了。
鲁元却呆坐半响,忘了手中针线——她竟然敢讽刺太子殿下?难道……她竟然瞧不起这位天之骄子么?
太子泩得了鲁元一句话点醒,当时兴冲冲离开了,随后却开始苦恼——利国利民的新政,岂是那么好想的?
大秦如今的政令也好,律法也罢,无不是经过了贤人志士的反复思考锤炼的。
要太子泩一个刚入预政的少年人,提出什么一鸣惊人的新政——哪怕是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太子泩心中有事儿,神色间便流露出来。
如今叔孙通已经不再每日教他功课了,只每周来一日。
太子泩日常授课的老师,改换了许多山东来的儒士。
原本胡亥还想要李斯等人给太子泩轮流上课——但是政务繁忙,太子泩如今高度也没达到,就先让儒生博士给太子泩打底子。等到底子打得差不多了,胡亥却又对太子泩有了新的看法,于是给他另择名师之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恰这几日给太子泩讲经学的是位叫娄敬的博学大儒,见唯一的学生神思忧虑,少不得询问一二。
太子泩对于朝夕相处的老师还是很放心的,于是便把心头难题给讲了。
“想出一则利国利民的新政,为父皇祝寿——一时间却没有好的想法,为之奈何?”
娄敬却是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一肚子“利国利民”的想法,就差个合适的平台和渠道,一听太子泩的苦恼是这个,登时激动得差点晕厥过去。
娄敬忙道:“殿下有心。若说利国利民的新政,眼下还真有一则,若殿下果能说服陛下启用,那不只是利国利民,更是为大秦立万世功业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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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泩眼睛亮了,道:“老师教孤!”
娄敬也不卖关子,开篇就把立意提到了珠穆朗玛峰的高度,铿锵有力道:“大秦因何而几失天下?项羽因何能有天下?大秦又因何而复有天下?”
三问,三个天下,听得人激情澎湃。
这个问题可太大了。
太子泩一听就迷茫了,想要回答,然而千头万绪,从何谈起。
娄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微微一笑,老神在在道:“在于先王之法。”
“先王之法?”
“正是。古周天子分封诸侯,而有天下八百年……”娄敬所说,其实是老调重弹,究竟是分封制好,还是郡县制好——这在此时此刻,还是个牵动人心,而有难分难解的大辩题。
娄敬说得乍一听也很有道理,秦始皇废分封,改郡县,结果一死帝国就分崩离析了。项羽联合众诸侯,分别治理封地。等到皇帝回来,也是联合刘邦等诸侯,又光复了大秦。
只从结果来看,很容易得出分封制更利于统治,郡县制是万恶之源的结论。
更何况,“师法先王”更是儒家的精神指导,有点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跟着古人学啊!
太子泩乍听之下,被娄敬弄得五迷三道,觉得他发现了世界的真相。
娄敬又道:“殿下可先熟记于心,若私下进言,恐怕陛下不愿听取,便是两相误了。不如待到寿宴之时,当众提议,使群臣附和,好叫陛下深思。只要陛下加以深思,必然会发觉分封才能长久。”
太子泩点头,接下来几日,勤恳读书,寻找支持这一政策的论点,私下里还练习了好几遍怎么陈述。
太子泩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皇帝寿宴上,大放异彩。
胡亥对于太子泩那点小动作一清二楚。
像太子泩如今住在承乾宫,衣食住行都是皇帝的人负责。
不夸张的说,胡亥看太子泩,就像后世的老师在讲台上看学生一样——底下学生自以为藏得好,殊不知老师尽收眼底。
从太子泩当着宫女的口出怨言,到私下联合大臣要在寿宴上“发难”,胡亥从不同的渠道,接到了三份大致相同的汇报。
胡亥也没拦着这便宜儿子——跟头要摔得够痛,这崽子才能长记性。
临到寿辰前一日,咸阳城里来了一队从胡地来的使者,带来了一则喜讯,冒顿单于的新阏氏有孕。
胡亥接到消息,沉默片刻,问那使者,道:“阏氏在胡地,一切可好?”
为首的使者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说着生涩的秦语,道:“阏氏很好——这是阏氏的女奴,她向您说阏氏的事情。”
胡亥这才看到在男使者身后,那跪坐着的女使者中,有一位黑纱遮面的,气质冷冽,不同于众人。
“兰雁见过陛下。”女人的声音粗糙,像是沙子在砂纸上磨。
“兰雁?”胡亥望着她带着明显胡人特色的狭长眼睛,笑道:“这是阏氏给你取的名字?”
兰雁道:“陛下圣明。”她又道:“阏氏说过,如果陛下问起,就说一切都好,还说遥祝您三十寿辰,请您宽恕她不能亲自来拜贺的罪过。”
胡亥想到刘萤,叹了口气,道:“朕怎么会怪罪她呢?”
兰雁又跪回男使者身后,似乎是话已说完。
胡亥心绪不佳,命人上了歌舞,款待使者,便抽身离开。
谁知道他才出殿门,赵高上前道:“陛下,那阏氏女奴来时曾托人传报,说是要见您,单独密奏——您见么?”
胡亥一愣,精神大振,道:“见!怎么不见?”
歌舞声中,兰雁溜出殿来,私下见了胡亥。
“兰雁是阏氏赏赐我的秦人名字。”兰雁望着胡亥,行了胡人的礼节,道:“我的本名叫做贺兰雁,是东胡王的女儿,流落在冒顿单于的奴隶之中,若不是新阏氏出手相救,我父亲最后的骨血也已经死在草原上了。”她揭下了黑色的面纱,露出被烧焦的丑陋皮肤。
胡亥控制住自己,没有流露异色。
“我父王死后,原本联合的部族四散流落,族人都给冒顿捉去做了奴隶。但是有两大部族活了下来,他们分别在鲜卑山和乌桓山聚集生存。”兰雁望着胡亥,目露恳切,道:“您疆域辽阔,也担忧匈奴势大——我需要您帮我报仇——您愿意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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