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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67 章
    冒顿会采纳韩婴的这条计策, 是有其历史原因的。

    这冒顿乃是匈奴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了北方草原的单于, 在他掌权初期,匈奴被困在列周强敌之中, 处境是很危险的。

    当时匈奴旁边的东胡非常强盛。东胡王听说冒顿杀父自立的事迹之后,感觉隔壁的这个年轻单于以后可能会是个大麻烦, 所以决定试探一下。

    东湖王先是派使者,向冒顿要求, 把冒顿父亲头曼留下来的千里马送给东胡。

    当时匈奴人都很愤慨,觉得东胡这是明摆着欺负人。

    可是那会儿匈奴内部才经动荡, 很不安定,实力也还不够。

    冒顿于是道:“东胡是我们的邻居。对邻居, 我又怎么会吝惜一匹马呢?”恭恭敬敬把宝马送去了。

    东胡王收到宝马, 觉得冒顿怕了他,人都是得寸进尺了,竟然又派使者去讨要冒顿的阏氏。

    阏氏与“胭脂”同音,也是从胭脂的意思上来的,在匈奴就相当于是单于的妻子。

    虽然胡人与中原人不同, 把妻子看得跟马匹没有太大差别,但这羞辱意味还是很重的。

    匈奴人都怒了, 道:“这东胡王也太放肆了,无端端来要单于的妻子——我们发兵攻打他!”

    年轻的冒顿又一次道:“对邻居, 怎么能吝惜一个女子呢?”把自己宠爱的阏氏就这么拱手送给东胡王。

    有了这两次试探的结果, 东胡王认定冒顿惧怕他, 愈发骄傲。

    原本在东胡与匈奴之间有一块一千多里远的无人区, 双方都有哨所。

    但是东胡王派使者对冒顿说:“这地儿你们匈奴不能去,我们要占了!”

    这次匈奴人反倒觉得无所谓了,反正原来也是无人区,要来干嘛?

    冒顿却大怒,说出了很超前很具有主权意识的一句话。

    他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岂能让给外人?”

    于是冒顿斩杀来使,趁着东胡王还没反应过来,领兵杀去。

    东胡王因为冒顿前两次的顺从,早已不把匈奴放在眼里,更没有做防备,还等着冒顿毕恭毕敬回话呢。可想而知,两军相交,东胡大败。

    冒顿又乘胜西攻河西走廊月氏,迫其西徙。

    这样一来,解除了两面威胁,在冒顿率领下的匈奴开启了四面征战,一统北方草原的征程。

    而这一次与大秦的作战,与此前的征战都不同。

    冒顿这是第一次与统一的农耕民族作战。

    之前的东胡也罢,月氏也好,都是游牧民族。

    冒顿熟悉他们的制度、骑兵与风俗。

    但是秦朝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

    在发动全面战争之前,熟悉了解对方首领是个怎样的人,异常重要。

    冒顿献出宝马与阏氏,就此消灭了东胡。

    那么大秦的皇帝是否也会忍下这份羞辱呢?又或者,他会大怒之下,御驾亲征呢?

    战争进行到现在,冒顿看得分明,自己固然不好受,但是这不好受之于秦朝,却还要加个“更”字。

    战况焦灼,他们匈奴人充其量就是不能南下罢了。

    但是那些万里迢迢赶来戍边的秦人,既不敢深入追击,又不能后退休整,每日的军需消耗,对于秦朝来说就是很重的负荷。

    更何况,秦朝内部尚且不稳定,就好比冒顿刚杀父自立后的匈奴一样。

    不然韩王信也不至于投降了他们匈奴,而韩婴更是直接归顺了。

    冒顿派出了送信的使者。

    如果那秦朝的皇帝是个聪明人,就会像他从前一样,选择隐忍,把那貌美的广陵侯拱手相送。

    不过冒顿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敌人总是蠢笨一点好。

    他更希望大秦皇帝一怒之下,御驾亲征,孤军深入,陷于北地。

    冒顿的信暂时还没送到胡亥手上。

    胡亥此次巡游云梦泽,稍微有点尴尬。

    虽然他预想到了众诸侯很可能不会听命前来,但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都不听。

    真正奉召前来的,竟然只有淮南王吴芮。

    其余诸侯,好一点的称病不来,坏一点的就是压根不来。

    韩信则是因为云梦泽就在他封地上,无所谓来与不来。

    胡亥叹了口气。

    当初他下令赐死刘邦,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若仍留着刘邦,那么立时便是汉王韩王勾结匈奴,天下狼烟四起,再度混战重来。而刘邦与众诸侯中太多人有旧,远的不说,便有赵王张耳。若是给汉王韩王与赵王联合,那么北面便无一屏障了,到时候日渐强盛的匈奴南下,恐怕就不是群雄逐鹿中原,而是到了中国灭亡之时了。

    所以他决然地赐死了刘邦,尽管明知会有后果。

    这后果便是,如今汉王刘邦谋反被杀的消息传开,众诸侯都成了惊弓之鸟。

    或是为了自保,或是心存反意,不来云梦泽,就是个态度。

    总之,国内形势不容乐观。

    就是在这种深切的担忧中,胡亥与韩信相见了。

    君臣两人在草木丰茂的郊外散步叙旧。

    “朕记得当初放你出咸阳城,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胡亥微笑道:“当初送你出城的时候,朕真没想到,要隔了这么久,才能再见你。”

    韩信落后胡亥半步,听着皇帝的话,不禁也回忆起当初沿着被烧作黧黑色的咸阳城墙离开时的场景。一并回忆起的,还有当时的心情。

    韩信笑道:“臣当时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报答陛下知遇之恩,出城之时,竟是毫无离别感伤,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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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亥哑然失笑。

    韩信顿了顿,望着不远处湖水粼粼波光,叹道:“只是当时臣也未曾想到,要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却需以百万之众的性命。”

    这就是韩信不够成熟的地方。

    他有时候拿捏不好私人关系与君臣关系之间的界限。

    其实任何情况下,君臣关系都是压倒一切人伦的。

    韩信这话,作为朋友来说,那是他的真挚,不拿胡亥当外人。

    但胡亥是皇帝。

    不管是哪个皇帝,都不会喜欢听到将军说这种话的。

    若是疑心严重一点的,可能还会想——你小子是觉得朕配不上这个位子吗?是觉得为了朕不值得吗?

    再加上韩信本就浑身贴满了“想要谋反”的标签,这简直是在戳皇帝的心窝子。

    “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好在胡亥能理解韩信,不以为忤,也一并感叹了一句。

    韩信动容,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功成万骨枯……正是陛下说的这话,唉……”

    胡亥想了想,这似乎是唐人的诗,他顺口给说了,也不好占别人的功劳,道:“朕也是听别人讲的,前面还有一句呢——‘凭君莫话封侯事’。”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若胡亥这皇位是以百万之众的性命换来的,那韩信的楚王之尊又何尝不是?

    韩信默然。

    胡亥道:“你这次平定临江王叛乱,又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封赏?”他笑道:“朕旨意里可早跟你说了——怎么,还没想好吗?”

    韩信低头笑道:“陛下封赏隆厚,臣实在不知该讨要什么好了。”

    “你如今还未有妻室……”胡亥玩笑道:“不然,朕给你物色一位名门淑女?”

    韩信倒也不推辞,只是道:“臣出身微末,恐怕难以高攀。”

    “这话说的——你如今都是楚王了,战功赫赫。高攀?不存在的。”胡亥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朕记得,你仿佛对广陵侯颇为中意……”

    当初胡亥陷入广陵府,被刘萤所救,当时韩信还是个小守卫,见了刘萤貌美,还曾红了耳朵。

    谁知道听了这话,刚才还一脸“随便你”的韩信慌乱摇手。

    韩信苦笑道:“陛下可饶了臣吧。广陵侯的苦头,臣吃过一次,就平生不敢亲近了。”

    胡亥大笑。

    其实韩信的反应,实属天下大部分男人的正常反应。

    刘萤貌美温婉,可同时她也工于心计,能伸能屈,是胡亥的得力干将,也就意味着她是个成功的政治人物。

    而一个成功的政治人物,是叫人不敢亲近的,更不敢放做枕边人。

    当然,一个成功的政治人物,也不屑于做这等“枕边人”便是了。

    所以尽管韩信与刘萤,一个俊秀,一个貌美,性情地位都匹配,却也只适合做同僚,不适合做夫妻了。

    既然胡亥主动提到了婚嫁之时,韩信也就顺着问道:“那么陛下您呢?”

    他这是问出了诸多朝臣想问而没敢问的话。

    “什么?”胡亥一时没能会意。

    韩信道:“如今天下已定,陛下膝下只有一子,后宫空虚——”他顿了顿,又道:“楚地女子多貌美纤质,陛下可愿一观?”

    胡亥听他夸楚地女子,笑了笑。

    两人缓缓行走在草木之间,淡白的月亮已经贴在了半空。

    胡亥久违地身处自然之中,忽然升起了倾吐的欲|望。

    他淡声道:“人这一生太短暂,而其中大半又为欲|望驱使,不得自由。凡是正常男子,没有不想要夜夜欢愉,广纳姬妾的。可这真的是‘我’所想要的吗?不过是本能欲|望驱使罢了,而‘我’只是本能的工具。”

    韩信已是听得愣住。

    胡亥顿了顿,自失一笑,道:“朕一时说得深了——还是说说你的封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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