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面对蒙盐的时候, 到底还是心虚的。
虽然可以用“又不是他做的, 都是原主的错”来逃避责任,可是既然继承了原主的皇帝尊位, 自然也要继承原主的“债”。
不然只要权利,不要义务, 岂不是耍流氓吗?
这也是为何胡亥会对蒙盐一再纵容的原因。
可是此刻听了蒙盐这一句灰心之语,胡亥那些心虚理亏便烟消火灭了。
他原本半身都滑到案几底下了, 闻言却挺身而起。
“真心。”胡亥咀嚼着这个词儿,像是咂摸着一枚青橄榄, 他盯着蒙盐,淡声道:“你确定要跟朕谈‘真心’?”
蒙盐微愕。
胡亥目如利刃, 刺向蒙盐, 诘问道:“你收复泗水郡,为何蓄意放走贼首刘邦?”
蒙盐先是一愣,继而冷笑道:“陛下原来疑心末将,在末将军中安插了眼睛。”
“呵,朕何须安插眼睛。”胡亥拂去袖口尘埃, 道:“你上奏说是刘邦提前得了消息,早有准备, 这才只削去他一只耳朵,而未能杀他。可是你既然知道萧何族人对朕的重要性, 怎么就不想想——难道刘邦不知道吗?他太知道了!若刘邦早已得了消息, 那他第一件事就是转移萧何族人。你尽然俘获了萧何族人,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 你蓄意放走了刘邦。”
“要么,你跟刘邦勾了手。”
蒙盐一凛,昂首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胡亥冷笑道:“你事君之心不诚,又何来脸面向朕要‘真心’?!”
蒙盐仍是昂首立着,满面桀骜。
胡亥绕殿快步疾走,见蒙盐无状,更是面色胀红,且怒且讽,道:“你大约以为朝廷缺主将,朕拿你没办法。朕告诉你!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尉阿撩!”
时刻守护在胡亥身边的尉阿撩朗声应道:“喏!”
胡亥语速迅疾,问道:“何为将领?”
尉阿撩道:“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宽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财,可以为将矣。”
“何为善用兵者?”
“善用兵者,能夺人而不夺于人。上无疑令,众不二听。”
“何为胜兵?”
“胜兵似水。至柔弱者,然所触,丘陵必为之崩。”
这一番快问快答,叫人应接不暇。
蒙盐再没想到皇帝身旁这位不起眼的郎官,竟也精通兵法。
胡亥冲着蒙盐走上两步,狞笑问道:“如何?朕这郎官,乃是尉缭子后人。你等修习的兵书,乃是他先人所撰!朕告诉你!似尉阿撩这等英才,苦等朕给兵权,尚且等不到!朕留尉阿撩在身边为郎官,乃是耽误了他。”
尉阿撩张了张嘴。
胡亥一摆手,对蒙盐森然道:“朕给你兵权,是给你机会。你要朕杀赵高,要朕问罪李斯,不就是要朕低头给蒙氏赔罪吗?朕告诉你!给你兵权,这就是朕给蒙氏最高的赔罪!你若不满意,那没办法,兵权还归朝廷,你要怎么复仇,都照着你的心意来!”
胡亥此前一直包容甚至是回避蒙盐的攻击性要求,突然态度一变,强硬起来。
蒙盐处在轻微的错乱情绪中,失焦的眼睛里一片墨色,喃喃道:“我要怎么复仇……”
胡亥清清嗓子,别真给人怼到复仇路上了啊。他正色道:“当初你在咸阳宫中,与你家人相见之时,曾与你大嫂方氏单独说话。”
蒙盐眉间闪过不悦之色——宫中自然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睛。
“朕的人并没有听到你们具体说了什么。”胡亥摸摸鼻子,撒谎不带脸红的,“不过,朕猜也能猜到。你大嫂一定是劝你,万一再出什么事儿,叫你以自身为重,先逃了再说,不要管她和阿南等人,是也不是?”
蒙盐也不傻,淡声道:“陛下都知道了,还来问末将作甚?”
胡亥情绪渐渐平复了,面上红色渐退,道:“你逃了之后,会来杀朕吗?”
蒙盐眉眼一动,淡声道:“如果会呢。”
胡亥叹了口气,瞅着蒙盐,像是瞅着个大傻子,“那你还真没有眼力劲!”
蒙盐:……
胡亥嫌弃地瞅着他,道:“你大嫂叫你不用管家里人,你就真的不管了吗?”
蒙盐:……日他妈妈,被怼得哑口无言。
胡亥乘胜追击,道:“两条路朕都给你指明了。你若要复仇,那就解了官印虎符,堂堂正正走出去,以后随你来找朕的麻烦。你若这次没有放下手中兵权,那以后就再也休提复仇之事。”
殿上一片死寂。
蒙盐垂在身侧的双拳越收越紧。
胡亥转身,摊开了案上地图,给了他个台阶下,平静道:“若还愿意做这一方主将,就上前来,与朕商讨东南战事。”
蒙盐静止般停了三息,而后沉默着走上前来,沉郁道:“末将遵旨,自今而后,再不言及旧怨。”
胡亥微愣,他知道蒙盐有贵族遗风,与他这种插科打诨、十句话里九句假不同,蒙盐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
胡亥诧异地盯着蒙盐,一颗心没有落入腹中,反倒更提了起来。
蒙盐却已经低首去看那地图,指着图上山川河海,徐徐道:“故楚项氏,不只是北渡大河,末将得到的消息,数日前,项梁率领万人,已经占领盱台,周边的东阳、淮阴等地也都陷落。末将准备自汝阴领兵东进,迎击项梁叛军于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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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道:“项梁虽然起兵只有万人,可是故楚臣民多有依附于项氏,就是从前陈胜的旧部,也都投奔项氏去了。等你们于彭城相会,项氏恐怕将有十万兵马——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蒙盐眉毛一挑,道:“七八成吧。”
“若此战不利,你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胡亥垂眸看着蒙盐——这桀骜而又将才横溢的少年。
真是遗憾呐!
一时蒙盐退下,尉阿撩终于能说话了。
“陛下,小臣只会纸上谈兵。若真叫小臣执掌军队,小臣是做不来的……”
胡亥拍着尉阿撩肩膀,斜眼笑道:“借你骗人的,不要当真。”
尉阿撩垂首道:“做将军的人,心比常人要能容事儿。小臣虽有一身武艺,却不是做将军的材料。祖父在时曾说,小臣生了一颗坦然心,天生做不得上位者。”他是个老实人。
胡亥初听点头,心道不愧是尉缭子,有见识;回过味来后,笑骂道:“好家伙!你祖父这是把朕也一块骂进去了!怎么?朕的心不坦然吗?”
尉阿撩忙道:“家祖父不是那个意思……”
胡亥敛了笑意,叹道:“还真叫你祖父说对了。”
自做了皇帝,他就再没有一夜梦中,能有前世遨游学海时那样坦然明白。
随后,胡亥把“天才木工少女”李婧引荐给了章邯。
然而,任凭胡亥把李婧吹嘘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章邯还是不能相信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能造出攻城克敌的器械。
可以说,如果不是有胡亥封的抱鹤真人夏临渊在前,叫章邯真的佩服;他简直要怀疑,这是陛下用来“宠幸”美人的新鲜玩法。
更何况,这美人还是左丞相李斯的嫡亲长孙女。
让李婧去做木工?章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李斯会是什么态度。
章邯在外为将,正是需要朝中有自己人的时候,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与李斯交恶了;同时,他也不能拂了皇帝的意思。
于是章邯两边不得罪,只对李婧道:“军中粮草等物都怕火。虽然军中不许有明火,可就怕万一。不知您可有法子?”
比起战争器械来,这更像是军备之物,便是民众日常也能用到。
李婧顶着一张厌世脸,面无表情听章邯说了要求,简洁道:“这个容易。”也没有别的话,就回去捣鼓去了。
不过半日,李婧的灭火筒已经做成,只是个小型示范品,巴掌大小的竹筒,封盖是能活动的机关,以细竹筒引来盆中“活水”,随着李婧手指按压,竹筒喷出盛大的水雾来。
环绕着李婧坐着的,是胡亥、章邯还有蒙盐。
李婧面无表情示范着,道:“这是大的水雾;换到第二根扳手,压下去,会是小而强劲的水柱。”
胡亥三人都聚精会神盯着。
李婧手指用力,一股水柱箭一般射向蒙盐面门。
蒙盐伸臂格挡——然而这又不是刀剑,哪里能挡得住水呢?一半浇湿了手臂,一半喷在了脸上。
一瞬间,蒙盐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好意思,方向没调准。”李婧猫眼凌厉,手指晃动,又是一股水柱直扑蒙盐面门。
蒙盐连中两下,满身是水,狼狈退开三步。
李婧晃晃手腕,下垂的嘴角微扯,“不好意思,失了准头。”
蒙盐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还要道:“没什么。”
胡亥何曾见过蒙盐这般吃瘪的时候,大笑起来,抚掌道:“朕的李婧比公输班如何?”
一语未毕,他也吃了一记水柱。
李婧低头捣鼓着竹筒,声音平平道:“出了点小问题。”
然而她内心深处却露出了小恶魔的微笑:叫你们欺负我祖父!喷不死你们!
胡亥抹着脸上水,还要安抚道:“无妨,新工具嘛——总是要多试验几次的。”
忽然涉间求见,上得殿来,见过胡亥,对蒙盐道:“将军,不好了。那刘邦从项梁处借了兵,又打回沛县来,已是占了城。”
胡亥正拿绢布擦脸,闻言皱眉道:“刘萤当还在沛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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