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这等“神犬”, 岂是凡人能捉住的?
它一面吠叫着, 一面从那水库长官的脚边蹿了出去, 回头再叫两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动作缓慢,不等人反应过来, 它已经钻到路旁灌木丛中去了。
那长官摸着嘴唇笑道:“好家伙!这狗的肉一定很有嚼劲。”
押送胡亥等人的啬夫上前, 跟那长官交接,又指着胡亥,低声道:“这批人里面,只他是个刺头。要是里面有不服管教的, 您把他拉出来, 捶打一顿,保证个个都听话。”
那长官目光落在胡亥身上。
胡亥换了黔首衣裳, 况且经了这两日的奔波,风尘满面,又无处洗漱,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贵人肤色。只是脊背挺直, 双目平视前方,与真正服徭役而佝偻了的人不同。
这副姿态落在那长官眼中, 果然便是个刺头模样。他把胡亥记下来, 哼道:“管他什么脾性,到了这里, 还不是任咱们搓扁揉圆?”说着, 又往后看这一趟送来的一众劳力。
一看之下, 这长官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批还不错,体格健硕。以后都照着这个样子送来。别老找些单薄鬼,光吃白饭不出力,死了还耽搁事儿。”
闻言,混在这批劳力里的上百“便衣”郎官都不约而同缩起了肩膀,不不不,他们的体格一点都不健硕。
原本押运服徭役的黔首,是要按照名册,对好“传”“验”来执行的。
但是阿圆见皇帝被抓了去,没办法,只好领了众郎官、分作三队,都扮做服徭役的力夫模样。
领头的啬夫见了阿圆,问道:“你们哪里来的?”
阿圆在胡亥身边伺候久了,深得皇帝的精髓,面不改色气不喘,道:“我们是北乡来的,也要去洛水水库。前两天路上耽搁了,没赶上我们县的队伍。劳驾您带我们一程。”
这年头听说过假扮富户骗女人的,听说过假扮山匪劫粮物的,谁见过假扮黔首服徭役的呀?还是这么上百人的三队。
那领头的啬夫不疑有他,就叫阿圆带人跟在他们队伍后头了,内心还可怜阿圆,误了期限,到时候可就惨了!
到了水库上,长官翻出名册来,也大感奇怪,北乡的力夫明明该十日后才到,怎么这就提前来了?不过早到总比晚到好,于是大笔一挥,把阿圆带来的三队人也都编排下去。
胡亥和赵高、尉阿撩、张蚕四人,被编入原本挖土的队伍,每人领了把铁锹,把河岸上淤积的泥土铲起装入板车里,再由人把板车推到指定位置,填埋水库溃堤之处。
胡亥问队伍中早就在的人,“你们来多久了?每天能吃饱吗?家是哪儿的?”
那些人耷拉着眼皮,只是机械地铲土,对胡亥的问话充耳不闻——他们只是干完每天的苦差就已经拼尽全力,哪里还有心情去满足这新来小子的好奇心呐。
赵高在旁边急了,瞪眼道:“哎,你这人!问你话呢!”这可是皇帝问话,这厮向天借胆了敢不回话?!
胡亥摆手,止住赵高的诘问。
上首监工已经看到他们在私自讲话,快步冲过来,老远就甩起鞭子,骂道:“说什么说什么!今儿的活做完了?再给你们加十车土的活!”见他们不敢再说话,四散开干活,那监工才收了鞭子,却是盯着胡亥,道:“你小子再耍滑头,我抽你个满脸开花!”
胡亥低头做恭敬状。
那监工又盯了他两眼,“手脚麻利点!”这才慢悠悠走开。
一直到放饭时分,众劳力才能喘口气,排着队去领饭。
轮到胡亥了,却见只是一碗羹饭,清汤似的粥而已,里面有几粒米都能数出来。
“这、这就是给孩子也吃不饱啊……”胡亥端着这碗羹饭,找到那监工,道:“令长,这点子东西怎么吃得饱?”
那监工正与几个同僚喝酒烤鱼吃,闻言不耐烦拿起鞭子,叫道:“不揍你一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吧?”
赵高忙拦在中间,陪笑道:“令长,令长,犯不着生气。您瞧,鱼烤好了——真香……”
夜里,众力夫歪歪斜斜睡在干涸的河岸下,胡亥盘膝坐着,对着墨空中一轮朗月出神。
赵高小声道:“您睡吧。明日萧少府、司马廷尉等大人来了,自然能治理这些小人。您千万不要一时冲动,以身犯险。”
那日在张伯家,夜里出事儿,游徼乱抓人;次日核实之后,胡亥便让赵高传话给阿圆,让宫中相关部门领导都赶来洛水水库。
此刻,不只有上百郎官潜伏在力夫中保护,水库外围还有王离的军队。
但是赵高还是担心,万一皇帝气急了,就算能保性命无虞,可不免吃一鞭子挨两脚的,所谓“主辱臣死”——到时候他赵高是死还是不死呢?
胡亥阴郁道:“天子脚下,关中之地,上令都不能达下,更何况关外各郡?”
他想起自己《新政语书》与返乡宫女的政策,只觉不自量力。
如今看来,改变关中情形,这一件事做成,已经是不世之功了。
他倒是有改变世界之心,却至此才直面了残酷的现实——终其一生,能改变自己,已是不易。
就算是现在,他还要每天跟原主薄弱的自制力搏斗。
赵高嗫嚅道:“您想得深了。”变着法子安慰道:“其实外面郡县反倒不敢违背律令,只是天子脚下……难免灯下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胡扯!”胡亥冷笑道:“这话你自己都不信。”
赵高闭嘴了。
这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半夜时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众力夫更深地缩在河床凹进去的地方,避雨取暖。
胡亥看着危险,叫赵高去劝说了一趟,无人听他的。众力夫只管找暖和避雨之处,毕竟在这水库上,若是淋雨受寒病了,那基本上也就活不成了。
赵高回来劝道:“公子,咱们别招人注意了——等到明日萧少府等人来了,再做计议吧。”
胡亥于是独自卧在雨中。
赵高用自己的外裳给他搭了个简易的棚子,聊胜于无。
阿圆带的人也随胡亥在岸上。
雨势渐大,众人半梦半醒中,只听“哄”的一声巨响。
原来是上面河岸伸出来的那层土崩塌了,直落下来,还有上面原本堆放的泥土石头等物。
众力夫,有的被石头砸个正中,有的胳膊腿儿被压住;千百人性命危在旦夕。
一时间,黑夜里哭喊呼痛之声大作,兼着风声雨声,直如人间炼狱。
胡亥翻身坐起,也顾不上旁的了,当即指挥阿圆与手下上百郎官,上前搬石挪土救人。
等到水库上的长官听到动静,点着火把跑下来,就见到一副热火朝天的救人场景,而白日那啬夫说的“刺头”站在高处指挥着,而他旁边那身躯高大的中年人明显是要追着为他遮雨。
水库长官心中一颤,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胡亥却是被赵高追得心烦,夺过他举着的外裳,道:“这点雨有什么关系?朕就能被雨浇死了?下去救人!”又道:“王离的人呢?”
赵高先是“呸呸”了两声,表示胡亥咒自己的话不会灵验,又回答道:“阿圆已经发了信号,王将军顷刻便至。”他松了口气——陛下终于要亮身份了!再不亮身份,他就要给吓死了!
赵高一眼看到下来的水库长官,既然皇帝不打算继续演戏了,那他也就恢复了郎中令该有的气场,一招手骂道:“傻看什么?着急水库上的啬夫,下来救人!”
那水库长官迷迷瞪瞪的,不由自主就矮了三分,照着赵高的吩咐回去叫人去了。
王离率领三千人马当先全速而来。
黑压压的士卒在堤坝上,跑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王离奔到近前,弃马步行,至胡亥身前,拱手道:“末将听令。”
胡亥道:“分两队人马去救人。再把这里的官员都绑了。”
水库上的监工、长官,还有押送的啬夫,昨夜围着柴火烤鱼喝酒,好不欢快,这会儿人大半还在醉梦中,忽然间就被从热被窝里拖了出来,咒骂恐吓之声响成一片。
雨水冲刷掉胡亥面上尘色。
赵高小心翼翼觑了皇帝一眼,只见他面色雪白,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冻得。
“阿圆,”赵高在后面小声安排,“给陛下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来。”
天色未明,萧何、司马欣等人已赶到洛水水库;随后,皇帝御驾与李斯等人也到了。
水库长官被绑了跪在堤坝上,先见了将军与三千兵马,已是吓得抖如筛糠,后见了黑色的六驾马车,皇帝出行的仪仗等,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临时搭起的帐篷里,胡亥已经换回了黑色宽袍,湿发束起,喝着驱寒的姜汤,道:“给底下人也都送一碗去。”见萧何、司马欣、李斯等人进来,沉着脸仍是慢慢喝姜汤。
李斯等人路上便已接了消息,进了帐内,都躬身请安。
见皇帝沉着脸不说话,李斯第一个跪下道:“老臣死罪。”
他一跪,萧何、司马欣也都跪了。
喜欢朕的大秦要亡了!请大家收藏:朕的大秦要亡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