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镇位于大乾帝国西南边陲,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它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帝国那张硕大无比的版图之上。小镇坐落在巨大的山谷之中,周遭连绵数千里的山脉,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一般,环绕在周围。
镇子并不大,却有着颇为久远的历史,据说三百年前,朝中有位大人物,因争权失势,为了躲避政敌的攻讦,从庙堂之中隐退,带着整个家族避祸于此,当年觅得此地,看着周遭的山川地势,那位大人物脱口而出,“此地层峦叠嶂,奇峰魏丽,木秀于林,风不可吹之,可隐苍龙。”
苍龙不飞于天,卧于此。这便是卧龙山的由来,小镇也因此而得名。
这个庞大的家族,于是在山中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从此人迹罕至的无尽群山之中便开始有了人间烟火气。慢慢地有人走出山去,慢慢地又不断地有人走进山来,岁月更迭,日月转换,此地于乱世之中,历经数百年的繁衍,已成一片世外桃源。
昔日那位曾经权倾朝野的人物,早已作古,他已经化作了族谱上的一个符号:李朝宗。所以李氏是小镇上人丁最为兴旺的一个家族,直系旁系错综复杂,翻开族谱几代人延续下来,居住在上镇之上的已经有数千人之多,至于其他的外来之人,虽然也人口众多,百年之中也有几个大家族举家避难而来,但是终究比不过李家根深叶茂。
李朝宗昔日以卧龙自喻,有生的日子里都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一飞冲天,重回庙堂,只是终不得志,郁郁而终。后代之中虽然也出了几个读书人,但是在仕途上都不得意,做的都是品阶低级,不入流的小官,也未能光大门楣。
倒是镇子上另外一个王氏家族,最近出了一名麒麟子,赴京赶考,金榜题名,在殿试之中被皇帝所喜,点为探花,前途不可限量。这几日王家大宴宾客,道贺之人几乎踏破了门槛,除了小镇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请了一个遍,还有不少是从山外不远百里,舟车劳顿,闻讯前来贺喜的远亲故旧。
王家住在乌衣巷,巷子平日还算宽敞,用山间采伐而来的青纲石铺就,可以并排行驶两辆马车,但是今日却分外拥堵,据说,千里之外的州官大人都派人给王家送来一份不菲的贺礼,这份面子不可谓不大。小镇偏远不要说州官,平日里县官都极少见着,偶尔几次见到县令大人,都是前往李家做客的。
那送礼使者的马车威风凛凛,四匹毛发漆黑发亮,高大健硕的千里驹在前开道,刷着大红漆色的马车,车厢宽大无比,瞬间就把小巷堵的严严实实。原本在小巷子道边做小买卖的商户,被王家的恶奴驱赶开去,动作慢的,免不了被鞭打几下,一时弄的怨声载道,鸡飞狗跳。这些小商小贩平日里都是乡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王家平日倒也和善,如今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瞬间就变了脸,一副小人得志,不可同日而语的嘴脸。
巷子很长,像个喇叭的形状,巷子口比较开阔,越往里道路越狭窄,王家的院子坐落在巷子的最深处。一般贺喜之人都会把马车或者坐骑停住巷子口开阔之处,只是这州官大人的使者,官威十足,诺大的马车和一堆随从骑着马进巷,自然堵的水泄不通。
巷子口是一家铁铺,门口残破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高记铁铺。
店铺中高铁匠年约四十左右,穿着短褂,露出虬龙一般结实的胳膊,此刻正挥汗如雨,右手握铁锤,不停地挥动着敲打左手铁夹中的器物,对于门外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长的唇红齿白,个头不高,穿着一身泛黄的青衣,坐在门槛上,看着巷子里的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禁不住呵呵直笑,看见有被驱赶出来的小贩,忍不住喊着,“大叔,你的鞋子掉了,在那里,哎呀,被那马车压住。”“李婶,你跑快点,回头鸡蛋要被挤碎了,嘿嘿。”
看着这小子一脸坏笑,路过的大叔大婶都忍不住想抽丫的一顿,但是看看在店中那个高大粗壮的背影,还是忍住了一肚子怒火,暗自啐了一口,这王家不是东西,这小兔崽子三寸丁也不是啥好东西。
这小孩瞧热闹瞧的高兴,还时不时地站起身来,从身边路过的商贩挑着的货担上顺手牵羊,也不知道是他掩饰的好,还是因为手速够快,几乎无人发觉这小崽子的行径。
很快地在他身后堆了不少东西,有鸡蛋,蔬菜,瓜果,还有只野鸡,半块猪肉。他拍拍小手很得意自己的战果,然后顺势从里面拿出了一根糖葫芦,即便上面沾上了不少灰尘,他也全然不在意,对着小嘴吹了吹,然后大口的嚼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嘟囔,“这果子不新鲜,这卖糖葫芦的老刘真不是厚道人,呸呸”。
巷子里的闲杂人等终于被王家清理干净了,那使者的马车也缓缓地驶进了王家大宅,堵在巷子口的贺喜之人也陆续地走了进来。
人群之中,这孩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一个扎着两根朝天辫的小女孩,年纪跟他相仿,长得玲珑剔透,粉雕玉啄,水汪汪的眼睛,天生的一副美人胚子,这小子忍不住有些激动,站起来喊着,“李甜。”
那个叫李甜的小女孩被家中长者牵着,听见有人唤自己,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见那小无赖流着口水,手中挥舞着吃了半截的糖葫芦,便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嘴里嘟囔了几句,转回头去,继续往前走。
见那小女孩没搭理自己,小无赖似乎并不介意,他望着那个娇小的背影,用舌头舔了舔糖葫芦重新坐下,“呵呵,小娘匹,骂我没教养,回头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一边想着,脑子一边飞快地想出了几个抓弄人的法子,脑海中浮现女孩哭泣的模样,这小子忍不住呲着牙笑了起来。
正自顾自美美地想着,突然听见高铁匠在屋里喝道,“天赐,叫你看着炉火,你又偷奸耍滑,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添些柴火。”小无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扭过头应着,“爹,我可没闲着,你看今晚有好吃的了。”
高铁匠看了看那摆满了一地的东西,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己儿子打三岁起就有这种偷鸡摸狗的习惯,揍过几次,也没把这小东西拧巴过来。每次这小兔崽子都振振有词,能说出一通盗亦有道的大道理,也不知道他从哪来学的。
高铁匠读书少,竟然说不过这黄口小儿,心中暗暗称奇,也就随他去了,总想着迟早被人抓住,好好教训一顿。
叹息了一声,高铁匠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不错不错,这帮人平日卖东西缺斤少两的,黑了心肠,今日都落在你手上了,也算公道。”
叫做天赐的孩子,得意地捡起一块猪肉正要往屋子里搬,突然身后被人拍了拍肩膀,“天赐啊,好孩子,这块猪肉能不能送给你王叔啊?”
高天赐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打劫的主是谁了,他有时候真的怀疑,这叫王叔的王瞎子是否真的瞎了,瞎子是怎么知道自己手中拿着是一块猪肉而不是其他东西。而且每次只要家中有荤腥,王瞎子就跟耗子一般闻着味就过来了。
这瞎子平日里就在巷子口那棵大榕树下面支个摊,竖个幡,上书:铁口神断。专门给镇上的人算个命,测个字。平日里也没啥生意,偶尔有邻里大妈大叔找他寻个走失的生畜,王瞎子掐指一算,就从来没有个准头。
高天赐扭过头来看着王瞎子的眼睛,那双眼睛像一对剥了壳的鸡蛋,白的明晃晃。“王瞎子,凭啥给你啊?”“嘿嘿,天赐啊,平日里王叔可没少关照你啊,你怎么不记好呢?”“关照我?小爷我什么时候需要你关照了,你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啊!”
王瞎子并不恼,冲着高铁匠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你还不信,不信问你爹,你以为王婆家前几天丢的那只芦花鸡去了哪了?还有李婶家那头刚满月的猪仔真被狼叼走了?还有镇外那放羊的老羊倌丢了那几只羊崽子。。。。。。我掐指一算啊,那些畜生的骨头,都在你家后院埋着呢。”
一听这话,小家伙神情瞬间紧张起来,小眼珠咕噜一转,他一把拉住王瞎子,一边探头往外面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人注意两人之间的对话,于是奶声奶气地说道,“王叔,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高天赐年纪小,你不要吓唬我。”
听他口中的称呼改了,王瞎子嘿嘿一笑,顺势跨进了屋子,门槛在他脚下如同无物,抖落了一下身上破烂的白袍,握住手中同样破烂的旗幡,稳稳地坐在了旁边的一张长凳上,翘起了二郎腿,说道,“饶你小子奸猾似鬼,也逃不过你王叔的掐指一算啊。”
高天赐伸出小手,在王瞎子眼前挥动了几下,那双眼睛如同死鱼一般,翻着肚白,毫无反应。见他不死心,还想继续试探,高铁匠忍不住走了过来,又脚轻踹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小兔崽子,快把这猪肉和野鸡送去隔壁李婶家让她帮忙拾缀一下,做二份红烧。”
“给钱。”高天赐再次伸出手,冲着王瞎子。王瞎子转过头去,抖起二郎腿,就跟没听见一样。
高天匠啐道,“跟你李婶谈啥钱,回头送她家几把新打的农具,快去。”
“说的李婶好像你媳妇一样。”高天赐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猪肉和野鸡出了门。
好像见着他没走远,王瞎子探出头来喊了声,“坏小子,回头顺便去十里香那打二斤白酒,十年陈酿,记得赊账。”
正在迈步的高天赐,猛地踉跄一下,险些摔倒。他有些凌乱地站在那发了会呆,并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向着巷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