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皇妃(2)
回过神来,胤禛已经带着珰珰过去坐下,我压下心事,招呼人进点心茶水。胤禛兴致极高,搂着她一句句逗她说话,那小姑娘倒像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也不以为杵。我坐过去,也不搭话,只想胤禛带她过来又是做什么。
珰珰算不上漂亮的孩子。身子单薄,又喜欢含着胸走路,十三和十三福晋都是极出色的人才,她却偏遗传了十三那对女子来说略显粗犷的脸型和十三福晋不健康的肤色。只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如同和十三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可那眼中射出的目光并不似十三年轻时让人如沐春风,却像是一只敏感的小兽,警惕又戒备。
胤禛又看着她吃了块点心,嘱咐人好生送她回十三福晋身边,回身问我:“你瞧这孩子怎么样?”
“挺好。”我敷衍答道。
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笑说:“给你做女儿如何?”
我不禁皱眉,胤禛解释道:“朕想过继几个女儿接到宫里来,十三弟家的这个女孩瞧着不错,就养在你身边可好?”
“不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胤禛一愣,脸上笑容尽去。
“怡亲王如今位高权重,他的女儿养在哪位娘娘身边都不会受到丝毫怠慢。”我尽量平静地说,“可到了我这里,却还真不一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胤禛微挑眉毛。
“若是洛洛当年生下那孩子,如今也该与元寿一般大了吧。”我看向他的眼睛,“他十三爷有红颜知己无数,有患难之妻有儿女成群,我却只有洛洛这一个姐妹,洛洛也只有那一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孩子。这么多年也多了,现如今说谁对谁错也是没意思,可是皇上,我对着十三福晋的孩子,总免不了想东想西。”
胤禛转过脸,没说话。
“皇上,你当然也想得到这些。”想得到这些,做什么又把孩子领到我这里?
“这是十三弟妹的意思,十三弟也说,信得过你。”胤禛站起身来,背对着我说。
“十三爷他还不知道,洛洛有过他的孩子吧?”我冷笑。
“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胤禛倏地转过身来,提高了声音,“十三弟这些年来,难道是享清福去了不成?”
我没答他的话,胤禛放缓了语气说:“珰珰只是个孩子,上一辈纠缠不清,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没料到他还是想把孩子送过来,心中一顿,有些了然,走过去平声说道:“皇上,我性子愚钝,你有什么打算,不如直接说出来,不然我总是猜不到的。”
胤禛看着我,突然一叹,移开目光说:“朕也是为了元寿好。”
怡亲王的格格接入宫中,由熹妃娘娘亲自抚养,对十三自是极大荣宠。有了这一层联系,怡亲王府上和元寿的关系,又是比别人进了一层。十三福晋想来也是如此打算,不然她和我向来不算交好,点名把女儿让我养做什么,自也是因为元寿极有希望是未来储君。皇室贵族间错综复杂的所谓亲上加亲,说白了不过是各方利益的平衡。
我想到此,只觉得心堵。
“衡儿,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这些。”胤禛靠过来低声说道,“若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有什么不愿意,永寿宫里多的是地方。”我笑笑。十三福晋愿意把女儿送进这宫里来,我有什么不能做个顺水人情,又不是真让我养,多的是丫头嬷嬷。孩子又不是我亲生的。
“那孩子也是可怜,自她出生便跟着十三弟他们受苦。”胤禛瞧着我的神色说。
“怡亲王家的格格,哪个有胆子怠慢?”我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想到桑桑当日绝望的眼神,眼睛发酸。他如今可是怡亲王了,他女儿谁也不敢动。
除夕夜,胤禛为讨德妃欢喜,特召十三十四夫妇进宫吃团圆饭。
康熙爷驾崩后,德妃几乎算是闭门不出,后宫妃嫔的惯常请安,她一概不见。皇太后的封号还没有进,如今她还住在原来宫里,算起来我也有几月未见她。
许是大丧期间不宜铺张,许是胤禛刻意要营造家庭气氛,当晚并未列席设宴,而是团团坐了一张大圆桌。德妃居于主位,胤禛与十四分坐她左右两侧,十三坐于胤禛下首,其余女眷皆打乱了顺序随意入座,我右手边是十三福晋,左手边年氏,而抬眼而望,正对着的就是十四。
刚一入席我便想,这么一桌人凑在一块,倒是有谁能真正吃下去一口饭?我心中暗叹,摆着笑脸等菜上齐,便低头吃菜不再抬头。
胤禛有意挑起气氛,我见他不住给德妃布菜,侧头与她说话,德妃面上却只是淡淡。十四一言不发,十三谈笑间也有些勉强,倒是女眷这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好似一片祥和。
“娘娘,”十三福晋在我身旁笑道,“珰珰那孩子,打小便在府里住着没出过门,以后进了宫有不懂规矩,还要请您多担待。”
“这个自然。”我敷衍答道,并不愿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这孩子不在身边,唉……”十三福晋似在自言自语。我一口气冲上来,半真半假说道:“你这做额娘,也真是狠的下心来。”
年氏在一旁突然插嘴道:“可不是,这孩子不在身边的滋味,衡妹妹最清楚不过,元寿阿哥当初跟在先帝爷身边,她日日操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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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辨不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噎我,以前那个清清淡淡的安若自然无心,如今膝下有子的年贵妃却难保有意。年氏笑笑,转过头去和李氏说话。
“额娘,儿子敬你一杯。”十四突然提高了声音,举杯说道。霎时间桌上静了下来,都看着德妃也举了杯子。十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儿子无能,以后不能在额娘身边尽孝。”
德妃看着十四,放下酒杯,旁若无人地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淡淡说道:“祯儿,你皇阿玛不在了,你也要走了,我老太婆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胤禛脸色马上变得铁青,深吸一口气,似在极力忍耐,顿了顿才挤出一丝笑容说:“额娘,您说这话,真是让儿子坐立不安。”
德妃转过头,细细打量胤禛,笑着轻声问:“是吗?”
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胤禛会暴怒而起,可他只是低下头,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当晚,胤禛随我回了永寿宫,吩咐人摆酒,一杯杯灌下去。我在一边一言不发的给他倒酒,直喝到一旁摆了一排空壶。小凡又送酒过来,我接过那壶,没有给他倒,直接送进嘴里,一口气喝了半壶,歇了一下,把那半壶也灌了过去。
“朕记得你喝那小半壶,便该人事不省了。”胤禛看着我,终于开口说。
“那都是以前的事,人总会变,我就不能学着喝酒?”酒气上来,我有些发晕,撑着桌子说。
“他说的话是话,我说的她为什么半分不往心里去?”胤禛突然冷笑着说,“他是半点委屈不能受的宝贝儿子,我又是什么?”
我晕晕地摇头说:“又不是今天才这样,你不是说从小就不知道有这个额娘。”
胤禛看看我,又说道:“老八那一帮子人,就没让朕省过一天心。”
我突然间觉得好笑,于是笑问:“难不成你当皇上就是为了兄弟和乐,然后和十四爷共同承欢膝下?你那额娘,你那些什么所谓的兄弟,以前难道就很让你宽心?”
“不错,也对。”胤禛也笑出声来,语气里渐渐有了醉意。
我靠在他身上,喃喃说道:“四爷……不对,是皇上……人心里总有最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就别抱怨旁的东西不遂心意,做什么没点代价?就说我,就说我……我如今要做多少以前想都不愿想的事情?为了元寿,为了洛洛,为了不你吵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况且你还是皇上呢。你是皇上,又不是他们是皇上,就够了。还指望他们谁帮你不成?”
我眼皮越来越沉,想到十三福晋的笑容和她那闺女,想到桑桑这些年过的日子,想到年氏那几个孩子,想到多年前我还有个名字叫叶梓,只想放声大笑,又想悲声痛哭。
“所以啊,把心分成好几层,把这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也分成几层,层层入座,什么是最重要的保管好,其他的就随他们去!”我望着胤禛笑,用手在胸前给他比划。
胤禛扶住我,盯着我眼睛问:“衡儿,如今我又在你心的哪一层?”
四爷,皇上,胤禛,我的丈夫……在我心中哪一层?我努力想着,就睡了过去。
过了年,怡亲王家的三格格明珰住到了永寿宫来。因是大丧期间,并未宣称过继给皇上,而是说给太后和熹妃解闷。
十三福晋带了那小姑娘过来,我客客气气把场面上的话说完,叫人把明珰带下去,并无意再和十三福晋多谈。十三福晋却并无告辞之意,笑说道:“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福晋有话直说便是,无需客气。”我只得说。
“娘娘,不怕您笑话,我们家爷,年轻时也惹过不少风流债。”十三福晋薄薄的嘴唇下吐出这句话,让我倏地绷紧了神经,她想说什么?
“不过这些年来,这些昔日恩情,该散的也都散了。”十三福晋不知是讽刺还是感慨,轻哼一声继续说道。
我微微点头,等她奔向主题。
“可前些日子爷从外面得知,他早年认识有个叫安翠姑娘的,自他出事后日日在我们府外徘徊。不怕娘娘笑话,那安翠姑娘本是红透京城的,咳,交际花……得知爷的事情,便自己给自己赎了身出来,从此不施粉黛,守身礼佛,也不理别人的白眼,就生生为爷守了这么多年,她一个风尘女子,怕是没给人少欺辱。”十三福晋平平叙述说,“娘娘也知道爷的性子,既是知道了,断不会不管的。按他的意思,想要把那安翠接进府来,可那姑娘祖上几代都是贱籍出身,娘娘您看,是不是可以帮她把身份弄得体面些?”
我差点冷笑出来,看着十三福晋问:“这是王爷的意思,那福晋您的意思呢?”
“娘娘,臣妾跟了爷这么多年,还会在乎这些个小事?”十三福晋又是那种讥讽的笑容,“安翠如果流落在外,爷怕还更不舒坦,索性接到府里也就罢了。”
“人呢?带过来没有?”我问。
“如今就在门外候旨。”十三福晋回道。
“叫她进来我瞧瞧。”我望向十三福晋,“福晋若是不放心三格格,现在过去再嘱咐几句也不碍的。”
“谢娘娘恩典。”十三福晋一笑,行礼而出。
安翠一身素色衣裙,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不亢不卑的给我行了礼。我点头示意她坐,安翠屈膝谢恩。我细细打量她,虽是不施粉黛,眼角也有了些细纹,但一双秀目还是可以轻易看出昔日风情。安翠见我看她,微微抬头一笑,我顿感如沐春风。这女子相貌绝算不得顶尖,却让人舒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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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同我说过了,你对怡王爷的情谊,还真令人感佩。”我也冲她笑笑。
“娘娘,您这是缪赞,奴婢万万不敢当。”安翠答道,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动听。
“不是缪赞,你为王爷守身这么多年,就连福晋都感激得很。想来当年,王爷对你也是有一番情谊的吧。”我想到当年十三风流模样,心中不禁冷哼一声。
“奴婢有幸结识王爷,已经感念上天对我不薄,又怎敢奢望王爷倾心?”安翠笑笑,“王爷当年不过看奴婢那里清静,有空时愿意过来坐坐,说说话罢了。”
“那就是红颜知己喽。”连我自己都听出自己语气中的讽刺。
“娘娘,您这么说真是羞煞奴婢。”安翠一愣,继而自嘲一笑。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问,等了这么多年,你所求是何?值得不值得?”看着安翠的笑容,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娘娘,奴婢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王爷也许没把奴婢放在心里,旁人也许觉得这十多年来奴婢吃尽了苦头,可奴婢却感谢老天爷,给了奴婢一个机会,让王爷记住奴婢。”安翠低头,柔柔说道。
原来这世界真有这般痴男怨女。我心中一叹,说道:“这记住又怎样,忘记又如何?王爷红颜知己无数,你又排在哪里。”
“于王爷来说,分给安翠的不过是他心中的一点点,可对安翠来说,这一点点,就是我想要得全部。”安翠静静答道。
那一点点,就是全部。如果桑桑生来就是芷洛格格,如果桑桑便如安翠,她和十三也许不会如今日般痛苦。可她是桑璇,她要的就是全部,十三也曾试过,但事实证明他给不起。罢了,事到如今,她走她的,他走他的也就是了。
“娘娘,恕安翠大胆,您的闺名中,是不是有一衡字?”安翠突然间问道。
“是王爷和你提起过?”我点头说。
“王爷那时常和奴婢提起您。”安翠笑说,好似回忆起当时情态。
“看来他和你说的话不少。”我随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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