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太医见扶苏感兴趣, 又多介绍了一些关于那位老大夫的事。
那位老大夫祖上也是太医,只是不爱提旧事, 也不爱报自己的名字, 别人都跟着与他熟识的人叫他辛老头。
辛老头祖上可很了不得,是位有名的外科专家, 单名一字竘,最高成就是曾分别为秦王、齐王割痔疮。当然,痔疮只是小手术, 他还给人治过不少外伤、背疮,治疗特色就是敢对人动刀子。
辛老头也继承了祖上这个动刀子的绝技,年轻时意气风发, 干过不少大事, 交过不少朋友,后来是他儿子死在战场上了, 他媳妇受不了打击跟着儿子撒手人寰, 他才一头扎进山里不出来。
那位太医说起辛老头的事时很谨慎,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但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提不适合, 因为论起治外伤, 他觉得这位辛老头最好。
扶苏问了太医的姓名, 得知他叫夏无且,微微讶异。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 前世荆轲刺杀他父皇之后, 父皇赏赐了一个在旁伺候的太医, 名字就叫夏无且,说是夏无且护驾有功。
没想到荆轲刺杀之事没发生,他倒是在这里见到了夏无且!
扶苏对敢于在危急关头救驾的夏无且挺有好感,立刻邀请夏无且一起去拜访那位隐居山野的老大夫。
听到扶苏要亲自去拜访,夏无且有些惊讶。
不过连大王都曾屡次亲自登门招贤纳才,扶苏效仿大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夏无且略显犹豫地说道:“那位前辈行踪不定,下官怕公子会白跑一趟。”
扶苏说道:“要是能找到人,多白跑几趟也无法。”他手上也没多少事是离不开他的,寻访隐世名医这种事当然是亲自去才有诚意。
扶苏第二日便和夏无且一起出了咸阳。
辛老头隐居的地方离咸阳不算太远,骑马出城小半日便到了山脚下。
正是暮秋时节,树木大多只剩光秃秃的枝桠,瞧着很是寥落。
扶苏自幼练武,骑了小半日的马也不觉得累,在山脚的驿站栓了马,就着热水吃了点东西,又由夏无且领着进了山。
王离一路随行,因着李由不在,他得肩负起护卫头子的责任,话都比往常少了,专注地观察四周有没有危险。
好在这山大是大了点,也挺偏僻,路倒还算好走。扶苏一行人沿着山路一直往山林深处走,不一会便见到一片结着青柿的柿子树林,已是晚秋,这些柿子却还没有成熟的迹象,一树树全都含着青带着绿,瞧着就还吃不得。
沿着柿子树林往深处走,便见有茅屋三两间藏在山窝里,再走近一看,竟能看到一弯溪水绕屋而过,潺潺地顺着引水的竹筒渗入屋前屋后的药田,滋养着药田中长得极好的药草。
扶苏只觉精神一振,亲自上前叩门。
不一会,一个垂髫小儿跑过来打开柴扉,好奇地看着扶苏一行人,歪着脑袋问:“你们是谁呀?”
扶苏说道:“我叫扶苏,是咸阳来的。请问辛老先生住在这里吗?”
“我们这里没有辛老先生啊。”垂髫小儿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一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的认真模样。
扶苏看向夏无且。
夏无且试探着问:“那辛老头在不在?”
“辛老头在,你们要见辛老头吗?我带你们去找他。”垂髫小儿这下把他们往里引,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带路。
扶苏:“……”
夏无且:“……”
扶苏让其他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和夏无且跟着那垂髫小儿走往其中一处茅屋。那垂髫小儿把人带到后,听到远处好像有只蟋蟀在叫,马上欢快地跑去挪石头挖地找蟋蟀去了。
“你们有什么事?”茅屋之中立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他衣衫老旧,满面皱纹,正在那儿清点自己晒好的药材。瞧见扶苏和夏无且两个生人,他面色不是很好,明显是不欢迎外人。
“晚辈夏无且。”夏无且上前自我介绍,“以前晚辈曾来向前辈讨教过,不知前辈还记不记得。这是我们公子扶苏,听闻前辈医术高超,特地来拜访您。”
辛老头眉头动了动,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他避世已久,记不太清夏无且的模样。
扶苏他倒是听过,因为有被他救过的人送来过竹纸草纸胰子之类的东西,说是外面时兴这个,都是扶苏这位大公子给弄出来的。
辛老头看向扶苏,发现扶苏不愧是从小被称为“仙童降世”的人,随着他稚气渐退,眉目逐渐长开,那种“仙气”越发明显。
扶苏瞧着也不像受了伤的,为什么跋山涉水来找他这个默默无闻的老家伙?
如果早个几十年,辛老头或许会因为有机会攀上扶苏这样的贵人而激动不已。现在不一样,他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对功名利禄之类的事实在没什么念想,即便知道眼前的半大少年就是外头人人夸赞的公子扶苏,他心里也没什么波动。
辛老头表情平静无澜,又问了一遍:“你们有什么事?”
扶苏见辛老头态度冷淡,也不气馁,上前言明自己的来意,并把自己誊抄出来的战地急救方案给辛老头看。
辛老头因为家学渊源的关系,从前是读过不少医书的,字当然都认得。他坐下把扶苏带来的方案看完,说道:“这不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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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战场上哪怕是有大夫在,能做的也不过是把血给止了,把伤口处的腐肉给割了,再把伤口囫囵着给包扎一下,剩下的谁都无能为力了,全看伤兵自己能不能撑过来。
扶苏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总觉得还不够。”
他把自己在王翦府上见到伤兵的事给辛老头讲了,很多伤势如果一开始治得及时,他们应当是不用断臂或者断腿的,一些阵亡的士兵应该也不用死。
他想知道对于比较大的创口,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治法?
辛老头闻言手突然抖了抖。
他想到了自己儿子。
他儿子年纪轻轻上了战场,连尸体都没能回来,被他的战友们就地埋了。他给人治了大半辈子的伤病,却治不了妻子的伤心,没过多久,他妻子听到噩耗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他再也不汲汲于名利富贵,对什么都兴味索然,只安心住在这山野之间守着妻子的坟过日子。
转眼间新坟变了旧坟,他的头发也全白了,这么多年来妻子儿子从来没来过他梦里。
辛老头看着眼前的扶苏,忽然想到自己儿子年少时也总爱这样向他发问,对什么都很好奇,做什么都很认真,看到山里的小动物受了伤,他都会采药给他们治伤。儿子出发去打仗前还说,他这次去一定会救很多人,不辜负自己学到的一身医术。
老天不长眼,他儿子那么好一个孩子,愣是没能活着回来。
辛老头说道:“法子倒是有,就是听起来比较吓人。”他转身取出一个匣子,在扶苏面前打开,盒子一面放着大小不一的针,一面放着些颜色有些奇怪的线。
扶苏坐直了身体,取出匣子里的线拿在手里,发现触感和一般的丝线完全不一样。
扶苏不由问:“这是什么线?”
“这是羊肠做成的线。”辛老头说道,“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这种线可以用来缝合伤口,就像缝合布片一样。用这样的线把伤口缝合起来之后,伤处会好得更快,不过过程比较疼,得配上内服的药才能缝合,要不然一般人忍受不了被人用针在皮肉里穿针走线。”
辛老头又补充,即使缝合了也不是一定能好,缝合后创口也可能再一次腐烂扩大,最终导致人高烧不退,再也醒不过来。
总之,不受伤最好,受了伤就只能好好祈祷自己能挺过去。
这种救治方法听起来确实有点吓人,一般人根本不敢想。
扶苏被辛老头这么一说,也想起自己曾见过类似的治疗手法,只是他当时听说的是有位产妇难产,一个医术超群的大夫去给产妇接生,接生方法居然是把人的肚子剖开取出孩子!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次剖腹取子居然母子平安!
这种惊世骇俗的做法,在那个小世界之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产房这地方,扶苏是不好进的,自然没有观摩过具体过程。他是在遇到那位接生的大夫听对方讲过剖腹原理,对方曾告诉他,人的皮肤常年接触外邪,一直起着屏障作用,要把肚子剖开取子,最要紧的是要隔绝外邪,所以不仅环境要清洁干净,用到的器物也要逐一炙烧或者用极烈的酒进行彻底清洗。
扶苏听到的也仅此而已,他那时脸皮有点薄,涉及别人生孩子的事根本没好意思往深里问。
生孩子和治外伤这两件事差太远了,扶苏一直没想起这回事。
辛老头这么一讲,他就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了。剖腹取子创口肯定不小,当时那位大夫应该就用到过辛老头所说的缝合吧?
扶苏立刻把自己所听过的“肌肤屏障说”给辛老头讲了,询问辛老头是不是注意不要让外邪侵入,对伤口痊愈会有帮助。
辛老头听了这种说法,不由认真思考起来。
外邪这个概念很笼统,外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外邪”,想要隔绝所有“外邪”根本不可能,但是尽可能让环境保持清洁、尽量把用到的器具弄干净些,明显是一个正确的思路。
辛老头说道:“是这个理。”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几轮,竟把辛老头祖上传来下来的缝合之法完善了不少。
夏无且在旁边听得入神,竟也没注意到天色不早了,直至王离进来提醒说今天恐怕赶不回咸阳了,扶苏才注意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扶苏辞别辛老头,和王离他们在山下驿站住了一宿,第二日又早早进山,与辛老头继续昨日的讨论。
扶苏没提请辛老头出山的事,辛老头也没有问。等两个人仔细地把缝合之法的推行方案敲定下来,已是正午时分,王离他们就地取材做好了午膳,老老少少席地而坐,享用了一顿不算特别丰盛的美味。
吃饱喝足之后,扶苏就该回去了。
夏无且还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帮扶苏开口邀请辛老头去咸阳,却见辛老头已经叫那垂髫小童取出个包裹来。
辛老头对垂髫小童说道:“这段时间回你家去,先不用过来了。”
垂髫小童欢呼两声,一溜烟跑了。
“走吧。”辛老头没管有些吃惊的夏无且,径直朝扶苏说道。
扶苏笑了起来,跟着辛老头一起往柿子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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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小苏:外出捡人才!
嬴政:让我看看是谁翘了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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