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半晌,司宁宁偏过脑袋,乌黑清冷的眼眸看向霍朗,“我们什么时候再有机会上山?”
言下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不光需要蘑菇,还得是新鲜的蘑菇。
“要等过几天。”霍朗沉吟“嗯”了一声,深邃眉骨仰起,“如果你着急的话,这两天我可以抽出空闲去帮你摘一些回来。”
司宁宁怪不好意思的。
这回出来虽然打着干活的名号,但整个过程就跟玩儿一样,而且今天还没过去呢,她就开始惦记下一回了……
霍朗要是明白她的心意还好,要是不明白,那得怎么想她?
“也不是我着急,不过如果你能弄到一些,就尽量帮我弄一些吧!”司宁宁轻咳一声,手里几粒豆种稳稳丢进坑里,“蘑菇这种东西也讲究生长季节,要是等之后天冷了,温湿度有了变化,就不利于种植实验了。”
霍朗点头低“嗯”一声答应。
之后干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出两个小时,整块大豆地就已经被料理完了。
两斤豆种原本刚好播完两分地,司宁宁记着霍朗说的话,每个坑三五粒豆种即可,于是在播种时,她把控十分严谨,绝不少于三粒,也绝不超出五粒。
这么一来,两斤豆种最后还余下一小兜。
司宁宁正四处搜罗豆种和麦种,这类虽然是口粮的一种,但是并不好买。
一般去黑市找,也都是加工之后的形态。有关系当然也可以找黑市上的人提前“订”,可司宁宁身份受限,下一回什么时候去镇里,真不好说。
撑开袋子,一边打量,一边朝田埂走去,犹豫再三,司宁宁借着打量的功夫往空间抓了两小把。
先借用……
她会从别的地方还回去的。
司宁宁心里默默念叨。
收拾完家伙什,两个人溪边树荫下挺住,打算休息休息,缓口气再回家。
这期间,司宁宁洗去脸上汗渍,草草擦了一下脸,便将双手摊开持平,踮起脚尖踩着石头又坐上了秋千。
荡秋千的感觉太好,加上附近夏日森系氛围拉满,就这么回去了,司宁宁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想着怎么也要玩个够本才行。
秋千前后摇摆,穿着嫩绿色褂子的司宁宁跟着晃荡,好似枝头飘落而下的嫩叶。
婉转笑声时而清脆,时而低哑如窃窃私语,风从太阳底下吹来,炙热中带着一丝丝连微风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霍朗默默看着眼前这畅快自在的一幕,自然看出司宁宁对秋千的喜欢,深邃眉骨不由舒展,嗓音尽显低哑舒缓,“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在知青点搭一个。”
“唉?”司宁宁微微怔愣,回过头来,“这个,生产队能允许吗?”
“只要选对树,就可以。”
小树承受不住重量,贸然搭秋千肯定是不行的。
“好。”司宁宁点点头,“那我回去以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如果有的话,倒也可以搭一个。
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可以荡一荡,平时禾谷他们过去也能有得玩。
休息得差不多了,司宁宁从秋千上下来,把泡在溪里的绣球花提起,重新放进背筐。
这中间的一点时间,霍朗已经解下绳子卷起放进竹篓。
两个人就如来时一样,牵着手顺着溪流往回走。
回到生产队,司宁宁和霍朗一起前往仓库,一方便汇报大豆地那边的情况,另一方便则是还锄头和剩余的豆种。
赵宏发一看还有豆种剩余,着实有些诧异,也想过司宁宁第一次干大豆地的活儿会不会出现差错,不过又一想到有霍朗陪同,一颗提起的心就放了回去。
“大豆地的活儿都干完了,是吧?”赵宏发问。
霍朗颔首。
“好嘞。”赵宏发应了一声,从桌子抽屉里拿出工分本子和一支旧钢笔,当场写下工分。
那块大豆地太远,赵宏发不方便过去检查,不过霍朗为人可靠,赵宏发信得过他。
余光扫见踮着脚尖朝本子上打量的司宁宁,赵宏发以为她是好奇得了工分,爽朗“哈哈”笑了两声,坦然告知:“那块地不大,但是活儿多又杂,阿朗得八个工分,你得五个,其中一个是富余豆种的奖励。”
“嘿嘿……谢谢叔。”
司宁宁手指蹭蹭鼻尖,因为被抓包偷看,而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这个得分情况,司宁宁还是很服气的。
甚至觉得工分再少一点,也能接受,毕竟活儿基本都是霍朗干的。
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好跟赵宏发多说。
司宁宁想着,鹿眸闪烁瞄了霍朗一眼。
之后跟赵宏发打招呼,拎走上午寄存在这里的米糠袋子,她挥手先行离去,“那叔,霍朗同志,我先去猪栏那边了。”
“诶诶,好,去吧!”
司宁宁走后,霍朗也准备回家去,赵宏发却在这时忽然笑问:“那个阿朗啊,怎么样?跟司知青这样的文化人儿一起干活,还应付得过来啵?”
霍朗脚步顿住。
回想了一下相处经过,脑海里莫名浮现了司宁宁那两片喋喋不休的桃色唇瓣……
默了半晌,霍朗大手向后搓了一把前额头发,“司知青人很健谈,很好相处。”
“哈哈,那就好。”赵宏发拍拍霍朗肩膀,笑着笑着口吻倏地语重心长,“阿朗啊,你也年纪不小啦!叔瞅着你跟司知青登对,现在有这个机会,你可得把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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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赵宏发冲霍朗眨了眨眼。
因着天天守仓库的缘故,赵宏发肤色比队上同龄汉子要略浅两号,脸上褶皱看起来没有那么深邃,笑起来要显得和蔼的多。
不过听清他说的话,霍朗还是有些无奈,登时就想反驳解释:“……叔。”
“行了,我不听你说那么多。”赵宏发仿佛早有所料,摆摆手不给霍朗开口的机会,“你莲米婶子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肯要,以前也不愿意跟姑娘亲近,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亲近的,这还不赶紧攥紧手心了,还等什么?”
“铁铮铮的汉子,咋跟个丘八一样墨迹?”
“那两现在年纪小,以后等再大一点晓得人情世故了,知道因为他们的事耽误了你的一辈子……”赵宏发皱着眉头,看霍朗如看自己小辈一般,“你以为他们心里就过意得去了?”
“听叔一句劝,适当也要为自己考虑。”
“叔,这事我心里有考量。”霍朗敛下眉眼,说完长腿一迈,直直跨出仓库院门。
孩子是个踏实本分、有责任心的好孩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能放过自身?
责任绊住英雄汉,只希望那司知青真的是个通透人,能帮一帮那孩子吧……
望着霍朗高挑背影远去,赵宏发晃动脑袋低声轻叹。
另一边,霍朗回到家。
家里静悄悄的,除了院里母鸡打嗑的声音,就是前后院竹林簌簌摇曳的声音。
霍朗推开院门,踏入院子的瞬间,身上半袖褂子已经被他像脱t恤衫一样剥下,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
他褂子随手丢在堂屋竹床,径直朝后院走去。
身体莫名一阵疲累,饶是热得厉害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井口清洗,而是歪身坐在了厨房屋檐下的摇椅上。
霍朗闭上眼,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深深呼出一口气。
胳膊搭在额前,眼底倏地黑下,视线受阻,霍朗只觉得脑袋一阵混沌,迷糊之中,无数道久远的声音了陆续在耳廓边缘响起:
“阿、阿朗……这是最、最后一场仗了,我……我们的任务完、完成了……”
“霍朗,霍朗!别、别把我、把我一个人丢、丢在这里……要、带我回去!我、我家在江苏、在江……”
“我娘是个瞎子……还有一双弟妹,我、我回不去了……我、我……不放心。阿朗、阿朗……帮、帮我……”
“阿朗——”
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阿朗”,直接将霍朗从梦中惊醒。
男人健硕结实的个子几乎从摇椅上弹跳而起,热汗混着热泪滚落,整个人犹如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霍朗左手握拳,胳膊筋线暴起,右手捂脸躬身喘息不止。
透过手掌缝隙,视线注意到胸前垂挂摇曳的吊坠,霍朗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缓缓放下捂脸的手将那枚赤金色吊坠捧起。
快慢机的弹壳……
在曾经,能获得一把与之匹配的枪,是极高的荣誉。
而现在,这枚弹壳时刻在提醒霍朗,他的责任,他的允诺。
如果他是他们的救赎,那谁又是他的救赎?
司宁宁么?
也许是每一个身处黑暗中的人,都可渴望抓住散落在身上的那缕美好明媚的光。
霍朗不敢多想,但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说明。
那么他的说明是,他愿意守护那个笑容治愈明媚的姑娘。
一颗心压抑得太久,此时此刻,霍朗的身心及各项感官都在向他叫嚣,要让他去见一见那个会让他短暂分神,忘记压抑的姑娘。
大手将弹壳握紧握了握,霍朗起身在井边从头到尾连冲了几桶水,直到压抑沸腾的情绪连同燥热一起被压制,才回房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提起事先跟衣服一起撇在竹床上的竹篓,又在家里翻腾了一圈,霍朗挽上院门,朝知青点的方向去。
与霍朗的复杂心境不同,此时此刻,司宁宁的心情格外好。
今天下工很早,距离晚饭还有将近两个多钟头,司宁宁原是准备回知青点随便收拾一下,就进空间把那两把豆种种上,难料路上遇到禾谷和早苗。
两小只就跟事先预判司宁宁会从那儿过似的,提前就在那儿等着了。
一见司宁宁出现,又蹦又跳撒着欢儿地跟着一起回了知青点。
“宁宁姐,这是什么花?真好看,边缘还是绿色的呢!”
木绣球山里偶尔能见到,生产队附近却是没有的。
早苗一看那白色又带着绿边的球状绣球花,瞬间被吸引了眼球。
“这个叫木绣球……还有一种绣球花是那种矮植株的,那种颜色更多,什么粉的白的,蓝的紫的都有,如果是成片生长,到每年花期的时候,画面就能美的像仙境一样。”
“哇,那得有多美呀?我能看到吗?”
“好好读书,好好认字,以后走出三队走出h省,你呀,就会发现外面漂亮稀奇的东西数不胜数。好了,先洗手吧!”
“哦!”
司宁宁打水把井边池子装满,把背筐里的绣球花取了出来后,勒令两小只洗手,之后又从筐底拿出空饭盒和绿色的叶子包裹。
“里面是刺泡儿。”
司宁宁在边上洗饭盒,叶子包裹则是交给两小只。
禾谷一看那叶子扎成的小包裹,眼神登时一亮。
早苗没禾谷沉得住气,偏着脑袋懵懵懂懂道:“宁宁姐,这个包裹我大哥也会扎,扎得跟这个一模一样。”
司宁宁愣了一下,刚要开口,禾谷已经扬起小拳头,在早苗脑袋上敲了一记。
“哎哟!”早苗一声痛呼。
禾谷大声道:“笨死你算了,司宁宁跟大哥一起出的门,这包裹肯定就是大哥编的。”
说罢,目光转向司宁宁,禾谷满眼期盼等待夸奖似的问:“对吧,对吧?司宁宁!”
“是,你说得没错。”司宁宁嗔怪睨了禾谷一眼,捏住他腮帮子轻晃。
她手上压根没使劲儿,禾谷更是享受一般,鼓起腮帮子任她捏。
司宁宁叹了一声,又好笑又好气,“但是男孩子要讲究绅士风度,不许欺负女孩子,知道么?而且你是哥哥,要保护妹妹。”
禾谷噘噘嘴,发表出不同的见解,“我不欺负别人,也没欺负早苗。她是我妹妹,我跟她闹着玩的,而且只能我这么对她,别人不许。”
说着晃晃小脑袋,“要不,就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嚯!还挺霸道的一个小子。
司宁宁刚想说点什么,一旁早苗忽然站起身,“大哥!”
这一声“大哥”,成功让司宁宁扭头望了过去。
屋侧那边男人个子结实高挑,两臂袖口挽起,腰上挂着竹篓,手里还提着两个圆口胖肚的坛子,正朝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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