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尴不尬,秉着我不追究,你就不能追究的阵势,小平头挥手让司宁宁走。
司宁宁当然不会久留,说了声“谢谢同志”,背起筐朝荒草地河边去。
看这架势,黑市今天应该不会开市了。
但是没办法,已经说了接人,总不能当着这群人的面再折回去。
司宁宁走着,路过蹲墙角那几人时,侧头看了一眼,眉粉修饰高扬的剑眉一闪而过的轻蹙,转瞬便挪开目光,神色也恢复了寻常。
她知道等待那几个人的结局是什么。
可是没办法。
这就是这个年代混迹黑市最大的风险之一。
他们可怜吗?
当然可怜。
但,她帮不了他们。
去灯塔那边看过,黑市今天确实没有开市。
原有的打算行不通,司宁宁只能再找别的出路。
又在荒草地蹲了半个小时,估摸那几个人已经离开,司宁宁才起身往回走。
黑市不开市,那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找出路。
人口数量集中,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穷的里面总有几个富的。
坏则就坏在人流量大,密保工作不好把控。
不过想了想,司宁宁还是下定决心先探探风向。
她能出来的机会不多,下回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必须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而且既然打算走这条路,哪有不冒风险的道理?
她有空间在手,承担的风险总归要比其他倒爷要小很多。
放宽心,平常心……
心里默默念叨,司宁宁已经远离了荒草地,绕过拐角渐渐回到主街。
她沿着街道边走边打量,最后留意到主街岔路口的镇卫生所,准确来说,是镇卫生所后面的居民区。
司宁宁站在主街,从她这个角度,依稀能从巷子口看见里侧房屋屋檐下拉起的晾衣绳,上面晾晒的衣服看颜色莫约七八成新,有的打着一个补丁,有的一个补丁都没有。
直觉告诉司宁宁,那里很可能是整个巴河镇唯一的“富人区”。
想也没想,司宁宁直接提步前往。
等真正穿过巷子,司宁宁才发现,这一片居民楼和其他地方不同。
南方因为气候缘故,搭建房屋时,屋墙普遍比北方的高,为了雨水方便滑落,屋顶也是尖尖的模样。
站在主街往里看,看不出什么,进去便会发现,一栋连一栋的屋子,虽然是常见砖瓦房的高度,却上下分了两层,且窗户分布十分密集。
从规格上看,很像后世老小区筒子楼的规格,给人第一印象,就是里面房间格局一定非常拥挤。
“一会儿嘴巴可给我放机灵点,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你老子我这回是下了血本!”
“哎呀知道了爹,你都念叨多少回了!一会儿把背直起来,叫领导看着精神,好好表现是不是?我都记住了,你就放心吧!”
正打量,身后冷不丁传来对话声。
司宁宁转头一看,便见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寸头小青年急吼吼穿过巷子朝她走来,或者说,朝着她身后连拍的居民楼走来。
中年男人雾蓝色褂子洗的发白,左手拎着装红曲酒的网兜,右手提着贴红纸的油纸包裹。
再看那小青年,他下身穿着黑裤子,许是天热,裤腿挽到膝盖下方,上身就穿了一个小背心,漏出来的胳膊肘被太阳晒得油亮,但也能体现出这个年代少有强健的体格。
小青年手里也拎着东西,是个沉甸甸的竹篓,瞧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
两人行色匆匆,并未注意到一侧的司宁宁,而司宁宁却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获取到了线索。
“领导、“表现”,这不就是奔着托关系去的么?
领导都住这里了,那么确实能证实一些东西,至少能说明她最开始的判断没有错。
这里确实存在“有钱人”。
司宁宁左右看了看,凑巧脚边就有一处避阳的树桩子,她坐下佯装歇脚,实则关注那对父子去向。
看他们进的哪个门洞,以便作为之后“下手”目标的参考。
但是那对父子仿佛不是很聪明,一排楼房六个门洞,他们前后在六个门洞外面徘徊,走过来走过去,就是不进门。
司宁宁猜测这两人可能压根就不知道所谓“领导”的家,到底是楼里的哪一户。
果不其然,就听那小青年跺脚发牢骚道:“爹,你到底行不行了?!领导到底住哪儿呢!”
“别急别急,老张说了,傅主任家就住在卫生所后面,要是找不到,就看香樟树,傅主任家门前正对着一颗香樟树!咱们先找香樟树……”
“……”
司宁宁顿感无言。
还真让她给猜中了。
那对父子倒也不墨迹,脑袋扭来扭去四处寻找香樟树。
司宁宁目光跟着转动,这条横道巷子里,别说大的香樟树,就是小树苗也没有一个。
这回,司宁宁也茫然了。
别真是搞错了吧?!
三个人各自陷入狐疑,就在这时,身后的巷子里,有传来一阵自行车“叮叮”的铃声,紧接着便听一个声音响起:“嗨哟,周利民同志,是你不?”
“啊?”父子中的中年男人回过头,茫然的目光倏地亮起,迎着巷口就走了几步,“傅主任,哎呀,您可算是回来了!”
周利民一股脑把东西塞进傅主任自行车的前框,嘴里连珠炮弹一样吐着话儿:“这些不值当什么,我听说主任您家的孙女马上五岁生日,过来道声喜,您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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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哟别,这可使不得。”傅红书连忙腾出一只手把东西推回去,“那个事儿吧,我心里有数,就是橡胶厂啊,现在确确实实满员,不对外招工,我这真帮不了你。”
傅主任说着话,偏头扫视一眼。
巷子里小伙子有两个,他来回打量一时不确定哪个才是周利民的儿子,只是目光看到司宁宁时,他愣了一下。
司宁宁也愣了,双方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
傅主任立马转圜了余地,指着司宁宁问周利民,“这是你儿子?周英哲?”
周利民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司宁宁似的,看了一眼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傅主任,那个才是我大娃子。”
周利民反手指了自家儿子。
傅主任目光闪烁,不轻不重“哦”了一声,脸上挂着公式化笑容,道:“前几天巷子里的树被人砍了,这里热得厉害,别管什么事先跟我上楼坐坐喝杯茶吧。”
说着,推自行车走在前面。
周利民连声应好,一记眼神示意皱周英哲跟上。
“逼崽子,给老子把腰杆挺起来,别跟他娘的抽了大烟一样!”周利民凶神恶煞瞪了儿子一眼。
只是三人没走出去几步,傅主任忽然驻足踩住自行车支架,匆匆交代一句“等我一下”,而后直奔司宁宁而去。
“小兄弟,真巧。”傅主任蹲在司宁宁跟前,刻意压低声音,“你哪儿得的消息?就为了个米袋子,追我家门口来了?”
司宁宁嘴角抽搐,嘴皮子掀了掀,道:“我说是巧合,您信么?”
刚才双方之所以都会露出诧异之色,就是因为认出对方是昨天的倒爷/买家。
“哈哈哈,信!”傅主任哈哈笑了两声,偏头看了一眼周姓父子,又低声道:“我不大方便,你在这儿坐会儿的,我上楼让我婆娘下来。”
傅主任目光意味深长,司宁宁立马会意,了然点点头。
傅主任不在停留,回到自行车旁边,提起自行车放到门洞楼道里锁好,领着周姓父子上楼。
在这期间,周利民父子回头看了司宁宁好几眼。
司宁宁静心等候,百无聊赖之际屁股挪了挪,冷不丁被咯了一下,她伸手往树桩子上摸了一把,带出一手木屑,大概明白,这个就是周利民之前说的香樟树了。
刚被砍,剩个树桩子还被她给坐了,难怪找半天找不到。
楼道门洞里,很快跑出来一个穿着军绿色开衫短袖的中年妇女。
中年女人目光环顾一圈,巷子里空荡荡的,就见着一个穿着体面长相娟秀的年轻小伙站在墙头阴凉下。
一想八成就是这个人了,女人没有迟疑,大跨步靠了过去,“小同志,这是你的口袋不?”
“是。”司宁宁点点头站起身。
“我叫张月梅,小同志不嫌弃,叫我一声月梅婶子就成。”张月梅笑道,同时不动声色打量司宁宁,目光落在司宁宁腿边罩布料的背筐次数格外的多。
她把米袋子递给司宁宁,目光扫视巷子,确定这会儿饭点没人在外面溜达,才靠近司宁宁压低声音鬼祟道:“我家那口子叫我问问你这回手里有些什么?要是对口,让我再买点回去。”
司宁宁从容卷卷米袋子塞进口袋,笑道:“婶儿,我手里关系多,你就说你想要什么吧,我就算这会儿没有,下回说不定能有,可以给你送过来。”
这年代在供销社、国营商店的“服务员”工作都是铁饭碗,更别说是领导了,那工作福利更是没得说,谁都舍不得被人拉下马,所以行事会格外小心,绝不给外人落下把柄。
与傅主任两口子交易,司宁宁很是放心,因此并未隐瞒。
张月梅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略有些三角形状的吊梢眼眯起,一半狐疑一般试探的问:“那、那肉,肉你有吗?”
张月梅不相信司宁宁的“神通广大”,可同时,心里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期待。
万一呢?
想着,张月梅又激动的补了一句,“什么价儿?”
肉司宁宁当然有,空间里十头宰好的猪呢,但是,她没分割切块,手里头更没有称。
司宁宁暗叹一声,笑道:“今天不赶巧,猪肉没有,不过婶儿,我这个有一只烤好的鸭,三斤半将近四斤的重量,刷了油也调了味儿,卖三块钱一只,不要票。”
司宁宁应声蹲下,扒着背筐让筐口朝向自己怀里,避着外人视线一翻手从空间里倒腾出来两个军用水壶、小半袋大米,外加一只包的严严实实还散发着热气的烤鸭。
她故作警惕朝周围看,半晌招手让张月梅过去看。
烤鸭捂得严严实实瞧不出个什么,但张月梅一眼就看见里面跟她刚还给司宁宁米袋一模一样的袋子。
张月梅扒着筐问:“这、这是米吧?跟上回的一样?”
“对,这袋四斤八两,五毛钱一斤就是两块四,你要吗?”
四斤八两应该差不离。
满袋未拆封的大米重30斤,司宁宁昨天卖了25斤,余下五斤昨晚抓了两把熬粥,眼下袋子里的,是剩下来的。
昨天傅主任带回去的米,张月梅是亲眼瞧过的,刚才又伸手揭开米袋看了一眼,确定是一样的米,张月梅头点出了重影,“要,要!”
司宁宁手在筐里,顺手把包裹烤鸭的袋子扣开了一点,露出里面油汪汪的鸭皮和丝丝馋人的香味,“那这鸭,婶儿还要不?”
太久没见荤腥,张月梅被勾的喉咙直滚,好险维持不住形象让口水流出来。
猪肉食肉,鸡鸭同样食肉,都是珍贵稀缺的,张月梅也不好意思磨蹭司宁宁要便宜,只转口道:“这鸭真肥……就是吧小同志,要了这米,我手里也拮据,要不了这么大一只,能买半只不能?”
不是没钱,而是哪怕是每月都有工资的工人家庭,五六块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掏出来总是肉疼。
更何况昨天那位傅主任,已经在司宁宁手里消费了好几块钱。
这事还真让司宁宁头疼了一把,要是卖半只,那肯定要跟张月梅上楼,虽然对于交易还算放心,但司宁宁不得不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
司宁宁随意找了个借口,“婶儿不满你说,我媳妇刚生,我今天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要赶着回去,实在没时间把这鸭分成两半……婶看这样行不行,要是米和这鸭都要,钱正常算,不过我额外搭你、搭你两粒糖,你看成不成?”
司宁宁把筐口倾向自己,在里头掏了半天,“掏”出两粒七彩糖纸包裹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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