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动手!都不准动手!”
何御才暴怒的吼声镇住了几个摩拳擦掌的人。但是,他不可能震慑住所有人,说白了,他只是在消耗以前积攒下来的威信罢了。比如森,他当然听见了何御才的话,照样下令让军队集结的更快,还有其他几个胆大的军官也开始“呼朋唤友”。
何御才无奈的看着乱作一团的会堂,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力与虚弱,他真的老了。
那双收敛起锋芒的眼睛动情的凝视着唐桁冰凉的双眸,似乎妄图冲破宛若坚冰的屏障。他失败了,但,他没有放弃。
“唐桁,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只求你镇住这个场面,十一十五军马上就要到了,不能让他们先乱,打起来,家安会吃苦头的。”
何御才的语气恳切真挚,唐桁思虑片刻还是摇头道:“我,没那个实力去压他们了。我现在不过是一条断了脊的丧家犬。”
何御才试图掩盖转瞬即逝的颓丧。
“不你可以的,你可以,你不是丧家犬,你要兵我有兵,你要权我放权,家安,家安是你看着长大的啊,你忍心让他死在那帮畜生手里吗?我知道你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可是我比你还糟糕,我怕明天我就死在床上,我还没安排好一切……唐桁!我不能失去这个儿子!”
何御才说的情真意切,活脱脱一个为儿子操碎心的父亲,老泪纵横的把唐桁架在火上烤,外人眼里唐桁已经进退两难,但唐桁,要的就是这个。
他眉头紧锁,几次张开微微发紫的唇瓣,都没说出什么,终于,他很心累的点了点头。
他的嗓门不大,但是掷地有声:“诸位,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先不要召集你们的军队,按照何先生的计划行事,好吗。”
不容置疑,还带着一点霸气。
“给你面子?这他妈都要用枪抵着老子的脑袋了,我给个鸡毛面子,赶紧打!现在就打!”
很显然众人都在权衡利弊,只有一个粗犷的嗓音不满的反驳唐桁,唐桁冲着何御才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先生,恳请您配合我,我们一定可以击退敌军,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何御才没有犹豫立刻开口,现在就是两个人演双簧的时刻。
果然,那个人犹豫了。
到底,他们还没离开中心星,他们可以任性,但是不可以现在就造反。这是中心星,何御才还活着一天,他们就反不了。
“所以,可以卖我这个面子吗,各位。”唐桁赋予问句的是陈述句的平淡,根本没有选项,这些军官偃旗息鼓似的默不作声起来。
唐桁衔了一缕淡淡的微笑,微笑之下,又是隐藏很好的狠辣。
何御才深吸了一口气,他必须得等到十一十五军来,让这些人出兵,就相当于认同他们发动政变了。他看向唐桁,对方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依旧沉默的站在原地,但是举手投足间把人拉到几十年前,他还是战场上那个从容不迫的将军时。
只不过…他的目光逐渐凝聚在唐桁的脸颊上。和从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唯独唇色不太好,有一点淡紫的颜色从中心扩散到其他地方,越来越淡最后消失。
这也算是正常吧,当过兵的都受过伤,尤其是他这样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有的时候来不及让伤口愈合就得去另一个地方搏命,久而久之就落下了病根,年轻时还不觉得怎么,到老了真是被一层叠一层的旧伤折磨的死去活来。
不过唐桁应该还好,看样子除了气血那方面有点问题,其他的还没什么大毛病。
然而事情的转变往往来得猝不及防,十一十五军眼见着要到会堂,会堂的大门突然就被炸开了。
好在在场的人基本都见过大世面,第一次爆炸是没有准备,第二次便没有太大的反应了。
何御才的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失去庇佑的门口。
“怎么没人来欢迎我啊,这不是晚会吗?”那声音很是嚣张霸道,但没人敢出声,因为那正是尹正哲。
唐桁顿时很心累的摆了摆手,不再理会其他,慢慢走向苏森,苏森扶了一下他明显有些发飘的身体,然后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唐桁不想管了,也不能管,他的确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他的官职已经算是很低很低,只是地位在那摆着,别人轻易不敢造次,谁知道他有没有留个后手。
尹正哲异常镇定,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根本没把那些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放在眼里,十几个枪口对着他的脑袋,他只是笑着说:“何先生,你不想要你的儿子了吗?这么对待客人很没有礼貌啊!”
何御才也堆满笑容说:“尹先生手笔太大,我当然要撑撑场面。”话说的漂亮,枪口可没偏一点。尹正哲淡淡一笑并不在乎。
“何先生,找几个人,摆桌酒怎么样?我累了一天,还没饭吃呢。”
何御才心中一凉,面不改色道:“好啊,尹先生准备找谁呢?”然后吩咐斯芬蒂尼去安排,斯芬蒂尼还没有从家安瞬间被掠走的惊吓中缓过劲,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下去。
何御才心底叹息了一声,如果是唐桁陪着何家安,他不会让何家安离开这个会堂。斯芬蒂尼还是太差,但比同龄人已经是翘楚。
人,一茬不如一茬,麻烦,越来越大。
“何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吧,当然是叫有脑子有档次的人,我可不想和一堆满嘴流油的废物在一张餐桌上吃饭。”
尹正哲这是要设局啊,什么叫有脑子有档次,不就是能听懂黑话有权利的人吗,再往细了说,他不就是要巴斯德,森,苏森还有唐桁他们陪着他,让他耍尽威风吗。前面几个还好,要请唐桁就费了劲了,他从来都不和人在酒桌上应酬,不喝酒也不抽烟,更别提鬼混,跟出家人就差头发了。今天的局百分百是拼酒的局,尹正哲这孙子肯定得死命给他们灌酒,他已经知道唐桁身体不好,那他就更不能答应。
“尹先生的眼光太高,还是你自己来,满屋子人看上谁就叫谁一起好了。”何御才思量再三,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尹正哲,看他是想死还是想活。
看来他是想死,他双手插兜走到苏森面前,挑衅的来了个脸贴脸。
“苏森有没有兴趣赏个脸?”
苏森的对于他的冒犯不以为忤,但是声音失去了应有的温度:“尹先生的邀请我当然捧场。”
尹正哲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然后不怀好意的看了看他身后的唐桁,很下流的口吻说:“记得带着你马子。”
苏森脸色一凝,眼里爆发出一阵寒芒,裹挟着浓浓的杀意,他知道尹正哲说的不是薇娅,是他身后的唐桁。他用的称呼极不尊重,说这个词一般都代表说话的人还认为“妻子”不过是一个附属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是个相当愚蠢的思想,尹正哲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妻子冒险,他不过是想挫了两个人的锐气。可惜他用错方法了。
他可以容忍尹正哲对他的不尊重,但他绝不能拿自己和唐桁的关系说事儿,更不能折堕唐桁的尊严。愤怒即将突破理智时,唐桁的手温柔地贴在他的拳头上,一点一点包裹住青筋毕露的双拳,他身上的温度莫名使他狠狠搏动的心脏安稳下来。
他转过身,唐桁微微笑的看着他,宛如春风和煦。
是啊,网还没收紧,这个时候抓鱼,会让鱼溜走。
隐忍,是为了更好的反击。
两桌酒,不到二十分钟摆好,菜都很高大上,但是酒的作用显然更重要。两桌酒,一桌坐的是主角和几个各怀鬼胎的配角,另一桌坐的是陪跑的下属,乔也被绑了来,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艾·拉和兰交给了李遥,艾·拉看着他,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却没有开口阻止。
今天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趟一趟,闯一闯。
他们这桌都是秘书副官之类的,反而乔的年纪最大,不过他觉得和这些人没什么共同语言,更让他不爽的是,斯芬蒂尼也在。
两桌挨得很近,很快尹正哲的那桌就开始商业互捧,不过看样子还没到拼酒的阶段。这么多风云人物在一张桌子上喝的烂醉,是很壮观的场面。
不过也有人是清醒且理智的,某些人到现在可是没动过桌上的东西,连酒杯都没拿起来。
“诶你听见刚才尹正哲跟苏森说什么了吗?”
“我听见了,他说…”
乔其实也挺佩服这些年轻人能面不改色的八卦,因为这些人里,他年纪最大,见过的世面最少,唐逸很少会参与这些争斗,他没什么机会接触大人物,只不过是混日子。
哪想到活了一半了,突然就提升了一个境界呢。
这时,旁边桌有人突然摔了个杯子,瓷器碎裂的脆响让整个大厅陷入沉默。
乔的肌肉慢慢紧绷,他的余光瞟见副官们已经把手按在腰上,随时准备为长官拼命的架势。
“我就一句话,今天谁他妈也别想不喝酒,我管你自己什么逼样,你都他妈给我喝,躲一杯酒,我他妈就在何家安身上开个洞!”
尹正哲怒吼着,他始终没提妻子的事儿,但杀意不言而喻,他恶狠狠的扫视着不安的几个人,忽然大笑起来。
“我以为你们多有种呢,都是孙子啊,一群缩头王八哈哈哈哈哈……”说着,他舔了舔嘴唇,敲掉一瓶烈酒的瓶口,将酒倒进一个大碗里。
他端起碗,看着默不作声的几个人,又嘲讽的放下。
“都不出头是吧?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不喝了这碗,我就杀了那个蠢货。”
何御才着急的站起来,伸手就要拿过那个碗,却被尹正哲拦了下来。
尹正哲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何先生年纪毕竟大了,喝这么多酒,伤身。让你的手下替你分担一下吧,不过我可说好了,一碗酒,一个人喘气儿的给我喝完,不然一切免谈。”
巴斯德冷哼了一声道:“你扯淡,这么大个碗一口气全喝了那就要了命了,强人所难!”尹正哲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捷德立马站起来死死瞪着他。
“我他妈就让你们喝,喝不了,何家安就死!”
何御才吞了吞口水,沉声道:“我喝,我的儿子。”
尹正哲立马按住他的手。
“今天,他们非得出来一个不可,让我看看这偌大的帝国,有没有一个男人。”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捷德沉不住气的时候,尹正哲突然又笑了起来,端着碗走向唐桁。
捷德松了口气,但是乔和启星立马站了起来,全都充满敌意的怒视着尹正哲,启星更是憋的脸颊紫涨,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鼓动着。
他很紧张,同时也很愤怒,他知道唐桁已经算不上健康,说是油尽灯枯也不为过,他要一定逼唐桁喝这碗酒,那就只能打,不记一切代价的打。
唐桁缓缓的站起身,微笑着注视着尹正哲嚣张的走进,同时掩盖好凶戾的神情,他不会说任何话,尹正哲把碗放在他面前,阴冷的吐出一个字:“喝。”
苏森的脸色一沉,刚要起身,森把他死死的按在座位上,站起来硬生生抢过碗,仰着脖子喝完了酒,还特意把碗倒过来控了控。尹正哲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森,他说:“你,很爱给别人出头吗?”
森的副官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抄起盘子砸在桌子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去,森厉声呵斥道:“坐下!”脸上却是欣慰的表情,笑着对尹正哲说:“不好意思啊,我朋友身体不好,喝不了这么多酒。”
副官并没有听话的坐下,而是不甘示弱地和杀气腾腾的尹正哲对视,从嗓子眼里恶狠狠的挤出一句话:“你要敢动先生,我砍了你的爪子!”
“行啊,这个时候装血性男儿了?”尹正哲直接被气笑了,看着他们连连说:“好,好,主仆情深。”
但他似乎不打算放过唐桁,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能不能请你跳支舞呢?”
这个人,笑面虎,现在笑得一脸温柔,像个绅士。
唐桁欣然应允,优雅的把手搭在尹正哲的肩上,尹正哲阴险的笑了笑,抓住唐桁的手就开始强拉着他远离餐桌,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举动,唐桁却不动声色的微笑着,对于尹正哲带着极强烈侮辱性的上下其手视而不见,但他的每一步都紧逼着尹正哲,那是用一种很隐晦的方法在警告尹正哲。
“你,甘心被关在这个小地方一辈子吗?”尹正哲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
图穷匕见。
他找唐桁的不痛快根本不是为了耀武扬威,是为了换来一支曲子的时间把唐桁从何御才身边挖走,傻子都知道唐桁是何御才最大的倚仗,没了唐桁,何御才就是没了牙的老虎。
御才御才,那也得有才可御不是?
“人活一口气,都是给别人打工,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唐桁的声音很柔,与他平时的形象有很大反差,这种反差反而让尹正哲有点怜香惜玉的味道,一支舞跳着跳着突然有点上头,被唐桁捞着身子走。
一句话换来主导的地位,这是示弱的威力,但示弱不能失了分寸,一味地展示弱小很有可能激起对方施虐的心理得不偿失。
不巧的是,唐桁把这种分寸拿捏的很死,他让尹正哲忘了一点目的,转而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好像已经表明了态度:“看吧,我迟早都要换个老板,看谁对我更有利喽。”但又偏偏不让尹正哲一口吃掉,吊着他,让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跳进坑里面。
果然,想在中心星活下来,不止需要弄权,还要善于操控人心。
“所以,简先生明白什么是良禽择木而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