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期望的是唐桁和宋溱面对面交谈,别管过程是不是惨烈暴力,最后结果是和解就好。
但唐桁比他们提前一天离开了边缘星,他什么都没带,除了换了不久的杯子。而且他是夜里悄无声息悄无声息地走了,甚至没告诉苏森。
几个人只收到了他的消息“中心星见,珍重”
唐桁的离去无疑让整座城市陷入不安,居民们开始怀疑这里是否已经失去庇佑,尤其是唐逸接管“简”的消息流窜在大街小巷中时,一波接一波的暴动游行像一阵风席卷了地下城,搞得黛尔和微容焦头烂额。
微容几乎不抱希望的询问唐桁可不可以安抚一下民心,扯个谎也行,唐桁以很抱歉的口吻答应了下来。
“原谅我没有考虑周全。”
第二天就是众人动身前往中心星的日子,这个时候唐桁已经抵达了中心星,并且和同一批辞职的官员等待参议会的召开,他在准备辞职演讲的时候抽空向地下城的居民大致解释了一下他离开的原因,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们微容和黛尔完全值得信赖,这才慢慢把乌烟瘴气的游行示威以及恐怖袭击压了下去。
微容不无感慨的说:“安抚民心还是得他来啊。”
旅途不算漫长,但是也够无聊,政府的军舰上没有娱乐室,只有训练室和休息大厅,几个大人还好,年幼的兰总是闷闷不乐,却也没有哭闹撒泼,只是偶尔缠着乔给他玩游戏。
“你这孩子真让人省心,多亏艾·拉教育得好。”他们总是用这样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艾·拉时常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归功于乔。
乔的辞职报告刚刚准备完,几艘星舰全部停了下来,他们走到舷窗前,入目便是庞大的如同桥梁的建筑,战舰密集的停靠在“桥梁”上,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渐次浮现出来。
艾·拉抱着兰小声问道:“这是什么啊?”
乔同样小声的回答:“这是中心星的四道防护线之一,这一条叫做螽冬,最大最长。”
艾·拉点了点头,用敬畏而震撼的目光注视着这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结构,过了很久才惊叹一声。
“真的不敢想象这是人类建造出来的。”
乔却担忧的叹了口气:“中心星难以想象的不只是科技啊。”艾·拉知道他对未来一直有一种不安,但她能做的只有握住乔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安德烈,你一直都很优秀。”乔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目光坚定起来。
“我会保护好你们,无论将来是什么样的。”
通过了防护线,军舰开始有序的降落在地表,这期间几人收拾好了行李,军舰彻底停稳后,他们又分别乘坐小型舰艇前往国民会堂。
历届的集体辞职参议会都是在国民会堂举办的,这次也不例外,那么多身居高位的官员另立门户,会堂里暗中的斗争可想而知多么激烈恐怖。
他们万万没想到,躲了那么久的唐桁会成为焦点,并且没有之一。
苏森把时间卡的很死,他们最后一批提交完辞职申请,简单收拾一下,到了会堂,参议会刚好开始。
苏森碰见了很多老相识,他的人缘还算不错,大家围在一起有说有笑,更不用说天性开朗的唐逸。
乔就跟在李遥身边,这个圈子的人大多官职不高,都是追随其他人辞的职,这群人都不喜欢争抢,平平淡淡的回忆琐事,也没人歧视乔的身份,反而很喜欢鬼精鬼精的兰。
会堂里一直都是比较轻松的气氛,直到真正的高官到来。
会堂的大门检验每一个人的身份的同时会用夸张的音量全场播报,这设计的相当耐人寻味。
紧接着乔听见声音特别大而且冷冰冰的机械音:“巴尔顿·巴斯德进入会场。”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脸严肃的走进分水岭一样的人群,径直走到角落,与其他人的礼服西装不同,他穿着军装,这时乔突然想到苏森和启星穿的也是军装,但是款式和肩章有很大差别。
人群等到巴尔顿离开后刚躁动了没一会,就听见系统播报道:“巴尔顿·捷德进入会场。”
紧接着是一个年龄与启星相仿的青年,乔猜这是巴斯德的儿子。
这回,没等众人再度活跃,系统的声音又大了几分:“简·森进入会场”
乔见到了四个“简”里的森,据说和唐桁关系很好的那位,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宛若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脸颊也是柔和的线条,嘴角微微挂着笑向熟识的人打着招呼,其中包括苏森。
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是另外两“简”,艾德伊和安琳,两位女士有说有笑的挽着手进去了会场,穿的并不是礼裙,而是干净利落的军装。
不出所料,系统最后用近乎高亢的语调播报:“简·唐桁进入会场。”
这回除了瞬间安静,还有女士的惊呼,乔第一次看见唐桁穿军装的样子,也是这时,他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威压从唐桁身上弥漫出来,他灰蓝的眼睛不再是平淡自若,而是凶戾的杀意。
他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捡命活的士兵,是一个立下累累战功的将军。
直到这一刻,乔才彻彻底底的认清这个现实,一段时间的相处代表不了什么,站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高不可攀的人。
他意识到唐桁不只是来辞职的,他或许,要解决一些积压许久的恩怨。
他没有和森他们站在一起,而是被一名侍者恭敬的引向会堂后方的空间,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人群终于又活跃起来。
“乔?”
李遥在叫他。
乔疑惑的看向他,李遥微微有些失神:“我突然后悔在边缘星看不起唐桁,我想,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你也感觉到了吧,他根本不用做什么,光是站在那里我们就像被扼住喉咙一样难受并且惊恐,他如果想杀一个人,都不需要流血,一个眼神或许就够。”
乔沉默了片刻,不留情面的反驳他:“代价就是你走到哪都有人憋着劲弄死你,你的家人,在你应酬回来的某个晚上或许就死无全尸,你还不能反抗,因为你不能放开到手的人脉。不然,你现在回家杀了自己全家,像他一样无父无母,毫无顾忌去搏命?”
李遥像被泼了一头冷水,不过很快他就一脸释然:“算了,现在也挺好,起码晚上能好好睡个觉。”乔只是摊了摊手。
他本来打算会议开始前不出风头,但是刚和兰玩了没一会就看见一个女人朝自己走来,他下意识联想到刚刚消失在会堂后方的唐桁。
女人留着短发,眼神犀利且带着一种高傲,似乎很看不起乔,恨不能用鼻孔看他们一家三口。这和启星当时的话还不一样,启星是气急之下为了还击才说出的那些话,后来也和乔很诚恳的道了歉,但这个女人不一样,那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轻蔑,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育种者。
边缘星的团结和李遥圈子里的祥和让他渐渐忘了这个世界是要把他们这种“贱民”踩在脚下的,女人眼神中冰冷的厌恶感又让他想了起来,中心星本身是个歧视极大的地方,尤其身在官场。
那唐桁呢,他和兰的身份是一样的,他要坐在今天的位子上,哪怕有何御才明里暗里的帮助,他也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女人已经走到他身前,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自我介绍:“琅·斯芬蒂尼。”
琅?狼?这名字还挺符合她的气质。
“乔·安德烈。”他也用平淡的语气回道,斯芬蒂尼不屑得的扯了扯嘴角。
她以为乔在用这种方式回击她的厌恶。
“何先生想请你说一些事情。”
何御才!
唐桁果然是去找何御才,不过为什么会牵扯到自己呢?
艾·拉瞬间紧张的抓住自己的手臂,很用力,好像怕他下一秒就原地消失。“没事,没事。”
他安慰着艾·拉,并且示意斯芬蒂尼向前带路,斯芬蒂尼冷冷地看了他们洗澡,转身就走,吸引了一大波眼球,乔更加不安,尤其是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他忽然不想要比旁人灵敏的听觉了。
“斯芬蒂尼亲自来请?他惹什么事儿了?”
“我都没见过这个人,估计是从那个小星球来的吧。”
乔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潜意识里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不安,既然事情多半和唐桁有关,那他不能表现出软弱无能,这样会牵连到唐桁,无论如何,属下不争气都是有损他颜面的。
斯芬蒂尼推开那扇厚重的门,带着嘲讽的神情注视着他踌躇的神色,忽然说了一句:“何先生说了,你要是害怕可以不去。”
乔的心脏被刺痛了一下,他狠狠的瞪了斯芬蒂尼一眼,头也不回的踏进门里。
他没注意到斯芬蒂尼一瞬间的错愕。
他认为自己也有点发疯,这些事儿让他很烦,无论是伪装成闲话的唇枪舌剑还是赤裸裸而没由来的恶意,他甚至想进去就给那个何御才一刀,直接天下大乱,该打打该杀杀。
但他不能,艾·拉和兰都不能没有他。
他竭力克制住恐惧,走进房间。
房间的布局他拿不准是什么风格,也反映不出它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何御才的了解不过是从微容他们的回忆中拼凑出来的。
“别看我,我可帮不了你。”是一个陌生的男音,乔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然后看见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他看见一个半个身子血肉模糊的女人,她想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在厚实的地毯上不断挣扎,扭动,嘴里还发出骇人的哭嚎,凄厉狰狞。
他只看见唐桁冷漠的背影,靠窗站着,对于身后这个扭曲痛苦的生物并不在意。
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女人努力的朝那里爬着,乔再走近一点才看清一个青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
我草,这不会是何御才吧?
乔差点就说了出来,青年注意到他,笑嘻嘻的招了招手:“你就是乔?快来。”乔震惊的不敢抬头,这能是67十岁的老头?
他恭恭谨谨的走向青年,青年一把拉过他,力气大的惊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何,叫何御才。”
乔吞了吞口水,他是在不相信科技发达到让人逆龄生长的地步。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是乔·安德烈。”
“何御才”一点也不在乎脚底下有个如同恶鬼的女人嘶吼发狂,他笑意浓浓:“你就是唐桁的秘书?”
乔刚想回答是,却忽然明白了什么,就算何御才再肆无忌惮,他也不可能用这种轻佻甚至放肆口吻提及唐桁,不然他早就被一众虎视眈眈的手下剁碎了喂猪。
果不其然,唐桁转过身平静的注视着青年,语气却冷得吓人:“家安,别闹了,等你爸回来,你想好怎么解释这个东西。”
他用东西称呼这个凄惨的女人。
话音刚落,何家安抬脚踢掉女人扒上来的手,一脸不屑的笑起来:“解释个屁,谁叫她老公一门心思要造反,老爹比我还想干掉他们全家。”
女人坚持不懈的抓挠着何家安的腿,他的西装裤上都是狰狞的血痕。
“草,别来找我,找他,找我哥。”说着,何家安抬手指着唐桁。
还没等女人有什么动作,一个男人推开另一扇门进来,走得风风火火,他忽视了地上的女人,而是沉下脸训斥何家安:“你放尊重点。”
何家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诶呀有什么关系,他又不生气,是不是,哥?”唐桁没什么表情,但是有些无奈的背过身,或许在他眼里何家安就是一个被惯坏的大少爷。
“你先来说说,这是什么?”何御才略显老态的脸庞上隐隐有些怒气“我不是不让你动她?”
父子两个对峙的时候,乔悄悄的走到唐桁身边,这个场面太恐怖,他觉得站在唐桁身边安全点。
唐桁看了看,目光缓和了一些,只是示意他躲起来。
乔点了点头,靠在离唐桁不远的墙角处,尽量不引人注意。
“你这么做,打草惊蛇,外面暗戳戳的埋了十几队人,尹正哲就差带人冲进来了。现在兵临城下,你说怎么办?”何御才低着声音质问,满脸严肃,眉头紧皱。
何家安不服气的叫到:“怕什么!有我哥在,这帮崽子还他妈能反了天?!”
唐桁不予理会,何御才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能罩着你一辈子不成?你用你的脑子好好算一算,他今年多大岁数了?他刚从边缘星回来,一没官职二没军队,你让他拿什么压尹正哲?拿命?”
“我,我就是想,想用这女人威胁他……”何家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致命的漏洞。
“做人质可以,你把她弄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不是明摆着挑衅他吗!”
“尹正哲…他是我原先那个副官?干俩月跟了巴斯德的那个?”唐桁抬起左手,指尖轻轻的搓捻,幽深的目光盯着地上的女人。何御才没等说话,何家安赶忙说:“对对对就是他,哥,我求你了,这要是打进来了老头能弄死我。”
唐桁抬起眼睛看着何御才同样深邃的眼眸,两个人对视许久,无声之间交流了很多事情,最终何御才点了点头。
“你真的有把握?简已经不在你手里了。”
何御才紧紧的盯着唐桁,后者看着朝自己爬来的女人淡淡一笑:“没有军队,我不会回来,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何御才沉默了片刻,才问:“你告诉我你有别的依仗,你不怕我对你下手?”
唐桁活动了一下脖子,依旧平静甚至冷漠:“不怕,反正都要死的,死在谁手里不重要。”
临出门,何御才又叫住他:“需要给你争取时间召集军队吗?”
唐桁头也不回的说:“不用,这跟曲线救国没什么不同,都是借别人的手达成目的。”然后停下脚步,因为何家安抓住他的手:“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我怕老头打我。”
唐桁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和一脸鄙夷的何御才,点了点他的额头:“狼崽子,你待会别吓哭了就行。”
何家安笑嘻嘻的扯着他出了门,临走还对何御才做了个鬼脸,乔本来想快点跑出去,没想到何御才叫住了他。
他有些发抖的转身,何御才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不管你是谁,离唐桁,远一点,不然你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乔顿时觉得手脚冰凉,却默默不语的点了点头。
这些话从他跟了唐桁的第一天就有很多人对他说,他妈的,不差这一个。何御才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的人,别人说他不信,他说更不能信。
他好像逃命一般冲出屋子,一头扎进会堂。
会堂的融洽可以让他安心一些,他失魂落魄的走到李遥身边,就差坐地上了,那女人,何御才的话,唐桁对生命表现出的漠视,无一不对他产生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我草兄弟,你受刑了,怎么这个鬼样子?”李遥怼了他的肩膀一下。
“啊?有,有吗?”他声音发抖的问道。
李遥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说:“你说呢?你这脸白的像挂了一样。”
乔欲哭无泪的抱住了艾·拉,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妈的…我刚才真是见鬼了。”乔第一次骂人,但他觉得脏话不能缓解他的心情,他想跳着脚骂一场,爱谁谁。
何家安拽着唐桁走到巴斯德面前,这位同样位高权重的将军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太子爷?”
何家安着急的嘴不利索,结结巴巴的说:“诶你,你就别管了,我要你的军队,越,越多越好。”
巴斯德狐疑的看了看唐桁,说道:“借给唐桁?”
唐桁连忙摆手:“不不不,给他,给他,他闯祸了要和人打架。”
巴斯德笑了笑:“不至于吧太子爷,哪个小男生抢你女朋友了?”
何家安瞪了一眼唐桁,没好气的说:“外头有人要逼宫,我把人质弄残废了,事情收不了场喽,老头要打死我的。你把军队给我,我求唐桁出去把这事儿压下去。”
巴斯德皱了皱眉:“不会是尹正哲吧?”何家安心虚的点了点头,巴斯德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愧他叫你狼崽子,你真是谁都敢惹啊。”
何家安一着急声音就大了几分:“是他先要造反差点害死老头的!”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占理,低下头求着巴斯德:“哎呀你帮帮我,就一次还不行?这么个小破地方肯定不会动枪动炮,顶多用刀打一次。”
巴斯德拿他没办法,毕竟会堂乱了耽误的也是自己的时间,而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时间就是性命。
“行,狼崽子,你就仗着你有唐桁,我借,不过说好了,安家费用你的钱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