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1996,江澈还在宁静而偏僻的茶寮。
日常上课。课后或领着冬儿他们下溪湾捞鱼捉蟹,或一起上山找些野果野菜,偶尔谁家有事忙不过来了,也如村里其他男丁一般,去搭把手。
到打稻的时节,点心会送到田头给干活的人,累了吃着总觉得味道特别好。还有,累了的人总是可以不去想太多。
七年,心事都在那把陪了他七年的旧吉他里。
世事新闻则大多只听说,缺感受。
至于这一世,江澈先知先觉,知道战争并未爆发,2000和2012也不是世界末日,国家始终在向着强大的方向走……
所以他一样无法真切去感受此时室友同学们那种对于人生前途命运的忧惧。
但是眼前,叶爱军说完那番话,几个室友也都沉默。从他们的眼神里,江澈可以看到一样的迷茫,或浓或淡。
终于,他们都把目光转向江澈,有些艰难地,由王川开口说:“真没辙了,到时候去你那里找个饭碗行不行啊,老江?”
明年,1997年毕业的大学生,饭碗肯定是不可能缺的。室友们的表达,大概玩笑里带点儿哀怨。
说来也奇怪,在306,这么些个室友里,最终能走进江澈“深大黄埔计划”的,竟然只有管照伟这么一个货。
其他的,大多数都出自天文社和ufo社。
偶有几次,江澈也困惑过这个问题。
最终得到结论说来有些“残忍”这跟306的成员构成情况有关,室友当中除了管照伟的父亲,是一个早年就开始投机倒把不安稳的货,剩下都是这个国家最普遍,也最老实巴交的人家出身。
这样的孩子往往多数在性格、野心和社交能力上,都相对吃亏。强烈的自尊心和同样难以克服的自卑感,会让他们错失很多东西。
话说回来,其实这一代就能走出来的,都算还好。
再迟那些,更难,将来的社会也会让他们错失很多。比如这个时候城市里哪怕最落魄的土著,至少也还有个户口优势,将来至少来个拆迁,弄套房子。而那些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大多都得凭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去挣。
所以,当后来的专家说年轻人可以掏空六个钱包去买房,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想过,有那么一批人,他们根本就没有六个钱包可以掏,甚至还要把家人扛在肩上。
想到这,江澈爽朗地笑了一下,说:
“行啊,要是到时候不嫌弃,尽管来。多了不敢说,一个饭碗我还是给得起的……”
“真的?你说的啊。”室友们意外地还真有点小激动。
“我说的。”江澈拍了拍胸脯,说:“别忘了你们都是大学生啊,真愿意来,其实是我赚大了。我说你们丫的,都自信点啊。”
当晚,江澈请了室友们吃饭。
隔天早晨,从宿舍区到教学楼的路上。
“快,咱们骑快点。”李南芳看见走路的江澈一行人了,连忙催促同行的刘文英。
刘文英和管照伟的感情从“地中海贫血事件”后就一直稳定,她毕业后也会留在深城,去led厂。
本身看见人了,正想凑过去呢,刘文英有些茫然,问:“怎么了?”
“就……我昨天做了一件特让人尴尬的事。”李南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向江澈提的那个事,跟刘文英说了。
“这样啊,真的有这么尴尬吗?”刘文英想了想,轻松说:“那也简单,你看我的。”
说完,她骑车调头,来到306的一群人旁边,慢慢蹬着说:
“嗨,江澈,我跟你提个事……等我们系办毕业舞会的时候,你跟我跳支舞呗,行不行呀?”
306的人都扭头看管照伟。
管照伟一梗脖子,“看我干嘛?你们以为我现在还是以前那个说一不二的老爷们呢?我早就怂了啊。”
他说着笑起来,继续道:“再说,想跟老江跳个舞,那不很正常嘛,这会儿惦着的肯定不止我家这一个,只是她脸皮厚,敢提而已。”
这一番话,刘文英没丝毫介意,前方不远处的李南芳听见了,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那既然照伟都这么说了,行啊。”江澈轻松说道。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因此在不久之后的某个夜晚,沦为一个舞男。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
辅导员找到江澈,说:“书记找你。”
江澈还以为是郑书记呢,心说难道是老郑结完婚发现米国佬竟然敢趁他忙结婚这阵子在海峡搞事情,气不过,来找韩立大师引雷劈克林顿了?
毕竟早在三年多前,他就认真打过这个主意。
结果辅导员说:“是校长。”
…………
“江澈同学有没有发现,现在很多同学在情绪和信心上,都多少有些问题啊?开放让我们看到了自身的落后,而且差距看起来实在太大了,对吧?”校长办公室里,老人等到江澈点头,才问:“那你怎么看?”
“对于国家民族的危机感,大概不算是坏事。”江澈说:“但是个人角度过度的迷茫和忧惧,确实不是很好的一个现象。”
“可是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啊。”校长看了看江澈,说:“所以我找你,是有个事,希望你能出来做一下。”
江澈眼神疑问。
“到毕业典礼的时候,你上台发个言,怎么样?”
“……可是我今年还没毕业。”
“跟这个没关系,毕业生代表发言跟你这个,不挨着。”校长说:“我是希望你能给大家鼓鼓劲啊。不管是关于国家,还是关于个人。”
这就很为难了。
但要推,似乎又不好推,而且江澈在看过室友们的情况后,本身也很难说一点这个想法都没有。
“我回去想想再答复行么,校长?”
“不行啊,江澈同学。我是校长。”
“可是我是大老板。”江澈说:“而且我后来都没挂过科了。”
校长笑了笑,一边低头整理桌面上的记事本和钢笔,一边悠悠说:“……那可就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