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素茹大清晨起来,顶着能沁湿衣服的雾气和露水,下了一趟地。
她挎着菜篮子回头,走到半程,扭头看见了山湾里的棚屋。
想了想,反正婆婆还没起,篮子里的东西也没个本来数,少了,大不了回头再摘一趟……刘素茹把长辫子往后一扬,打在腰背上,向山湾里走去。
西红柿,玉米棒子,每样给六个,帮忙凑一顿囫囵早饭吧。
她想到那个身无分文,摊开来手掌心只剩两块二的年轻人,倒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说话也中听。
刘素茹搁老家开始,就没见过这么年轻的算命先生,可他偏说他是,说他算得准极了。
敲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棚屋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
“昨个儿还看见烧火堆了呢,这大早,什么时候走的啊?”她想了一下,自己笑起来,觉得走了是好事,说明敢去闯,敢闯,没准就有出路。
棚屋里一茬茬地,一年能过好几拨人,有的呆长有的呆短,有的回头还能见着次把,而更多的,都会一去不回,也不知是在港城里呆下来了,还是被抓住遣返回去了。
习惯了。
“算了,俺自个儿还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去呢。”不能丢下婆婆,刘素茹知道自己走不了。
回到家的时候,婆婆正站在门口拿芦苇掸子扫身上的灰。
老太太抬头看见儿媳妇回来了,冷笑一下,奚落说:“走了吧?招呼都不说打一个,亏得你还偷家里剁椒送汉。”
刘素茹陪笑,轻松辩解说:“那咋叫偷。”
老太太瞥她一眼,叹口气说:“总之啊,往后你记真啰,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辈子穷。”
“行行行。”这话早听到耳朵都起茧子了,刘素茹随意应付着,走几步,弯腰放下菜篮子。
这一下,身段就显出来了,长辫子像条皮尺子,起伏勾勒着弧线。
老太太瞅着了,毒舌说:“怎么,见着一窝子仨小伙,昨个夜里难熬了吧?快守不住了吧?盼一夜来人爬墙头了吧?瞧你一大清早那大腚晃的,辫子搁上头都跟拿鞭子抽你似的……这兴头,坐磨上去你能磨豆子……
老太太越说越出格,刘素茹牙根一咬,骂说:“老不正经,诨老太你。”
老太太却是自觉占了上风,得意地,抬手指了指眼眶下,示意刘素茹,然后奚落说:“跟你说了,别想好事。”
刘素茹气鼓鼓瞪她一眼,说:“你就毒吧,自个儿胆小,怕俺丢下你走,又怕俺找个人上门,对你不好,你就往死里踩俺……你个毒老太婆。”
话自然不是好话,粗俗难听,但却听不出太多愤恨,想来,婆媳俩这么斗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日子,终究是要相扶着过。
老太太“呸”一声,上前拎过菜篮子,给玉米棒子剥叶去了。
…………
江澈一行人是连夜走的,为免夜长梦多,老彪带了几个人直接“陪”着钟承期去拿钱,1100万港币,都是现金。
钟承期的保险箱和退路差不多被一起清空了。
1100万现金,用袋子扛回来,个个一身大汗。
1993年6月开始,严重的通货膨胀造成rmb急剧贬值,汇率暴跌,对美元汇价短时间内从原来的7.4上升到11左右,7月央行七伤拳出手,好不容易才稳定在8.6-8.8附近。
港币行情亦如是……而且黑市价格更甚。
江澈把1100万港币全部搁在胡彪碇面前。
就冲老彪绑着雷管来救人这份情义,绑来钟承期这份功劳,他选择1:1平换,把港币给老彪,然后,由老彪安排人从内地直接调1100万到临州,给褚涟漪。
这样,宜家的资金缺口问题得以迅速解决,老彪也开始了一部分资产转移……既然已经是过命的交情,江澈虽然不能明说,但是决定无论如何救老彪一命。
解决完这件事,江澈第一时间给褚涟漪打了个国际长途,说了一下资金的事,然后在褚姐姐发飙之前,及时把电话交给冬儿去接……
“嗯,生日可开心了,有小皇冠,公主裙,还有大飞船……都怪我呀,我太贪玩了,到很晚,昨天就没给姐姐打电话……”
“蛋糕好大好高,奶油特别好吃。”
“哥哥和我要给姐姐带礼物……姐姐不要生气。”
曲冬儿出面哄褚涟漪,一哄一个准。
她打电话的时候,胡彪碇就在旁候着。
为什么?因为老彪今个儿从双胞胎姐妹嘴里听说了一件事:曲冬儿昨晚的生日是怎么过的,还有,她的第一个生日愿望是什么……
这一听说,老彪伯伯惭愧啊,感动啊。
其实他跟曲冬儿之前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只是昨晚,冬儿看见过一眼绑着雷管来救人的胡彪碇,然后听江澈提了一句老彪,再然后,也没人提醒,她的第一个生日愿望,就是“希望老彪伯伯平安,没有事。”
多懂事,多善良的小丫头啊,何况这个小丫头有一双能让人融化的大眼睛,曾经火爆严肃的庄民裕县长逃不过,现在的草莽铁汉胡彪碇,一样逃不过。
老彪的人生里,还没有被这样一个小天使虔诚地祈祷和祝福过呢,何况,她还是江澈的妹妹。
所以,这个伯伯,老彪当定了。
他想着先把生日礼物补上,见冬儿挂了电话,赶忙蹲下来,柔声说:“那个,小冬儿,我是老彪伯伯。冬儿的生肖是什么,能不能告诉伯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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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彪碇是一脸横肉的粗犷长相,而且脸上还有疤痕,按说在孩子面前是不讨喜的,甚至容易造成惊吓,他尽力温和地笑,有点别扭。
但是曲冬儿一点他担心的反应都没有出现,笑容灿烂,显得亲近,她知道老彪伯伯是好人。而且还知道,外表凶不凶,并不代表人是好还是坏,比如茶寮长着大獠牙的野猪王,它就是好猪。
“老彪伯伯好”,她想了想说,“我,我是属丑牛的……也是属醋瓶子的。”
这,还有属醋瓶子的?在场几个大人都被逗得一愣,然后笑起来。
曲冬儿自己也尴尬笑一下,然后认真解释:“是我妈妈说的,因为我啊,以前回家总是跟妈妈说,哥哥今天都只夹肉给哞娃吃,都没看到我很用力吃饭,哥哥今天又只给了周映小手镯,我们大家都没有……我啰里啰唆,妈妈就说我,说曲冬儿你是属醋瓶子的啊……”
这一下,就连情绪低落的钟家姐妹都跟着笑了起来。
“小朋友都不止属一个的,哞娃奶奶就说哞娃是属倔驴的,豆倌娘也说,豆倌是属麻花的……还有一次,我听见哥哥自己在那嘀咕,说,老郑啊,老郑啊,你还真是属变形金刚的……”曲冬儿认真继续,学着江澈的口气说话。
又是一阵大笑。
不过倒是胡彪碇有些为难了,生肖牛的礼物好买,但是这个醋瓶子怎么弄?
“老彪伯伯,你是要送冬儿生日礼物吗?”曲冬儿歪着小脑瓜,仔细问。
“对对对,冬儿想要什么,跟伯伯说。”胡彪碇连声道。
曲冬儿抬手比划了一下,细细地手指结了个小方格,说:“我想要一个漂亮的小盒子……可以装这个。”
抬手,她揪了揪头上的蝴蝶小发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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