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皱眉，不再遮掩身形，径自走过去一把推开门。

    “什么人？”

    独孤博听到唐弃凌厉而戒备的怒喝，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对方眼神里的冰冷和凶戾一瞬间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那种天真到有些不合时宜的神情。

    “轩邈兄弟，你怎么过来了？”唐弃想起来他并没有告诉过时轩邈自己住在哪儿，但此情此景，他理智地选择了不问出来。

    “来看你死没。”独孤博目光向下，落在他多灾多难的胸口上。那里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砸过了一般，肿胀着鼓起紫红的一大片，脓血从伤处渗出来，凝结成膨胀渗血的黄色的痂块。

    这正是程灵的手笔，她的武魂是三九玄钟，本是防御系的器武魂，不知为何到了她手里就变得这般暴力。但是想想也不算意外，程灵若真的走防御系魂师的路子，也不会在斗魂场上一站就是这么多年。毕竟外域的人们最爱看的就是那些流血的新奇玩意，防御系魂师的手段相较起来是真的太平常了些。

    “不碍事。”唐弃说，“程灵的状态不对，招式上有了漏洞，我没有吃亏。”在他的认知里，这点伤势只要忍耐过去就行了，不用去麻烦独孤博。他看了对方一眼，又把目光偏向一边。

    那天三位魂圣聚首，他们三个属于不同的主人，同样是养着的斗魂场常青树，惯例要在斗魂场随侍。他们在斗魂场等待着，以便满足主人们随性而起的兴致，时刻准备着回应主人的召见，或是进斗魂场去斗一场。

    也是在这时候，邱世涛注意到了他和青嚣伤势的差异，进而注意到了经常为他治病的时轩邈。

    邱世涛意外于黑水城还藏着比他手底下的辅助系魂师更好的医者，又得知对方只是个修为低微的黑郎中，便给程灵喂了七虹惑心瘴，让她来试他一试。在他眼里，他都派出了自己最捧着的程灵，足以表达出对对方的尊重。

    这对时轩邈和程灵显然是无妄之灾，他自觉这里面有自己一分责任，心里便有些抵触再去麻烦时轩邈。好在程灵没死，轩邈兄弟也没事。

    独孤博挑了挑眉，也不说破。

    “你有什么感觉？”他问起另一件事。

    “这种伤势我习惯了，没什么特别的……”唐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见独孤博翻了个白眼，手指了指天上，他脑袋里轰隆一响。

    反应过来后，他闷闷不乐地叹气，“很闷，很不舒服，好像天要压下来了。”那晴朗天穹之下的不寻常气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起来，人们却毫无知觉，他没任何人可以诉说。

    和独孤博想的一样，唐弃既然那么早就能感觉到不寻常，在灵气泄露的前夕，他的感受只会更加强烈。

    “还有四天。”独孤博说。

    唐弃不知道到他为何如此笃定，一方面高兴他能相信自己，另一方面又无奈自己只能在这里等着看黑水城覆灭，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苦笑劝道，“既然如此，那轩邈兄弟还是早些离开吧。”

    “我来找你也正是为此事。”独孤博稍微靠近他一些，他的神情严肃，右手手指掐成个奇怪的手势，口中短而轻地念了一句什么，他的魂力以某种不常见的方式流动，汇集到他的掌心。

    随后，独孤博向他面上一抹。唐弃下意识闭了眼，只觉微凉的气息掠过鼻尖，待再次睁眼时，惊觉自己身上某些东西变化了。

    他看向独孤博，眼神越来越惊异。

    “这样一来，你也可以走了。”

    剩下的事情，不需要独孤博教他怎么做。

    “等等，轩邈兄弟！”唐弃急忙喊住他。独孤博停了下来，怪奇怪似的瞧他一眼。

    唐弃几乎不敢相信咒印就这么解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独孤博便给他解释了一番，告诉他自己在不久前知道了咒印的解法，于是给他试了一试，能解最好，不能解的话，黑水城覆灭尽在眼前，也无所谓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唐弃单独问了他咒印的解法。

    “就是我有几个朋友……”似乎是怕他为难，唐弃很小心地解释着。

    独孤博看他这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黑水城的斗魂场上，最出名最强大的魂王只有三位，但是斗魂场上的魂王远不止三个。为什么活下来的总是他们三个，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只有他们能保持互有胜负的局面？除了有那三位魂圣博弈的因素在，他们三个之间也存在着某些隐晦的联系。

    独孤博告诉已经告诉过程灵了，再给他说一遍也没什么。等唐弃试了几次，确认手势、魂咒、魂力流转方式都准确无误，他终于准备离开了。

    唐弃颇为不舍，因他知道这次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但他没有阻拦，也没有问他要往哪里去。

    独孤博忍受着愈加浓郁的灵气带来的压抑和不适，开始收拾行李。

    这于他而言并不算麻烦，药屋里的大多书东西只要收进魂导器里就能带走，需要小心的只有一部分草药和调制好的药粉。有的需要维持稳定的生长环境，有的是混在一起会变成各种效果奇怪的剧毒，需要分开保存，再还有那些没必要带走的，放一把火烧干净就行。

    这最后几天，灵气泄露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独孤博的不适感也愈发强烈，让他几乎没办法静下心来，他给自己和蜘蛛调了点静心凝神的茶，躲进屋子里，神色怏怏地缩在椅子上喝着。

    忽然间，他听到药屋之外传来高昂的乐声。在听到乐声的一瞬间，蜘蛛就把脑袋从桌上浅浅的小瓷碟里抬起来，迅速跳到他身上。

    独孤博望向窗外，他看到黑水城的黑石建筑缝隙里，飘荡起些许不寻常的明艳色彩。

    乐声自城外传来，愈加浩瀚，随后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艘巨大的航船。大船的外壳是华贵的浅褐色木料，镶嵌着带着魂力波动的大小宝石，宽阔的甲板上，穿着近乎一模一样衣饰的十来位奏乐鸣鼓，笔直的桅杆上高高挂着五面船帆，船帆扬起，露出的金色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大船并不受城门拘束，毫无阻碍地行进城中，让黑水城的那些黑石头堆都黯然失色了。

    独孤博又呷了口茶，不去理会外面逐渐沸腾的人声。

    会有这种排场的，也只有那会掌握着船运的魂圣邱世涛了。也不知他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在这黑水城毁灭的当口回来了。

    没多时，有人来敲他的门。独孤博下楼去，就见到程灵站在门外。她的身后还静静站着四位年轻貌美的白衣女郎，她们脸上定格着温柔又疏离的微笑神情，手中捧着缠金饰玉的香炉、白花、玉箫和净瓶。

    “时先生。”程灵微笑着说，“邱大人给您的船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