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不该来这里的。

    和唐弃几乎被放养的状态不同，程灵背后的魂圣，那位掌握着黑水河船运的大人物，对她算得上是非常珍惜，为她配备了一支完整的辅助系魂师队伍。

    只要她活着走下斗魂场，她就不会因任何可笑的伤病死去，那些辅助系魂师们能保证她无论伤多重都能恢复如初。事实也确实如此，每次她从场上血淋淋地下来，要不了多久就重新干干净净地站回去。

    所以，她没有理由也不该来这里。

    “你有什么病？”独孤博问道。

    程灵矜持地微一颔首，“我名程灵，是黑水城船运头领邱世涛大人手下的一位魂王，请时先生听我说明缘由。”

    独孤博示意她坐下说话，自己进里屋提出来一个铜壶，给一人一杯倒了温水。

    “七天之前的一场斗魂，黑狐和重锤对上了，这事先生可知道？”程灵问道。

    独孤博自然是知道的，唐弃带着伤跑来他店里，就是他治好的。他们不是第一次对上，彼此间互有胜负，这一次唐弃砸废了青嚣一条手臂，青嚣在他胸口抓开一道见骨的口子，算是打了个平手。

    程灵目光晶亮地瞧着他，笑道，“黑狐的左臂现在还残着，重锤就已经活蹦乱跳了，您说这奇不奇怪？前天恰好三位都在，他们是清楚自己手下人斤两的，觉得奇怪就问了一句，最后打听到您这儿来了。”

    独孤博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水，脸上没有表情。

    “邱大人他啊，是知道自己的人没办法这么快治好的，不信您区区一个没名没姓的黑郎中比得过他精心培养的辅助系魂师，所以想和您比试一番。”

    程灵挽起袖子，露出藏在衣饰下的手臂。那雪白而纤细的肢体上，此刻生长着七彩的奇异纹路，像是细笔点染了少女匣中的胭脂，在净白的皮肤上涂抹勾画出怪诞而恐怖的图画，似有似无的甜腻香气，也自那胭脂似的美丽色彩中逸散而出。

    “这是只有魂帝以上的辅助系魂师才能解的毒，如果我没能活着回去，自然就是您比不过啦。”程灵矜持而腼腆地说道。

    “七虹惑心瘴。”独孤博的眼神不由望了过去。

    “先生好眼力。”

    独孤博自然认得，他手里现在就有。

    离开碧水山庄的时候，有几种毒药独孤博很是心动，但是有些以他当时的魂力水平碰不得，很容易伤到自己，有的则是量太少了不好带。七虹惑心瘴属于后者。

    这是一类专门针对魂师的剧毒，未接触人体时为液态，只需一微末的一点就足以令人致死。它会不断将中毒者的魂力转化为特殊的毒素，反过来侵蚀中毒者的躯体，最后毒素由内而外生发，在体表形成不停生长的彩色纹路。

    毒素侵蚀过的地方，骨肉便如被碾碎那般剧痛，少有人能忍住不把自己的身体活生生撕开。若是忍下来了，当魂力被耗尽时，痛觉终于有了一瞬间的止息，隐而不发的毒素将一齐爆发，在瞬间将覆盖着纹路的肉体腐蚀成彩色的液体。最后的最后，中毒者剩下的只有一具被镂空的尸体，散发着脂粉香气的毒液混合着血水一同淋漓落下。

    那些香甜斑斓的毒液，就是新的七虹惑心瘴。

    独孤博不觉得自己给唐觉治伤有什么问题，他只觉得那姓邱的有病。

    他盯着程灵手臂上的斑斓纹路，很有些意动了。

    在独孤家的藏书里，七虹惑心瘴不仅是剧毒，也是一味奇药，在应对某些毒素的时候，往往有着出乎意料的作用。七虹惑心瘴的转化作用是不可逆的，至今仍未有公开的逆转方法，正是由于这种特性，若方法得当，它可以用来拔除某几类同样作用于魂力的剧毒，尤其克制某些武魂自带的毒，包括碧磷蛇。

    独孤博的前人们也知道这一点，在收藏里也留了些七虹惑心瘴，把它当作辅助修行的良药，使得碧磷蛇毒更进一步。

    在独孤博得到吸收了第二个魂环后，他也用过七虹惑心瘴，把碧磷蛇毒的毒性提升了两成，侵蚀性也提升了两成。他预计等再提升两成，七虹惑心瘴就对他没用了，但是在那之前，独孤山庄里的收藏先快用完了。

    可偏偏它对魂兽的效果很差，用魂兽养不起来纯度足够的瘴毒，他留着最后的一点点瘴毒，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用出去。

    他沉吟着，程灵依然沉静微笑，仿佛感觉不到身上侵心拔骨的痛楚。

    他看到她微笑又混不在意似的神情，心中浮现出一点隐约的熟悉感，随即他想起来她的眼神和那时候的唐弃何其相似。“要治的话，我确实有方法，只是……”他慢慢说道，看向程灵的眼睛。

    “报酬呢？”独孤博认真地说，“此事于我也颇有风险，我不能做赔本买卖。”

    程灵脸上的微笑僵了一瞬，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睛，手指把散落的鬓发别了回去。

    “这一点先生倒是不用担心，”她低下了头，“先生有高才，邱大人不会亏待先生的。”

    独孤博闭了闭眼，“我魂力低微，不一定能成功。你会死。”

    “先生不必顾念小女的性命，”程灵微笑着说，只这一会儿，她脸上便恢复了毫无破绽的从容，“任意施为便好。”

    独孤博有些被她的态度惹怒了，他和邱世涛不算正式见过，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那个鱼腥味的山羊胡子了。

    “我需要做些准备。”独孤博说，“你的毒还有五天左右的时间爆发，这几天尽量不要动用魂力，三天后来这里找我。”

    “不知先生打算如何解毒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便要去回禀邱大人，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先生不吝告知于我。”

    “此毒掠夺魂力，发自内里又显于外，我会把你的魂力耗尽，放干你的血，”独孤博说，“然后把你身上染了毒的部分全部割下来，最后再用生肌回血的药物加快你的恢复，你能撑过来便罢，撑不过来，那也没办法了。”

    “谢先生告知。”

    良久，程灵向他行了一礼，又如来时那般，款款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