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弃摔在地上,有些怔忪地揉了揉眼睛。
独孤博平静地说,“看你没呼吸,我还以为你死了。”
“轩邈兄弟,”他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的。”
“事情比较顺利。”独孤博淡淡回道,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这次离开是去附近的山里补充些常用的草药,没有意外的话,本来也不会要多久。
时轩邈,他在黑水城用的就是这个名字,某种意义上,这也确实是他的真名。按黄猴和雪鸮的说法,如果他在武魂觉醒时觉醒的不是碧磷蛇而是苍雪鹰,那么他的名字就不是独孤博而是时轩邈,苍雪鹰便是他母亲一系的武魂。
“你又和青嚣对上了?”他又瞄了一眼那伤口,浑然是被某种巨大锋利的兽爪割开的。
“他也没讨到好。”唐弃没有否认,嘴硬道,“他的左臂这一个月是别想动了。”
黑水城的斗魂场上,最高只有魂王级别的魂师斗魂,而在那些魂王中,参赛的人生生死死,最出名也最强大的只有三位,重锤唐弃,黑狐青嚣,玄钟程灵。这三个你来我往争了快两年,隔一段时间就在斗魂场上打生打死,还是互有胜负,谁都奈何不得谁,成了黑水城里津津乐道的一段奇事。
在背后支持他们的人,正是控制着黑水城的三位魂圣,在这其中,就有些更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了。
独孤博没怎么刻意打听这些事儿,但耐不住唐弃会告诉他他每次伤重来他这儿治病,闲不住嘴就把这些东西全说出来了。他估计也是唐弃背后的那位不在意这些,否则怎么着也该派人来抹了自个儿的脖子。
支持着唐弃的那位魂圣,是在西北外域排的上号的商人,他专门贩卖那些珍贵的魂兽材料,手底下好几支猎魂团队四处活动,每隔一段时间,他雇佣的船队会沿着黑水河水流而下,然后通过关隘,把收上来的货物卖到龙元帝国去。
龙元帝国魂导器产业发达,那些专长于制作魂导器的魂导师和魂导师协会,长期大量收购相关材料,时不时就有些冷门的材料被发现大用处,价格往上翻十倍甚至百倍。
他待在黑水城的时间不算多,更多地像是把这里当成商路上的一个中转站,养着唐弃,差不多就像是养着一个漂亮的标志物,显示一下存在感,提醒那些觊觎他产业的人动手前好好掂量掂量。
他手下养了不止一个像唐弃这样的人,从大魂师到魂王都有,但是最后活下来的魂王只有唐弃一个,这个独苗苗重要也不重要,外域不缺唐弃这样的人,但重新养一个也有点烦。
他对唐弃有在意,但并不多,和其他两位比起来完全就是放养状态,只要赢了,那钱管够,其他爱如何如何。唐弃对自己的身份也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只报喜不报忧,若非真的有事,就绝不到他跟前去。
这几年数下来,唐弃主动提过的要求,也只有请他帮忙猎魂环的那三次。
至于像这种斗魂受了伤之类的小事,都是唐弃自己想办法处理的。
八个月前的某一天,唐弃在斗魂中中了对手武魂上的毒,他去了半条命,对方的脑袋当场被他砸成肉糜。那是他斗魂生涯中最贴近死亡的一次,辅助系魂师们对此毫无办法,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死,叹息着三人的争斗竟以此方式落幕。
唐弃一家家医馆问过去,最后到独孤博这里时已经不抱希望了。
“大夫,您瞧着我还能活吗?”他笑嘻嘻地问道。
独孤博看了看他青紫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嘴唇,锁骨上已经开始溃烂的线状伤口,面无表情地说,“可以治,但有点麻烦。”
事实上不麻烦,这点毒甚至入不了独孤博的眼,他知道几十种配方不仅能解毒还能让他从此免疫此种毒素,而成分算上药材和人力最多不过十个金魂币。
他是个开黑药屋的黑老板,自然是不会如实告诉他的。于是他花了一分工夫解掉毒,再花剩下的九分工夫用些不算稀罕的药材给他稍微调理了一下,最后要走了他的七成钱财。独孤博算了一算,以他在斗魂场的赚钱速度,他得赢上整整三千场。
唐弃很快就生龙活虎地重新活跃在斗魂场上,着实让一些人大跌眼镜,但他既然活下来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在这之后,唐弃就好像非常信任他了,一些简单的皮外伤也来照顾他的生意,任独孤博漫天要价也不坐地还钱。
“得了吧,外伤只要不是伤到内脏或是断手断脚,辅助系魂师都能完全治愈,你信不信,他肯定比你好得快?”
“这得看你和辅助系魂师谁厉害了。”唐弃立刻说。
独孤博失笑,示意他进里屋去。
唐弃熟门熟路地进了里屋,躺在正中的石台上。
里屋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房间,光线很亮,四壁是一排排的的木架,有的暴露在光里,有的用黑布遮得严严实实,暴露着的那些,上面陈列着深褐的木匣,陶瓷的大小罐子,还有里面泡着他不认识东西的近透明琉璃器皿。
石台不知是用什么石头做的,带着微微的暖意,他每次躺在上面的时候都昏昏沉沉地想要睡去。他盯着黑石的屋顶,每次都觉得这地方充满了沉郁的草药苦味,但细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独孤博取来一只巴掌大的小香炉,搁在一边的桌子上,点上一根只剩半截的线香。当烟气寥寥散出的时候,唐弃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却觉得身体逐渐失去了力气,而意识则愈发清醒,于是他知道药起效了。
他懒得转头,听到附近响起细碎的叮当响声,他分辨出了铁器和某些瓷质的工具。没一会儿,独孤博走近了,用一柄细长的小刀割开他胸口上的绷带。
独孤博透过翻开的皮肉,看到了整齐的肌肉纹理,和内里隐隐鼓动的心脏,伤口很新鲜,没有开始腐烂,也无法维持应有的功用。他想自己若真是明天回来,还不是还得费一番功夫把这具新鲜的尸体扔进河里去?
他施针封住他几个穴位——这一手也是在藏书中看到的,当时只是背了下来,来到黑水城后才算是练会了,然后把伤口处的脏物清理掉。唐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自己伤口上的动作,血肉被碰触的痛和痒,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他的脑中,只是由于药物的作用,他动不了,也喊不出来,只好不停地翻白眼。
待这一步做完,独孤博把一种乳白色的药膏涂在伤口的断面上。
凝玉脂,这是独孤家近十代人研究出的最有价值的最有价值的几件东西之一,对治疗外伤有着极其突出的作用。它可以无副作用地加速伤口恢复,只要在伤口断面上涂一层凝玉脂,就算是断掉的肢体,也能完好无损地长回去。
若是肢体遗失了,其实也有办法,但更复杂些。需要在凝玉脂里加入另一些草药,改变它的硬度,用它重做肢体再接上去,一段时间过后,等新生的血肉完全替代了凝玉脂,就算是长好了。
唯一的问题,是吸收凝玉脂的时候会有点痒。显然独孤博的前人们并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因此也没有想过改善一下病人们的体验。
他用特制的针线把伤口缝合,抹了点预防感染的药粉后缠上绷带,熄掉了线香。
唐弃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随即胸口上的痒意越来越明显,让他几乎跳起来,但独孤博说这是正常现象,他也只好忍耐,直到伤口长好为止。他适应了一会儿,从石台上下来,独孤博调了一碗补充气血的药端给他。
他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药,看独孤博清理用完的刀具和石台上的痕迹。
“有话就直说,别等我来问。”独孤博手上不停,头也不回地问。
“……”
唐弃似乎是犹豫着,一句话在他喉咙深处转了又转,终于问道,“轩邈兄弟,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独孤博皱了眉,回头瞥他一眼,“说清楚点。”
“你听过那个传说吗?”唐弃嘴角有些为难地向下压着。
独孤博想了一会儿,“那个青蛟翻身的?”
唐弃忙不迭点头。
青蛟翻身,这个传闻已经由来已久,传说在黑水城底下,连通黑水河的地下暗河内,住着一只七万年的青蛟。青蛟体型巨大,以流水中的小型魂兽为食,它平日里并不动弹,只是每隔二十年翻一次身,引起的动静会在黑水河水面疯涨,把整个黑水城掀翻。
独孤博来到黑水城后不久就听说了,人们忌讳着不敢在明面上谈,但私下里的流言怎么也止不住。
他听过几次,就懒得理会这等荒唐言语。若黑水城底下真的有一只青蛟,体型大到翻一次身就掀翻整个黑水城,那它至少得有百丈长,而体型如此巨大的龙种魂兽,少说也得十万年修为,他不信现在的封号斗罗这么善良,会放任一只十万年魂兽睡在暗河里至少几百年。
他曾调查过周遭环境,下过地下的暗河,也去看过前代城市遗留下的痕迹,并没有发现有高等级魂兽活动的痕迹,但是那暗河的结构确实有些特别,他判断黑水城二十年一次的覆灭,只是因为某种比较特殊的地动。
“你不会真信了吧?”独孤博奇怪地看向他。比起不信青蛟能长这么大,他更不信魂师们会放任一只龙种魂兽不管,就算没有十万年修为,龙种魂兽也是非常珍贵的,除了魂环和可能有的魂骨,鳞,角,骨,都是非常珍贵的材料。
出乎他意料的是,唐弃脸上真的出现了某种犹豫而不确定似的神色。
“只是有种感觉,很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黑水城这地方要出事了。如果不是青蛟翻身,那还能是什么?”
独孤博没办法三言两语给他解释自己调查到的东西,只好沉默以对。
“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可以掀翻黑水城的大事,轩邈兄弟,我觉得,你还是尽早离开黑水城,另寻出路为好。”他以为他不信,认真地劝道。
独孤博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如果是地动,这地方确实不能待了,只是不知道他的预感准不准。
独孤博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