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因为濒临黑水河,被反复毁去又被反复重建的城市,距它上次被毁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那仿佛是上一辈子的往事,人们已经忘记了毁灭这地方的恐怖灾难,活着说经历过那次灾难的本来就没有多少活了下来。于是另一些人在此地繁衍生息,他们继续自己的生活,人来人往间声势沸然,好不热闹。
在外域这种地方,像黑水城这样热闹的地方也不见。
这座城邻近水边泽地,又有一条支流贯穿城市中心,大大小小的船只便顺着水流,直接驶过高挑的黑石城门,停靠在城中码头。船上载着的,或许是货物,或许是往来旅人,不论是哪一个,都很快离开了码头去往城市的各个角落,而他们的位置,又很快被后来者取代,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些最不起眼的小木船,最多只能载三两个人,到了黑水城附近就往更隐蔽的小道去了,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停靠在了何处。
此时黑天深邃,明月高悬,流淌不息的黑水河上,一位戴着斗笠的老翁慢慢地支着竿,小舟越过热闹的河岸,划进了如河水流淌的静谧之中。他的手很稳,他的船也很稳,行在幽静无波的水面上,只在身后留下些搅碎月光的微小涟漪。
有东西挡在了小舟前面。
那是一具僵硬了的尸体,没有头,也没有手,看得出来身形英武,被水浸透了的衣衫紧紧地贴在泛白的皮肉上,像一块开始腐朽的浮木,顺着水流向小舟漂过来。
老翁将竿一撑,把尸体拨到一边去,继续划着船。
船上唯一的客人,对此也毫无动容,仍是像上船后那般静静端坐着,他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里,晦暗得看不清表情。
“哎呀,这可是城西斗魂场这些日子最风光的魂宗,我还想着在他身上押几个钱呢,没想到在这儿瞧见他了。”当船行进一道石桥的阴影里的时候,老翁笑道。
客人偏了偏头看向他,他眼中老翁的神情毫无破绽,“您能认出他来?”他疑惑似的问道。
老翁又笑了,“老汉我在这黑水河上讨生计,没点眼力可活不了这么久。”
闪亮的金光自他袖中飞出,落在了老翁的手里。老翁挑了挑眉,坦然地把这三枚金魂币收进怀里。
“那您再说说吧。我记得城西斗魂场不只有魂宗的,魂尊,还有魂王呢?”
斗魂,在任何时代都是最受人追捧的娱乐项目,发展至今已经确定了非常完善的体系,从斗魂类型,参赛要求,到胜负标准,都有着全大陆公认且通用的一套规则,甚至在各个城市都有专门为此设置的斗魂场,也催生出了一整套以斗魂为核心的产业。
从一环魂师到六环魂帝,几乎所有魂师都在斗魂场上战过几次,他们在无数人的目光下战斗,使出全部的技艺,赢得胜利,也赢得荣誉。
但这里是外域,外域没那么讲究。
在这黑水城的斗魂场上,魂师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看台上的老爷们,能让老爷们看得高兴的、赢钱的,就是好魂师。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准使用魂导器、不准下狠手杀人之类的规矩,只要够新奇或是够暴力,让大家看高兴了,那么没人会在乎用的是什么手段,魂师的性命也只是无足轻重的点缀。
在这地方,魂师竟好像失去了在大陆上的超然地位,也成为了让人取乐的玩意了。
船从阴影中驶出,微蓝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也照亮水面的粼粼微波,落下同样微蓝的影子。
“大魂师没什么好看的,那些孩子年纪都太小,有点狠心,但也就那样了。可怜呐,被人骗来这脏地方,和草一样一茬一茬地死,给他们点时间,以后说不定也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呢,可他们没机会啦。魂宗还算比较稳定,差不多几个月就有新人上来,也有新人下去,最风光的那位已经风光了三个月了,喏,在水里漂着呢。魂王还是那三位在争着,估计得到他们中的一个晋升到魂帝就能见分晓了,至于魂尊……”
老人小小地卖个关子,笑了笑,“则最是奇怪,去年突然出现一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家伙,从他三十二级到三十九级,一赢就是一年,就没谁见他输过一次。有他的局最没有悬念,而且他的手段奇诡,没点见识的人还真看不出什么意思,现在去看他的,也是不信邪非要看看有没有人治他不可。甚至这都一年了,连他的武魂都不知道,你说这怪不怪。”
客人静静听他说完,称是道,“是很奇怪。”
“时间一长,大家都学聪明了,没多少冤大头给对面投钱,大老板见从他身上没钱赚,就把他的场子排到了半夜没人的时候……”老翁说乐子似的,又问道,“您这是要去看他吗,这个点,说不定能赶上他的场子呢?”
“不是。”他顿了顿,又说,“我是个郎中,斗魂场那边活儿多,我去赚点药钱。”
“看不出来啊,您还是个辅助系魂师,辅助系在这里可不好活。不过您出手这么大方,看来也是个有本事的。”在黑水城,金魂币是最有价值的货币之一,来这地方求财的人很多,能出手这么大方的也是少说。
老翁心中沉吟,看他这从容的样子,虽孤身一人,也不像那些当真没有战斗力的辅助系魂师。
明亮的月光中,客人低了低头,他似乎觉得不好透露更多了,于是只好沉默。
这种程度的戒备心在在黑水城只算是平常,老翁并不介意,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像是无形的云雾被吹开,远离的人声又逐渐回到了他们的耳畔,他们重新回到热闹中,便如浅梦将醒,此时的黑水城,仍有街道灯火通明,仍有往来旅人笑语欢声。
小舟往前又走了一段,到了一段此时已经无人的河岸边。
客人上了岸,他的脚落在微微发亮的青石路上,便如一道飘忽的幽影,消失在了曲折的小巷深处。
独孤博紧了几步,往斗魂场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