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先前服侍余官女子的。”安陵容说出花穗的身份,立时甄嬛神色就变了一变,复又继续说道,“刚来那会儿,她就动手过,下的份量不少,被我身边的豆蔻瞧出了端倪,我便留了心,那个时候正好姐姐刚停了药,因而没让她得手。后来姐姐又开始调理身体,我不好明着说这事儿,只能让豆蔻寻了机会摔了姐姐的药罐,为此,还惹得浣碧和豆蔻吵了一架。”
浣碧这会儿刚好和流朱他们一起进来,听到这里,她不由地面上霎红。
“原来是这样,是奴婢错怪豆蔻了,等下奴婢就去和她道歉。”不知甄嬛这几日怎么调教的,浣碧完全就像是变了个人。
安陵容抿唇一笑,不置可否,继续说起花穗的事情:“约莫那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了,换了新的药罐后,花穗也消停了好一阵子。但我还是害怕她留有后手,所以特意提醒了姐姐留意余官女子。”
甄嬛点点头。
“但就在前天,花穗又动手了。”安陵容看着被莳萝提进来的花穗,眼神微冷,“这次她倒是学聪明了,份量放得极少,只用药罐盖子放在掺了药的沸水里滚了几遍,盖子吃透了药性,煎药的时候就不用另作手脚,只等着药煮沸了滚起来,水汽碰到盖子,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混进去。花穗,是也不是?”
花穗被莳萝二话不说捆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嘴里塞着布团,她一脸颓丧地跪着,头也不敢抬。
浣碧一脸害怕,流朱却是满脸愤恨:“既有胆子做,难道没胆子承认吗?还不抬起头来,跟谁要吃了你似的!”
花穗这才颤颤巍巍地把头抬起一半来。
“你做事小心,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但凡做过了,总会有蛛丝马迹。”安陵容对着花穗一声冷笑,转而看向甄嬛说道,“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打草惊蛇,捅到姐姐面前来,莳萝留心着在宫里摸了一圈,在宫墙底下面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拿掉后,正好是一个能伸手大小的洞口,这便是他们接头的渠道了。”
甄嬛脸色一白,看着花穗,脸上浮现出一丝隐怒:“祸起萧墙,必定是有人在门户上做了手脚。古人诚不欺我。花穗,还不老实交代!”
“奴婢不知道容常在说的是什么,奴婢冤枉。”花穗被莳萝拿掉了嘴里的布团,张口就是喊冤。
安陵容笑了:“如今在余官女子身边伺候着的,是先前康禄海的徒弟小印子,她若有什么吩咐,就会让小印子在墙角放一张纸条,若要递东西进来,也是在这个墙角。他与你接头的暗号,是三声布谷鸟叫,我说的对不对?”
花穗瑟缩了一下,瞪大了瞳孔,愣愣地看着安陵容,脸色一寸寸惨白下来。
甄嬛见状,心下已是了然。
崔槿汐冷声问她:“是余氏教你把盖子泡到药水里煮这样的奸诈法子的?那药也是余氏交给你的?”见花穗吓得满面是泪地点头,猛地厉声问道,“这碎玉轩里,还有什么同党没有?”
花穗吓得一抖,连连磕头:“再没有了、再没有了。”
“那余氏,什么时候还会再递纸条递药进来?”甄嬛俯视着花穗,问道。
花穗又磕了几个头,哭着说道:“余小主每隔一天就会让人把药放在小洞里,奴婢去取就行了。”
“前天你取了一回,每隔一日,可不就是今晚?”安陵容算了算,看着甄嬛说道。
甄嬛想了想,开口安排:“小允子,捆了她去库房,别叫她寻短见,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打发她去了沈贵人那里。”小允子应了一声,拖着花穗下去了,甄嬛又说道,“槿汐,你今晚就假扮花穗去取药,再叫上几个得力的太监,守株待兔,务必要人赃并获。”
“是,奴婢即刻去办。”崔槿汐领命退下。
甄嬛眉头紧锁,不得展颜。
“姐姐这就觉得累了?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怕是一转头就会掉进别人的陷阱里,死无葬身之地。”安陵容示意流朱倒杯茶来,“这次幸而是被豆蔻早早瞧见了,有所防范,只是不知姐姐有没有着了道,还是请温太医来好好看看吧。”
甄嬛握着她的手,全身都透着疲惫:“容妹妹,你怎么好像很熟悉宫里的事情一般,很多事情都是你提点着我,我才注意到。”
“姐姐,我初进宫那会儿,可是在华妃手下讨生活呢。”安陵容垂眸,回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比不得你和眉姐姐,门第高贵,家风清明,我家中姨娘庶子众多,自小我就知道,有女人的地方总是是非纷争不断,这些个手段,我不过是见得多罢了。这宫里比后宅更凶险,要自保活命,必须要狠,一味的退让只能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反击才是生存的法则。”
甄嬛怔怔地看着她,有些茫然。
她知道,在这宫里“求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但皇上连日来的举动都在不断动摇她的坚定,她私心里,依旧抱有期待,期待着帝王垂目,真心爱她护她,却从没想过,这宫里除了情爱恩宠,还有这么许多阴谋诡计。
她当真,能为了皇上,去勇敢面对这些吗?
温太医过来给甄嬛把了脉,又行针查看了一番:“小主不必担忧,此药并非毒药,而是微臣药方里的其中一味,他多加了些份量,虽不致命,但按此份量长期服用下去,小主刚开始会神思倦怠,时常瞌睡,不出半年,便会神智失常,形容痴呆。”他松了口气,又说道,“所幸小主没有服用太多,犹有转圜的余地,微臣再开一副新的方子,小主照着吃几日也就好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甄嬛听着还是觉得可怕:“当真是看得起我,想了这般缜密的法子来对付我。”
温太医一脸担忧地看着甄嬛,甄嬛却恍若未觉,只让他下去开药方。
到了晚间,甄嬛携着安陵容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院子里的布置,互相握着手,似乎是握住了唯一的一份温暖。
小允子隐蔽地趴在房檐上,崔槿汐守在墙角根,其余几个小太监拿着棒棍绳子守在门后,只等着一声令下冲出去绑人,浣碧流朱和莳萝豆蔻都齐刷刷地猫在角落里。
“小允子身手倒是不错,这么高的房檐,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安陵容宽慰甄嬛,“他趴在上面,若不是仔细留意看了,还真看不出他在上面。姐姐放心,定能抓住那人。”
“嗯。”甄嬛点点头,“你说和花穗接头的人是小印子?”见安陵容点头,她不禁有些愤怒,“他原先在我宫里的时候,我待他也不算薄,那日他说要跟着他师父走,我也没多为难他,还给了他遣散的银子,怎的这般狼心狗肺!”
“各为其主罢了。”安陵容叹了一声,说道,“他未必是想真心害姐姐,只是他如今在余官女子身边,不得不听命行事。说起这个,我倒要提醒姐姐,这件事情明着看来是余官女子要毒害姐姐,但姐姐可否想过,余官女子出身倚梅园、如今又被皇上厌弃,她怎么想得出这样的法子?又是从哪里的来的药物?”
甄嬛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余氏背后另有指使?”
“不是丽嫔、就是华妃,又或者说,是华妃主谋、丽嫔指使,余氏不过是被让人当做枪使唤罢了。”安陵容坦言道。
这事儿,即便安陵容不提,过后一段时间,甄嬛也能想明白,但前世,余氏很快便死了,连带着花穗和小印子也都被处理了干净,最后她们费劲心力只扳倒了丽嫔,华妃依旧地位稳固。
所以这一世,安陵容想更有力地反击一次华妃,她提前提醒了甄嬛。
忽的,听见一声布谷鸟叫,甄嬛和安陵容顿时屏息凝神,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
崔槿汐蹲在墙角,谨慎地回了两声。
只见砖头被人从外面撤走,紧接着伸进来一只白嫩的手,手里紧捏着一个小纸包,崔槿汐慢慢地伸手过去,和一旁的小太监打了个眼神,她拿走药包的瞬间,那小太监就出手抓住了那只手。
崔槿汐转头高声大喊,提醒小允子道:“抓住了!小允子,抓住了!快!”
小允子一个飞身翻出墙外,直接落地在小印子身后,一个锁喉将他擒下,其余等在门后的小太监呼啦一下全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抬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小印子走回来,小允子一把将他摔在安陵容和甄嬛面前,掐着他的肩膀跪好。
“印公公,别来无恙啊。”甄嬛眼中沁出丝丝冷意,丝毫不理会他的求饶,只说道,“虽然我们长久不见,但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我问你什么答就是了。”
小印子垂下头,不言不语,眼神闪躲,显然是不打算合作。
安陵容看了一眼莳萝。
莳萝立刻领会,上前一步,伸手恰在小印子的肩胛骨上。
不知她是怎么用力的,小印子顿时惨叫一声,又挣脱不开莳萝的手,只得磕头不住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奴才都说、都说。”
莳萝这才撤回手。
甄嬛对着安陵容微微点头,转而看向小印子,明知故问道:“如今你在哪里当差呢?”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小印子磕磕巴巴地说:“在、余官女子那儿。”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浣碧站在台阶下面,讥讽道。
小印子脸色一僵:“当奴才的只是跟着小主罢了,没的好坏。”
“你倒是想得开。”甄嬛牵了牵嘴角,“怎么以前没见得你这么忠心呢?好吃好喝的待在碎玉轩里,一天到晚尽想着往外跑,不肯忠心做事,好容易出去了,过着苦日子了反倒是想着要忠心耿耿了。你家小主看来是对你特别好啊!”
小印子讷讷不敢说话。
他哪里是忠心耿耿,实在是一家老小命都握在别人手里,自从到了丽嫔身边,康禄海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记得他这个徒弟,加之后来康禄海想着往回跑,得罪了丽嫔,连带着他也备受冷落,少不得要另谋出路。结果,累死累活地入了丽嫔的眼,一转头就把他丢给余官女子,让他跑腿干掉脑袋的事情。
委实是他没福气,若是当日死乞白赖地留在碎玉轩里,今时今日也不可能是这么个光景。
“我问你,你大半夜在我宫外,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甄嬛又问道,见小印子不肯说,立时叫了小允子,“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会说实话为止。”
小允子刚要动手,却是被安陵容抬手拦下:“姐姐,留着他还有用处。”她缓缓走下台阶,在小印子面前站定,轻声慢语说道,“印公公可知道,戕害嫔妃是个什么罪过?你以为你今天不说,就能逃过一劫?还是觉得,只要你咬死了自己认罪,就能让你的家人安稳一世?印公公,好歹也入宫多年了,怎么想法还这么天真呢?”
小印子猛地抬头,对上安陵容古井无波的眼神,顿时觉得全身透凉:“不、不会的,丽嫔娘娘答应过……”他骤然噤声,却已是来不及,脸色顿时煞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