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倘若八日后,梁大官家送来五百人,假扮援军,实为突袭,我等当如何应对?”
梁季雄的脸颊瞬间紧绷,思量许久,摇摇头道:“我料他不敢,除非陈顺才那个奴才亲自出手,否则京城之中,不管什么人来,都让他有去无回。”
这是圣威长老的自信,他也的确有自信的本钱。
“如果恶战过后,饕餮外身随之出手,我等以何抵挡?”
梁季雄面色再度惨白。
思量许久,梁季雄抬头看着徐志穹道:“若是皇帝能够操控饕餮外身,他早就可以歼灭血孽军,何必等到现在?”
梁季雄的怀疑不无道理,但徐志穹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因为皇帝知道你在军中,大官家做事,向来算无遗策,不到最好时机不会出手!”
徐志穹用阴阳法阵封堵了军帐,从棋盒里拿出一把棋子,在棋盘上推演。
他落下一颗棋子:“第一步棋,组建剿孽军,把阻碍他成事之人全都调离京城。”
梁季雄点头道:“这步棋,我也想到了。”
徐志穹又落第二颗棋子:“把我等逐出京城后,借机扶植圣恩阁,把持朝政,这个手段,公孙文以前就用龙怒社做过,但当时你我都在京城,把龙怒社杀了个天翻地覆,公孙文没能得逞。”
梁季雄咬牙道:“而今我再回京城,再把圣恩阁杀个天翻地覆!”
徐志穹摇头道:“二哥若是走了,朝廷会和怒夫教联手,让剿孽军全军覆没,届时二哥势单力薄,苍龙卫也所剩无几,却拿什么对付公孙文和陈顺才等一群虎狼之人?”
梁季雄神情越发凝重,徐志穹落下第三颗棋子:“第三步棋,就是把二哥留在剿孽军中,等待饕餮外身出手,
待饕餮外身把剿孽军连同二哥一并吞掉,饕餮外身势必元气大增,大官家赚了修为自不用说,所有敌手也基本铲除殆尽。”
说完,徐志穹又下了第四颗棋子:“二哥与我等葬身饕餮之腹,大官家则有恃无恐,届时可以让公孙文强行出手,彻底把控朝政,从命之人全部跪地听旨,不从之人全都种成血树,大官家且天天喝着树汁,直至晋升星君,长生不死。”
“敢!”梁季雄血压上来了,带着满头青筋,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他若真敢如此,我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杀了这昏君!我非杀他不可!”
这是气话。
你想杀,就能杀得了么?
太卜不是没试过。
“二哥,冷静些,只要有陈顺才在皇帝身边,想动大官家难比登天。”
梁季雄咆哮道:“连这奴才一起杀,都杀了!”
徐志穹的每一步分析都切中要害,梁季雄已经想到了京城遍地血树的惨状。
可现在如何是好?
除了震怒,还能作甚?
且如徐志穹所说,昭兴帝算无遗策,你就算知道他接下来如何出招,也化解不了。
“得想个办法应对,”梁季雄揉着额头,只觉阵阵目眩,“志穹,你可有办法应对?”
办法确实是有,昭兴帝在一步步算计整个大宣,徐志穹和太卜也在一步步算计昭兴帝。
“二哥,北境战事如何?”
说到北境,梁季雄情绪缓和了一些:“太子刚刚攻下雪牧行省,如今占了图奴三座行省,打的图奴皇帝几度前来求和。”
太子真是争气!
徐志穹道:“既是战局顺风顺水,可否从北境抽些人马回来?”
梁季雄眨眨眼睛道:“你要把楚信调回来?”
“不光是楚信,还有太子。”
梁季雄惊曰:“疯了怎地?这时候让太子回京城,却不是送死么?”
“所以说,要带兵马回来,”徐志穹看着梁季雄,缓缓说道,“大官家出了绝命招,我们也只能用绝命招应对,二哥,你下了决心么?”
梁季雄思忖片刻,只觉脑海嗡嗡作响。
他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你是想……”
徐志穹点点头:“个中计议,还须和太子商议,二哥若是定下决心,我今日便去北境!”
梁季雄来回踱步,想了足足半个时辰,冲着徐志穹微微点了点头。
……
徐志穹离开梁季雄营帐,简单收拾行囊,正打算去涌碌罚恶司,却见梁玉瑶进了军帐,问道:“你这又是要去哪?”
徐志穹神情轻松:“去办些琐屑事,三五日便回。”
梁玉瑶没再多问,压低声音对徐志穹道:“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说,今夜我去梁贤春的军帐,却见她给自己上伤药。”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心疼她是怎地?你想帮她上药么?”
“谁心疼她,她伤在背上,自己上药甚是不便。”
徐志穹一愣:“她手下连个上药的人都没了么?”
“人是有的,可她不用,我发现她箭伤旁边刺着几行字。”
“刺字?什么字?”
“我没看清是什么字,她很怕别人看见,拼命用衣裳遮挡!”
她为什么要在背上刺字?
若是刺了一首忠义词,肯定不怕被人看见,至少不怕被梁玉瑶看见。
“时才在圣威长老面前,你怎不说?”
梁玉瑶哼一声道:“且不看老祖宗那脸色,对我爱答不理,我若是说了,只怕又要怪我搬弄是非,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背上刺字,到底是不是大事?
倘若这是梁大官家第五步棋,又该如何应对?
对昭兴帝而言,在血孽军中,不算绊脚石的,恐怕只有梁贤春一个。
若她是昭兴帝派来的内应,事情更不好处置。
徐志穹转身又去了梁季雄的营帐,二长老受了刺激,头疼欲裂,正在喝些镇痛的汤药,见了徐志穹,问道:“你从北境回来了?太子却怎说?”
徐志穹苦笑一声:“哪有恁快?二哥,我不在这几日,你千万小心提防梁贤春,她的用意尚且不明。”
梁季雄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必提防她。”
徐志穹咂咂嘴唇,看来梁季雄还是信得过自家人。
他想错了。
梁季雄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道:“我去杀了她就是。”
这老头,好冲动!
不怪梁季雄冲动,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哪还有心思顾及梁贤春。
徐志穹拦住二长老:“二哥,这人杀不得,决胜在即,不能再让大官家生疑。”
梁季雄捂着额头,坐回卧榻,只觉情势越发难缠。
“你且放心去北境,我自看着她便是,许是能从她动向之中,看出皇帝的用意。”
这就对了,二哥还是靠得住。
……
徐志穹离开军营,去了庸碌罚恶司,本想找李慕良借罚恶令一用,等到了长史府,却发现李慕良正在发脾气。
太子在图奴攻占了三座行省,三座行省都在庸碌罚恶司的掌控之下,李慕良很想趁机扩大势力,干一番事业,没想到关键时刻,钱立牧不肯出力。
“终日泡在勾栏,也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好!”李慕良咆哮道,“十天却有九天半蹲在棚子里,他怎就不烂在勾栏!”
钱立牧这是怎地了?
在京城时也曾痴迷于勾栏,但总不至于误了正事。
现在却还顾不上钱立牧,且等日后再来好好劝他。
徐志穹拿上了罚恶令,正要去乘风楼,忽见周青林跟上来道:“马中郎,且莫把今日之事告诉钱中郎,李长史只是几句气话,不当真的。”
徐志穹笑道:“倒也不怪李长史,这事确实是钱大哥做的不对。”
周青林道:“钱大哥也是做正经事去了。”
徐志穹表示赞同:“我也觉得去勾栏是正经事,可总得有个节制。”
周青林道:“咱们大宣的储君,天天待在十方勾栏,钱中郎是怕他有闪失,且在暗中保护他,
李长史听着是在骂钱中郎,实际是在骂储君,说他不务正业!”
徐志穹停住了脚步。
太子在十方勾栏?
看来这仗打的真是太顺了,太子都堕落了。
徐志穹赶紧去了十方勾栏,找到了太子的雅间。
这雅间好找,门口站着太子的贴身内侍吕运喜。
吕运喜上前笑道:“徐灯郎,多日不见,听说你去南边打仗了!”
徐志穹笑道:“仗打了一半,只因想念太子,便来看看。”
吕运喜没有通传,直接让徐志穹进了雅间里。
雅间里,太子痴怔怔的看着戏台,等待一位歌姬上场。
那歌姬来了,面前挡着屏风。
她一开口,徐志穹便认出了她的声音。
能夺走人魂魄的声音。
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她唱了一首《长桥月》,一字一句都在心窍之中穿梭震颤。
看着太子痴醉的表情,徐志穹没有打扰,且待林若雪一曲唱罢,走下戏台,太子转过脸道:“好听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就是林大姐吧?”
“对,就是林大姐。”
对于徐志穹的到来,太子没有感到惊喜,没有感到意外,就好像徐志穹从没有离开过。
“南边的仗打的怎么样了?”太子给徐志穹递过一杯茶。
徐志穹喝了一口茶汤,缓缓道:“打到生死关头了。”
太子道:“我能帮你些什么?”
“你须带着人马回一趟京城。”
太子低下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去行么?”
“按道理是不行的。”徐志穹往炉里加了块炭,又用钩子钩了钩炉灰。
太子又问:“若是不讲理呢?”
徐志穹放下钩子道:“不讲理就更不行了,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太子叹口气道:“你且随我来。”
太子带徐志穹离开了十方勾栏,去了附近一座宅院。
进了宅院正厅,太子支走旁人,掩蔽房门,对徐志穹道:“把屋子封上。”
徐志穹用阴阳术封上了正厅,太子缓缓道:“你想让我回去作甚?”
“做皇帝!”徐志穹把京城的情势说了一遍。
太子低下头,沉默许久道:“志穹,我不能回去,我有苦衷。”
徐志穹一皱眉,太子的态度让他实在意外。
“殿下且说说看,到底是何苦衷?”
太子低头不语。
徐志穹问道:“是为了林大姐?好说!殿下不是要娶她做太子妃,不还说要娶她做皇后么?我去把她绑来,一并送回京城就是。”
这话带着些怒气,徐志穹不信太子连大宣江山都不顾了。
太子摇了摇头,问题不出在林若雪身上。
徐志穹又问:“那是为了北境战事?且先去京城继位,届时再御驾亲征,有何不妥?”
太子还是摇头。
徐志穹眉头紧锁,太子这副模样,似乎对皇位失去了渴望。
“殿下,到底出了何事,只管直说!”
“莫叫殿下,”太子摇头道,“若是叫兄弟,我就跟你说。”
“咱们本就是兄弟,”徐志穹急道,“有什么话,却不能跟兄弟说么?”
太子起身,缓缓走向墙壁,叩动机关,打开一道暗格。
暗格里罩着一块幔布。
揭开幔布,里面是一座睿明塔。
徐志穹咬咬嘴唇,意识到事情不妙。
太子把掌心按在睿明塔顶。
一层烛火亮了。
二层烛火也亮了。
三层烛火随即亮了。
四层塔上,冒出一簇火苗。
徐志穹张开了嘴,又艰难的合上。
太子一脸无奈看着徐志穹。
“兄弟,这事情可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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