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判官
皇宫后苑有一座小园,名叫乐仙园,原本是皇帝听曲的地方,昭兴帝不喜欢听曲,小园也就废弃了。
园子不大,有一座阁楼,两座小轩,和一座荷花池。
山艳就住在乐仙园里,每天午后,盯着荷花池看一眼,算是这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
时值初冬,荷花早就没了,池水也结了薄冰,但山艳还是喜欢坐在阁楼里盯着看。
“在我家里,这个时候,树还是绿的,荷塘里就算没有荷花,荷叶也是绿的。”
婢女送来一壶茶水,山艳想和婢女说几句话。
婢女麻木的放下了茶壶,一声不出下了阁楼。
皇后有过吩咐,不要和山艳说话。
山艳痴痴的盯着荷塘,忽听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俊俏的宫娥走到身后,神情冰冷道:“该去侍奉圣上了。”
山艳回过头道:“今天?按日子不该是明天么?”
宫娥神色冰冷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山艳低下头,打理了一下衣衫,跟着宫娥下了阁楼。
让她去侍奉皇帝,并不是让她侍寝,是让她用万物生之术给皇帝治病。
她每三天给皇帝治一次,如果皇帝身体状况恶劣,也会去的频繁些,皇后每次都叫不同的宫女来找她,就是担心她和某个宫女混熟了,找机会逃出皇宫。
出了后苑,宫娥没带山艳去福宁宫,而是朝着崇政殿走去。
山艳一愣,小心问道:“姐姐,不是让我服侍圣上么?”
“问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山艳警惕的看着宫娥,来到皇宫这么久,除了后苑和福宁宫,她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今天皇宫里非常清净,一路上连個内侍都没遇到,绕过崇政殿,宫娥带着山艳到了一座破败的小园,山艳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这园子破败的不像样子,连平头百姓都未必肯住在这里,更不要说皇帝。
山艳问道:“姐姐,你带我来此地,到底是要作甚?”
宫娥冷笑一声:“你今天话怎恁多?”
“难道我不该问么?”
“有什么是你该问的?”
山艳换了脸色,剑眉一立道:“这位姐姐,我处处让着你,你一再咄咄逼人,你到底想要作甚?若是不说个明白,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宫娥笑道:“你不客气又能怎地?”
“不怎地,不过让你化成灰罢了!”山艳凝视宫娥,两团火焰围住了宫娥,随时可以烧死她。
宫娥惊呼一声道:“你,你敢,我是皇后娘娘的人!”
“皇后娘娘让你来作甚?”山艳恶狠狠问道。
火苗一窜,差点烧到宫娥的脸,宫娥一脸惊慌道:“皇后娘娘让我问你几句话。”
“什么话?”
“她想问你用什么手段给圣上治病。”
“我每次治病,她都在旁边看着,这事情还用问我么?”
“皇后娘娘说看是看了,但看不明白。”
山艳大怒:“看不明白,便当面来问我,叫你来想要作甚?”
宫娥看着火球,含着眼泪道;“娘娘说了,要是你不老实回答,她就让我杀了你!”
“你想杀我?”山艳狰狞一笑,“你有这个本事吗?”
她是朱雀四品修者,虽然只是四品下,但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人有本事杀她。
火球扑上了宫娥的脸颊,她要烧烂这宫娥的半张脸,一来算是给她个教训,二来想探一探这女子的底细。
真是皇后派她来的么?
皇后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不是皇后,又能是谁?
火球扑到了宫娥的脸上,宫娥放声哀嚎。
山艳狞笑道:“不是想杀我么?让我看看,看你怎么杀我,无知恶妇,谁给你的胆量跟我撒野?
你且给我说个明白,到底是不是皇后让你来的?你要不说我便把你的脸烧成炭,让你人不人鬼不鬼过下半,辈子……”
山艳声音越来越小,但见那宫娥在脸上揉搓片刻,火团不见了。
“别说,这一下真挺烫的。”宫娥轻轻摸了摸自己脸蛋,“我这脸好像更细嫩了一些。”
山艳大惊,知道这宫娥不是凡辈,当即用出了朱雀四品技,重明之火。
烈焰呼啸而至,宫女一甩衣袖,火焰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么轻易就化解了四品技?
宫娥吹灭了衣袖上的余火,一脸戏谑道:“你问我有没有本事杀了你,你不妨试试看。”
山艳转身要逃,忽觉脚下一阵极寒,两股寒冰自脚下蔓延到膝盖,将她双腿牢牢冻住了。
宫娥走到近前,托着山艳的下巴道:“若不是看你对圣上还有用,我就把你冻成个雪人,让你在这站一冬,等明年雪化了,且看你能不能活下来。”
看到这宫娥不会杀她,山艳心下稍安。
宫娥笑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皇后娘娘说了,冻上一冬不妥,但冻上一日倒也无妨,明日我再来找你,等把这一身冰皮剥开,只怕你这一身皮肉也要剥下来一层。”
她真是皇后的人?
“这位姐姐,莪与你并无冤仇,你为何……”
宫娥厉声问道:“你到底用什么手段给圣上治病?”
连冻带吓,山艳浑身发抖:“我没什么手段,只是用万物生之术让圣上强健身体,抵御邪术。”
“当真么?”寒冰从膝盖蔓延到了腰际。
半身冰冷,已经失去了知觉,山艳急忙喊道:“当真,绝无半句欺瞒!”
宫娥又问:“你用什么方法施展万物生之术?”
山艳低下头,小声把治疗的流程说了一遍。
宫娥眉头紧锁,这套流程不太适合他。
没错,是他。
这个宫娥是太卜假扮的。
山艳所说的方法,是从良心里,挤出些汁液,洒在皇帝身上。
太卜的良心是硬的,不具备这个功能。
“当真没有欺瞒我?”寒冰从腰际蔓延到了胸口。
山艳哭道:“我绝无半句欺瞒,每次皇后都在旁边看着,你若不信,去问她便知。”
这套流程,她应该是真是没撒谎。
太卜摸了摸山艳的脸颊,摸的非常仔细,没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又在身上摸索了片刻,哪里宽,哪里窄,哪里圆,把所有的身形特征一丝不差的记了下来。
山艳苦苦哀求:“我不知你是什么人,若真是皇后让你来的,且告诉娘娘一声,我对圣上忠心耿耿,娘娘不要疑我,不要杀我,圣上还指望着我……”
话没说完,太卜把山艳彻底冻成了一座冰雕。
冻是冻住了,但山艳不会死,她有四品修为,冻几天,至多受点冻伤。
太卜悄然离去,等走出秘园,他已经变成了山艳的模样,眨眼之间回到了后苑,站在阁楼上,静静的看着荷花塘。
……
次日正午,皇后派来一个宫娥来找“山艳”。
皇后身边的宫娥都很俊俏,这个也不例外,和以往一样,宫娥不敢和山艳说话,低着头把“山艳”领进了福宁宫。
到了内殿,假扮“山艳”的太卜,再一次看到了昭兴帝。
自昭兴帝病倒之后,这是太卜第二次看见他,他脸色蜡黄,面容枯瘦,比上一次的气色又差了许多。
皇后站在一旁,面色冰冷,不作声。
太卜也不多说,按照山艳教给他的方法,先打开了皇帝的被子。
皇帝身上不着寸缕,太卜见到了一幅奇景。
这也就是太卜,换做普通人,第一眼看到这场面,肯定要露出破绽。
在大宣国,凡人之中,没有谁的见识能超过太卜。
饶是如此,太卜的心脏也一阵阵收紧。
皇帝身上有两种东西,数量都不少。
他身上有上百条虫子,每条虫子和小拇指差不多大,中间粗,两头尖,没有腿,没有花纹,一色纯白。
这些虫子的脑袋都扎在皇帝的肉里,身体有节奏的蠕动,仿佛正在吞咽。
这虫子太卜认识,这是徐志穹养出来的蛊种,对血树无害,但对人的害处就大了,不仅不易祛除,而且还有童青秋的独门毒性。
这虫子千万不能拔,拔下来任何一只都会血流不止,皇帝会有生命危险。
这些虫子,还不是最麻人的东西。
皇帝身上还长着几十张嘴。
这些嘴和人的嘴很相似,有嘴唇,嘴唇开在皮肉上,嘴唇一开一合,能看见里面的牙齿和舌头。
有一张嘴长在了胳膊弯上,里面伸出一条舌头,不时舔舐嘴边的蠕虫,每舔舐一下,蠕虫就要激烈的挣扎一番。
锁骨处,就是脖子下边,也开了一张嘴,这张嘴很大,比正常人的嘴长了一寸,嘴里长了满口尖牙,尖牙不时开合,想要咬住嘴边的蠕虫。
这些嘴是什么来历,连太卜都不清楚。
太卜看了片刻,皇后在旁道:“愣着作甚?”
太卜不敢耽搁,解开衣襟,手捧着硕大的良心,挤出了一些汁液,洒在了锁骨的那张嘴上。
汁液大部分流进了嘴里,剩下一部分流在了虫子身上。
那张嘴开始剧烈开合,蠕虫连连抽搐,皇后一惊:“怎么和以往不一样?”
太卜捧着良心道:“娘娘,稍待片刻。”
皇后盯着“山艳”看了一会,她觉得今天的山艳不太一样。
长相没变,身形没变,良心没变,声音语气都没变,可就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最主要是今天的疗效不一样,换做往常,这些嘴和虫子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昭兴帝应该恢复些气色,可今天昭兴帝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山艳又在挤良心,皇后正要阻止她,却见那张嘴不动了,边上的蠕虫也不动了。
皇后喜上眉梢,今天的疗效果真不一样。
“你用了什么手段?”
太卜小心回答道:“这两天休养的好,多攒了些法力。”
“再多弄一些!”
“山艳”良心不小,挤了不少汁液,涂在皇帝身上,不多时,所有的嘴和蠕虫都不动了。
皇后正当惊喜,却发现皇帝的气息有异。
皇帝的喘息突然变得剧烈,本以为这是康复的迹象,可喘息过后,皇帝的气息消失了。
皇后愕然的看着“山艳”,“山艳”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颗良心,是太卜精心准备的。
里面放着太卜亲手配置的毒药,这毒药只要沾在身上,就能要了昭兴帝的命!
皇后试了试昭兴帝的鼻息,昭兴帝没气了。
皇后大怒,一把扯住“山艳”的头发:“贱婢,你想作甚?”
太卜一碰皇后的手腕,皇后一阵酥麻,放开了太卜。
太卜脚尖点地,准备用法阵逃走。
皇后一挥衣袖,颠倒了阴阳二气,太卜的法阵没能奏效。
不愧是混沌无常道五品修者,看来得和她缠斗几合。
太卜不慌,朝着皇后喷出一口火来,继续伪装“山艳”,干扰皇后的判断。
皇后猜不出“山艳”的身份,且与“山艳”小心周旋。
两人打斗几合,忽听昭兴帝又开始喘息!
太卜一惊,他怎么又活了?
但见皇帝满身的嘴都开始开合,每张嘴里的舌头都长了几寸,一条舌头把蠕虫卷进嘴里,不停咀嚼,其他舌头也在不停舔吃,转眼之间把蠕虫舔食的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状况?
眼前的一幕让太卜无法理解,也让皇后无法理解。
两人都楞在当场。
昭兴帝慢慢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