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消失了,但罪业还在,这种情况,徐志穹遇到过两次。
一次是竹州罚恶司的胡钦山,这厮背叛了道门,曹议郎让他当场灰飞烟灭。
他身上的功勋都被曹议郎回收了,交给了徐志穹。
但他的罪业是怎么处置的?徐志穹没印象了。
第二次,是在阎罗殿,徐志穹和上官青联手杀了焦烈威和杜春泽。
最终这两人也落了个魂飞魄散,他们的罪业又是如何处置的?
徐志穹也没印象了。
罪业在缓慢的变软,该如何处理?
找上官青?又或是找曹议郎?
徐志穹准备去京城罚恶司。
做了两次开门之匙,没能成功,徐志穹依然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议郎院的开门之匙也试过了,还是不灵。
如果不去管他,这根罪业超过了两寸,不能消散于天地,大概率会被罪主拿走。
拿走就拿走吧,在千乘国,不知有多少恶徒得了善终,最终收割的罪业也无计其数,不差这一根。
道理如此,可徐志穹不是这个性情。他见不得敌人从他手上占便宜!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根罪业被罪主收走。
带到星宿廊去,交给师父处置!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进了星宿廊,这一过程非常简单,徐志穹没有犯错。
到了星宿廊,没看见师父,却看到了一位熟人。
白悦山白大夫正在长廊之中,拿着块抹布,正在擦拭一扇房门。
擦门做什么?
这不是重点。
徐志穹要时刻控制自己发散的思绪。
“白大夫,你在这里正好,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看到徐志穹来了,白悦山赶紧把抹布扔在了一旁,背过手,缓缓踱步,貌似是在长廊里散步:“马兄弟,有何事?”
“我这里有根罪业,是从一个人身上摘下来的,那人魂飞魄散了,这罪业也变软了……”
徐志穹的思绪有些漂移,他用尽量清晰的方式,把事情大致描述一遍。
白悦山摸了摸犄角,对徐志穹道:“带中郎印了么?”
徐志穹把中郎印掏了出来,白悦山让他在犄角上留个印子。
徐志穹盖过印子,白悦山道:“只要留下中郎印,罪业就能稳固住,不过还是要尽早送往阴司,以防发生变故。”
送去阴司?
徐志穹有些为难了。
他现在的状况去不了阴司。
“白大夫,这根罪业,拜托你了。”
白悦山一怔:“你是让某家去送?”
徐志穹知道这要求很不合理,对方是堂堂的赏善大夫,在凡间的判官阶层里,属于第二档次的存在,怎么能让人家作些跑腿的事情。
徐志穹正要把罪业收回来,却听白悦山叹口气道:“罢了,我去就是了。”
他答应了?
从表情来看,似乎有些无奈,但白悦山真的答应了。
这是何缘故?
见白悦山走了,徐志穹思索片刻,忽然锤了锤脑壳。
却说自己分不出事情的主次,白悦山很擅长化解无常道的技法,先让他把矫枉之技化解了再说!
如今他走了,徐志穹也没处追赶。
且在星宿廊等他回来?
谁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懊恼过后,徐志穹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非得白悦山?自己也有化解的办法。
不就是用意象之力平复么?虽说慢了点,但效果上没得挑剔。
徐志穹准备去思过房,在思过房里,意象之力能得到很大程度的提升。
去新的思过房还是旧的思过房?
师父说,新思过房威力更大些,去一次,脸上还能少一朵桃花。
徐志穹沿着长廊走了许久,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无论新的思过房还是旧的思过房,他好像都找不到,他看星宿廊上所有的房门长得都都一样。
就这样一间一间找下去,一直走到这条长廊的尽头,需要一百年的时间,这还是在走对了方向的前提之下。
思绪又飘了,我找思过房作甚?
在思过房破解技法,也就是为了节省一点时间,现在为了找思过房,已经浪费了多少时间?
等等。
我记得思过房离正殿不远,应该就在附近。
徐志穹朝前望去,蓦然笑了。
前边那座屋子,有铁锁,有门闩,门上还生了锈,不正是思过房么?
徐志穹推门走了进去,往房间角落里一坐,戴上了师父的面具,开始具现意象之力。
意象之力很快生成,在经脉之中周游翻滚。
徐志穹很快探查到了矫枉之技的根源,那是一些散播在经脉各处的混沌气机。
此前和袁成锋交手时,徐志穹曾被闭目和塞听之技夺走过视力和听力,当时也是混沌气机入侵了经脉,就像一块块巨石,堵塞了各条通道。
高迎忠的矫枉之技大不相同,不像巨石,却像淤泥,没有把经脉彻底堵塞,然而黏腻的到处都是,却也不好清理。
这得有点耐心。
徐志穹把意象之力具象成铲子和抹布,先把淤泥一点点铲下来,再把经脉一点点擦拭干净。
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想,或许能找到彻底破解矫枉之技的破解之法!
徐志穹的思维正在发散,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吟唱:
“万物生于斯,亡于斯!”
谁?
师父回来了?
听这声音不像是他,比他声音更明澈些,好像是个男伶在吟唱。
“万物兴于斯,衰于斯!”
这是白大夫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万物成于斯,败于斯!”
怎么又多了一个女子一起吟唱?
洪华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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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能出去看了,她和白大夫之间的吟唱有点狂野。
“万物始于斯,终于斯!”
变成众人吟唱了。
额角一阵阵抽痛,徐志穹意识到情况不对。
“万物之源何在?之根何在?之色何在?之相何在?之名何在?之欲何在?之形何在?之魂何在?之神何在……”
先是几个人,接下来是几十人,接下来是成百上千人,直至上万人,在耳畔齐声诵念,在向徐志穹传递着某些东西。
最可怕的是,上万人一起在耳畔诵念,每个人的声音还都听的非常清楚。
徐志穹不知道这些话的含义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房间。
每一声诵念都像能刺穿他的耳膜,每个声音都像从徐志穹身上割下来一片皮肉,剧痛之下,他甚至站不起身子。
徐志穹想起了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能来这里思过,一次能扛过半个时辰,就算好本事。
半个时辰?
我连半分钟都扛不过去!
快点出去,爬也得爬出去!
徐志穹爬了半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门!
这可如何是好?
低吟之声绵延不断,徐志穹感觉自己正被寸寸撕裂。
他堵住了耳朵,却也无济于事,低吟声钻破头皮,进入了脑海。
千乘罚恶司里,夏琥正在整理账目,这两日采买各项用度,进项不多,但开支不小。
算到心痛之处,夏琥正想缓和片刻,忽觉拍画一阵颤动。
夏琥拿出拍画,看了一眼,发现拍画上有点点血珠渗了出来。
从没有过这种状况,夏琥吓得一哆嗦。
恰逢老汉武四进来要茶喝,夏琥不耐烦道:“茶叶在柜子里,自己拿。”
武四一笑,拿了茶叶,走出了中郎馆。
回到员吏舍,恰逢姜梦云也等着喝茶,见武四神情凝重,问一声道:“出了什么事?”
武四叹口气:“那后生有性命之忧。”
姜梦云笑道:“你不去救他?”
武四摇摇头:“我救不了他,他不在凡尘,那块皮在他身上,能不能熬过这一关,看他造化。”
……
两个时辰过后,白悦山来到了星宿廊,拿起抹布和水桶,继续擦拭着星宿廊上的一扇扇大门。
往阴司送一份罪业,用不了两个时辰,半个时辰足矣。
可白悦山不想回来,他在这长廊待了几个月,难得出去透透气。
平时他会极力避开徐志穹,但今天不慎被他撞见了,按照师祖的命令,徐志穹有何吩咐,白悦山必须言听计从,因而他心甘情愿帮徐志穹送罪业。
他真想多做一点这样的事情,总比在星宿廊里天天擦洗门板要强。
抹布脏了,白悦山脚边有个水桶,且放在里边浆洗。
这水桶是师祖给的,里边装着半桶水,不管洗过多少此抹布,水始终清澈如新。
擦过一扇门,忽然听到门里边一阵激烈的碰撞之声。
白悦山没作理会,类似这样的声音他听过太多,比这震撼的声音也有不少,星宿廊里什么都有,可白悦山什么都看不见。
他没有资格看,他没有资格进入任何一间房子。
此前他还能进入星元阁修行,而今为了私放龙秀廉之事,他只能在长廊之中做个苦役。
过不多时,白悦山提着水桶准备去擦下一扇门,忽听哐当一声,这扇门忽然打开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白悦山需要做的,就是调动意象之力,再把这扇门关上。
意象之力刚有感应,门还没有关上,却见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从大门里探了出来。
白悦山一惊,上前一脚就要把这人踹回去。
师祖有过吩咐,关在星宿廊里的都不是寻常之类,若是走脱一个,都要拿白悦山问罪。
白悦山这一脚踹出去了,没踹中,里边的人,身手十分灵活。
白悦山活动一下筋骨,端正神色道:“某家在此镇守多日,从未见有一人出逃,你这狂徒姓甚名谁?老实伏法,某家饶你不死!”
里边那人不听劝告,纵身一跃,竟然跳了出来。
“好个大胆的恶贼!”白悦山还有些兴奋,正准备和这名“逃犯”打上几合。
待仔细一看,却觉得这逃犯身形有些熟悉。
“尚峰?是你么?”对方的容貌已经无法辨认了,只能看到满身的血污。
“白大夫,你知道世间万物是何起源么?”徐志穹擦了擦脸上血迹,身上的蛇皮渐渐退去,冲着白悦山露出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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