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乘国的官差把这群叫花子抓进了善堂。
但这老叫花子说,这都怪宣国。
宣人走了,他们就能离开善堂。
这话或许有那么点道理。
宣国亡了,他们就有饭吃了。
这句话明显不合逻辑。
杨武问那老叫花子:“咱们千乘国挨饿,和宣国有什么关系?”
老叫花子一脸神秘道:“这你都不知道?宣国坏,他们最坏,他们不让郁显国卖粮食给我们,郁显国的粮食多,有了郁显国的粮食,咱们就都能吃饱饭了。”
谁不让郁显国卖粮食了?这都听谁说的?
老叫花子两天没吃东西,他连坐都坐不稳,骂起宣国倒很有力气。
不光是老叫花子,那年轻的傀儡的艺人也在骂:“我们夫妻这些年,走南闯北,生意在哪都不好做,都是宣国给害的。”
杨武诧道:“傀儡戏生意不好,也怪宣国?”
“宣国害的咱们挨饿了,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看傀儡戏!”
另一名老妪喊道:“宣国坏呀,就数他们最坏,要不是因为他们,图努国每年也不会向我们要那么多粮食。”
杨武伸着脖子道:“图努国要粮食,关宣国什么事?”
“因为宣国抢占了图奴的土地,图奴没饭吃了,才向我们要粮食的!”
杨武道:“这说到底,还不是图奴欺负你们?”
老妪长叹一声:“这是上邦之间的智慧,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抛开道理不讲,难道这事不是宣国的错?”
杨武在善堂里转了一圈,发现千乘人肚皮空空,但对天下大事分析的头头是道。
大致数了数乞丐的数量,有三百多人。
杨武断定,这些人有一半坚持不过今晚。
……
玉瑶宫东院,杏哥到了马厩里,抱起材料给徐志穹喂马。
马夫在旁道:“这点事情不用你做,你快跟着侯爷写字去吧。”
“侯爷不在,我顺手过来帮帮忙。”
两人看似漫不经心攀谈,马夫趁着拾掇草料的机会,小声问了一句:“他去哪了?”
杏哥小声道:“他说要小睡一会,进了里屋,转眼就不见人了。”
“今夜看他回不回来,明早再跟我说。”
“明早我就不来了,总往马厩跑,怕要惹人生疑。”
“这是主子的吩咐,你一天至少得见我两次。”
马厩门前有人经过,杏哥没敢说话。
一名军士路过马厩,只是路过而已。
等那军士走远了,杏哥拍拍手上的灰尘:“我也该回去了。”
“记得,一天两次,你不找我,我去找你!”马夫声音很小,但神情很凶恶。
杏哥战战兢兢回了院子,见徐志穹冲他招手。
杏哥赶紧上前:“侯爷,有什么吩咐?”
徐志穹道:“我让后厨准备了两百多斤米饭,你帮我装袋子里。”
米饭装袋子里?
杏哥挠挠头:“装袋子里,却要作甚?”
“装了再吃,味道才好。”
徐志穹叫来了大师姐,三人一并把米饭装进了四个布口袋,每个袋子装了五十多斤。
徐志穹扛了一袋,杏哥扛了一袋,尉迟兰扛了两袋,三人借着一道法阵,到了城西。
沿着小巷,三人背着口袋狂奔数百尺,到了一座大院外面。
院墙很高,徐志穹对杏哥道:“翻的过去么?”
杏哥摇摇头。
其实他能翻的过去,但他怕在徐志穹面前漏了修为。
徐志穹用了一招暗梯术,在墙上点画了几笔,注入阴阳二气和意象之力,原本平整的墙面多了几块凸起,既可以当脚蹬,也可以当抓手。
杏哥借着这几块凸起爬上了墙头,徐志穹和尉迟兰背着口袋紧随其后。
院墙里边,到处是人。
不用仔细看,杏哥就知道那是什么人。
他熟悉这种味道,叫花子的味道。
在望安京,每年都会有不少叫花子,凑到一座花子房里过冬。
当大部分叫花子熬不住了,当屋里的尸体和活人差不多一样多的时候,花子房里,就是这个味道。
这座大院,正是那座善堂。
院墙下边,是三百多个等死的乞丐。
徐志穹对杏哥和尉迟兰道:“咱们现在下去,把两袋米饭分了,得让每个活着的乞丐都吃到米饭,还不能惊动了外边的官差。”
尉迟兰道:“我给他们分,我让他们不闹不抢!”
大师姐背着米饭就要下去,杏哥上前将她拦住了。
这些是快饿死的乞丐,快饿死的人听不懂人话。
只要尉迟兰拿出一粒米,无论她说什么,哪怕她把刀子抽出来,下面也会抢成一团。
杏哥背着一袋米饭,拿着一只饭碗,悄无声息跳进了院子。
他走到一个老翁身边,把老翁轻轻推醒,用饭碗舀出一碗米饭,默默扣在老翁手里。
老翁看见米饭,吃了一惊。
杏哥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做声。
老翁没作声,老翁也怕抢,他赶紧把米饭塞进了嘴里。
杏哥又拿一把把米饭,塞到了傀儡艺人手里。
傀儡艺人拿了米饭,不舍得吃,想给娘子。
杏哥赶紧给他娘子也塞了一把。
别推,别让,别折腾,别让别人看见,赶紧吃就是了。
杏哥再走到另一人身边,塞了一把米饭,就这样一人一把,逐一塞了下去,他塞的快,叫花子吃的也急,还真就没人有时间去抢。
尉迟兰道:“我学会了,我也下去分米饭。”
徐志穹道:“这可不那么好学,让杏哥做吧。”
杏哥动作够快,人记得也准,两袋米饭转眼之间分完了,活着的乞丐也都得了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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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动作实在太快了。
这次就连尉迟兰都看着状况不对:“杏哥,你这身手这么好,是不是自己学了杀道?还是有了别的修为?”
杏哥低着头,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好像没听见,冲着墙下挥了挥手。
牛玉贤会意,带着提灯郎,放倒了门口看守的衙差,打开了善堂的大门。
徐志穹叮嘱杏哥:“带他们走,跟着我走,不能出乱子。”
一看开了门,叫花子就想往外冲,看见门口的提灯郎,又吓得不敢动。
杏哥上前,抓这叫花子一个一个往外领。
叫花子害怕官差,更害怕这些衣着陌生的官差。
但他们相信杏哥,因为杏哥给他们东西吃。
“走,慢慢走,谁也不说话,跟着我走!”
杏哥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把院子里叫花子悄无声息的带了出来。
看着他脏兮兮的手,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看着他满脸的泥污和鼻涕,徐志穹笑了。
他走在最前面,带着叫花子们先跑出了小巷。
吃了米饭,叫花子们都有些力气,跟着徐志穹接连跑出去两条街,有几个年迈的掉了队,牛玉贤弄了辆车子,和几个年轻的叫花子拉着他们往前跑。
跑到了第三条街,徐志穹突然停住脚步,示意众人别出动静。
前方来了一队巡夜的官差。
徐志穹把叫花子们聚在巷子里,和童青秋用障眼法,在巷子两端各自做起了幻阵。
叫花子们蜷缩在巷子里,大气不敢喘一声。
巡夜的官差打着灯笼,从巷子口缓缓经过,他们一共十几人,有人偶尔往巷子里看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到。
傀儡艺人的娘子吓哭了,艺人一把将她的嘴给堵住。
眼看官差走了过去,杏哥长出一口气。
叫花子们也出了一口气。
徐志穹带着叫花子接着往城墙下跑,现在问题来了,他们怎么出城?
如果不出城,这些人过不了今晚,还得被当做叫花子抓起来。
可想出城的话,城门早就关了,等天亮之后才会开门。
而且开了门也没用,守门的军士也不可能把这些叫花子放出去。
徐志穹早有准备,搬出一个瓦缸,先给童大哥研墨。
这墨不能提前磨好,必须混着阴阳二气,现用现磨。
童青秋拿起一人多高的毛笔,在瓦缸里蘸饱了墨汁,回头对徐志穹道:“这城墙太厚,我这技艺学的也不精,也不知灵不灵光。”
徐志穹笑道:“大哥,放心画就是了,兄弟信得过你!”
童青秋一跃而起,大笔一挥,在城墙上画了一座城门。
墨汁渗进砖石之内,被墨迹圈住的砖石开始扭曲变形。
过了一百多吸的时间,扭曲的砖石漆黑一片,从砖石之中吹来阵阵迅疾的寒风。
童青秋对徐志穹道:“我就能支撑一盏茶的功夫,叫他们快走!”
徐志穹招呼一声:“快走!”
没人敢走。
千乘人不信怪力乱神,而今童青秋在墙上画了个门,黑洞洞的,谁敢往里走?
徐志穹招呼几声,不见回应。
杏哥率先上前,拉住个和他年纪相彷的小乞丐,走进了城门。
他们需要个领头的。
把小乞丐送到城外,杏哥又跑回来,把老翁送了出去……
如是往复,跑了几趟,乞丐们敢走了,跟着杏哥纷纷跑到了城外。
城头上巡哨的军士没有留意到这片城墙,三百多叫花子跟着徐志穹一直跑到了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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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停下脚步,徐志穹擦擦汗水,冲着叫花子们笑了笑。
“嘿嘿嘿嘿!”
叫花子不明所以,也冲着徐志穹笑了笑。
“嘿嘿嘿嘿!”
徐志穹拿出钱袋子,交给了杏哥,给每个乞丐发了一吊钱。
还剩下两袋米饭,杏哥给每个人又分了一碗。
叫花子们手捧着米饭,狼吞虎咽,那傀儡艺人却发现徐志穹等人正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傀儡艺人追了上来:“恩公,留步呀。”
一群叫花子跟了过来,又不敢走太近。
傀儡艺人看徐志穹,不敢上前搭话,低头看着杏哥道:“恩公,能不能留个名字?无论真假,终究是个念想,这条命是恩公给的,总得给恩公磕个头,道声谢呀!”
徐志穹对杏哥耳语了几句。
杏哥挺着胸膛,把徐志穹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们是宣人!宣人不给别人磕头,也不用别人磕头!”
傀儡艺人傻了,叫花子们愣在了原地。
徐志穹带着众人悄然离去。
回到城里,童青秋对徐志穹道:“这样的善堂恐怕不止一家,趁着天还没亮,咱们再干一票。”
徐志穹皱眉道:“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趁着天没亮再干一票?天亮了难道就不干了么?”
童青秋笑道:“千乘那位神君,只怕要恨死你了!”
徐志穹也笑了:“谁让他有胆量找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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