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了,夏琥也困倦了。
这些天,夏琥过的辛苦,徐志穹本想伺候娘子好好睡一觉,可卓灵儿非要留宿。
留宿便留宿,徐志穹的中郎院空着好多房子。
可卓灵儿不习惯独眠,非要夏琥与她同寝。
夏琥一脸不情愿:“你这人,睡觉的时候毛病太多,踢踢蹬蹬的,我不愿和你一起睡。”
卓灵儿笑道:“好啊,你不陪我,便让马中郎陪我,尚峰,咱们一起睡可好?”
“那怎么成,我可是正经人!”
想跟我一起睡?
你分明是想找机会接近我,借机会偷走我的役鬼玉!
徐志穹把两个女子安排在正房,独自一人跑到厢房睡去了。
刚躺下没一会,徐志穹从窗户跳到跨院,对常德才道:“咱们去城里逛逛。”
“这个时辰,只怕城里没什么可逛的。”
“无妨,离那卓灵儿远些就好。”
常德才带着徐志穹离开了罚恶司,两人在西集走了一圈。
今晚夜市没开,忙碌了一年的商贩都回去过年了,原本摩肩擦踵的西集分外冷清,倒是有几家香火纸马店还开着,徐志穹给了常德才些银子:“相中什么只管买,你也买匹纸马,和杨武一起骑个乐呵!”
常德才摇摇头道:“奴家不喜欢那东西,且去选两件衣裳吧。”
徐志穹道:“你且慢慢选,明天一早去趟客栈,告诉韩辰我回来了,再去看看姜少史的状况。”
常德才去了纸马店,徐志穹则去了城北,到了朱骷髅茶坊。
睡了这多时日,徐志穹早睡够了,眼下还有一堆正经事没办。
当前最紧要的正经事,是采生折割的桉子还没有彻底查明。
一个星官,建起一个道门,道门都是人牙子,做着采生折割这种畜生不如的恶行,这个星官的目的是什么?他能得到什么?整个血孽门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郭景福死了,但线索不能断在这里。
朱窟窿茶坊今天歇业,一扇大门自然拦不住徐志穹,他从二楼跳进了茶坊,破解了一路法阵,到了陆延友的卧室。
陆延友今夜过得逍遥,身边睡着四个茶博士。
但听脚步声靠近,陆延友睁开了双眼,见是徐志穹,先示意他不要出声。
陆延友穿好衣裳,带着徐志穹进了一间茶室,待关上房门,陆延友一脸惊喜道:“徐灯郎,您回来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不说话。
陆延友赶紧给徐志穹泡茶:“京城里都说您为了抓人牙子,出了闪失,我心里这个挂念,今天一见到您,我算是踏实了……”
“得了!”徐志穹皱眉道,“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你跟我演什么戏?”
陆延友沉下脸道:“咱们道门就是这个规矩!见真容,只说凡尘事,要说道门里的事情,你先把面具带上。”
难怪陆延友一直在意道门规矩,他是罚恶长史,守护规矩是他的本分。
两人带上面具,陆延友语气立刻变了:“马兄弟,你醒了,这两天可把我急坏了。”
这就是陆延友的角色切换,带上面具是判官,摘了面具就是茶坊掌柜。
徐志穹点头道:“我今晚刚醒,便来找你了,陆长史,罪囚郭景福的亡魂审过了吗?”
陆延友点头道:“审了,但是没审出什么东西,他的元神被星官毁坏,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更别说其他的事情。”
“孽镜台上也照不出来?”
“能照出些罪业,这厮拐了不少女子和孩子,卖到了不同地方,我已传讯给各地同道,让他们发悬赏,想办法把这些苦命人找回来,只要找到一个,奖功勋五十!”
“采生折割的生意,他没做过?”
陆延友一边烹茶,一边回答:“没见他亲手做过。”
“不对吧,人牙子卢存义跟我说过,郭景福专做采生折割。”
陆延友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我料此事有两种可能,一是那星君把罪业给改了,郭景福做采生折割的罪业,孽镜台上看不见,
二是他不用亲手去做,我看他也把不少苦命人转手卖给了别的人牙子,那些人牙子当中,有人做过采生,至少有三个人是我认得的。”
徐志穹一怔;“你还认得人牙子?”
陆延友一笑:“开茶坊的,怎会不认得他们?经常有人牙子上我这兜售姑娘,你放心,我这没收过人牙子的姑娘,来我这的姑娘都是心甘情愿的,像人牙子这种畜生本该见一个杀一个,可八品议郎不能随意杀人,也有不少人牙子从我手里走脱的。”
徐志穹皱眉道:“陆长史,你到底为什么做了八品判官?”
“别叫陆长史,我罪过还没还清,现在还不是长史,况且我做长史的时候,也不姓陆,那时候也不长这模样,比现在高的多!”
徐志穹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罪过,让你不仅丢了官职,还丢了个头?”
陆延友端起茶盏,叹口气道:“这件事,本来不该和别人说起,说了也没甚用处,
可你这人不一样,对你说了,心里畅快些!”
陆延友把一盏茶喝尽,拿起茶磨,一边研磨茶叶,一边道:“我杀了前任赏善大夫。”
本以为徐志穹会颇为震惊,但没想到徐志穹很平静。
“这人该杀么?”
陆延友缓缓点头:“该杀!”
徐志穹用罗合帮着陆延友筛茶,问道:“他有什么罪过?”
陆延友思索良久道:“难说有什么罪过,就是太喜欢和稀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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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穹提起水壶,倒上半盏开水,将茶沫调成茶膏:“和稀泥难道不是罪吗?”
陆延友开始点茶,开水冲进茶膏,呈现出一副面具的图桉。
那面具是赏善大夫独有的。
因为赏善大夫的面具和别的判官面具不同,别的判官面具狰狞,但赏善大夫的面具面带笑意。
陆延友冲好了茶,递给徐志穹一杯:“在我看来,判官和稀泥,是重罪,可等我杀了他,发现他的罪业不满二寸。”
徐志穹道:“你就没怀疑过是他自己削减了罪业?”
“怀疑过,但没有真凭实据,”陆延友叹了口气,“我去找独断冢宰认罪,独断冢宰给了我两条路,
一是废了我修为,将我逐出道门,
二是留下我修为,但要废了我凡尘身份,改了我容貌,让我到八品修为赎罪。”
徐志穹道:“废了你凡尘身份是什么意思?”
陆延友道:“当年我在凡间,是个摆摊卖饮子的,家里有个婆娘,不俊,但勤快又体贴,有两个儿子,不算聪明,可我也逼着他们读书,
我是罚恶长史,赚银子的手段有的是,可我就喜欢这清贫的日子,我就喜欢每天收了摊,回家亲亲婆娘的胖脸蛋,再教我那两个傻儿子读书,
那天晚上,我给了婆娘十两银子,我说今天赚的多了些,还把她给吓哭了,
睡到半夜,我出了家门,吃了独断冢宰给我的药丸,从原来八尺多高的汉子,变成了现在这个矮胖子,从那以后,我再没回过家,
那小院,还在那条街上,我还时不时的能看见我那胖婆娘进进出出,我还能看见我两个儿子摆摊卖饮子,
我偷偷往院子里扔过银子,也到饮子摊上给儿子塞过银子,
我是个会赚钱的,我没用两年时间,就把这朱骷髅茶坊开起来了,可我当初怎么就没让他们过上些好日子!”
陆延友低下头,接着磨茶叶,徐志穹道:“你要从八品重新修回到五品?”
陆延友摇头:“比那还难,我要按八品的规矩,赚足一万功勋,我五品的修为虽然还在,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八品判官是不能杀人的,
我去赎罪了,罚恶司长史的名号还挂在我身上,可罚恶令被冯静安这个狗贼拿走了,我是戴罪之身,也不敢和他争抢,这些年,罚恶司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个王八蛋坏事做尽,可也有不少骂名算在了我身上,直到你把那狗贼给杀了,我才把罚恶令夺回来。”
陆延友喝尽了茶汤道:“马兄弟,你觉得这事情我真的做错了吗?”
徐志穹点头道:“做错了。”
陆延友低下头道:“你也觉得我不该杀了赏善大夫?”
徐志穹摇头道:“和稀泥的该杀,杀他没错,错就错在你不该去认罪。”
陆延友抬起头道:“我不认罪?”
徐志穹道:“没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认罪?他罪业不到两寸,且看看是什么缘由,你五品长史,连孽镜台都不用,自己摸索一下,就知道来龙去脉,
但凡和稀泥的人,罪业都不浅,你有十足的把握,为何要认罪呢?”
陆延友叹道:“独断冢宰和那位赏善大夫关系非同一般,我纵使不认罪,他也会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徐志穹端起茶盏道:“徇情枉法,独断冢宰也有罪。”
陆延友苦笑道:“有罪怎地,我把他也杀了?我一个五品,斗得过三品么?”
徐志穹放下茶盏道:“斗不过他,之前就得早做防备,你杀赏善大夫的时候,就不该留下手尾,判官做事不留手尾,我们初次见面时,你却跟我说了好几次,难道自己却忘了吗?”
陆延友闻言,心情突然顺畅了许多。
“原来我只做错了这一件事,”陆延友笑道,“只是错留了手尾?”
徐志穹点头道:“凡是和稀泥的,赶尽杀绝都应该,这事绝对怪不到你头上,陆兄,你重掌罚恶令,这件事,独断冢宰知道么?”
陆延友摇头道:“目前应该不知,其实我也不想贸然使用罚恶令,可血孽门的畜生不能不杀!”
“血孽门到底是什么来历?”
“邪星血生孽星创建的道门,三十年前,血生孽星被咱们道门一位星宿击杀了,血孽门修者也被咱们同道赶杀殆尽,
可不知为什么,这两年血孽门死灰复燃,此前那一役,也见到了血生孽星的本尊。”
徐志穹道:“郭景福死了,线索就彻底断了吗?”
陆延友放下茶杯,从暗格之中,拿出一本簿册:“郭景福的元神受损,记忆消失,他这条线索确实断了,我这里还有些线索,正待与你一同商议。”
徐志穹打开簿册,翻看许久,笑一声道:“这事情,光和我商议还没用,得去找梁大官家商议。”
陆延友诧道:“梁大官家知晓此事。”
徐志穹点头道:“梁大官家自然知晓,当天到场的判官,都是你派来的,只有我,是梁大官家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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