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
田不满看着站在草屋门口的女人。
的确是宫九。
但这样的宫九还是宫九吗?
她额头上包着一块灰色头巾,之前束身的丝绸黑衣,也换成了粗糙宽松的淡青色裙装。
袖子挽起,双手端着用高粱杆串起来的圆排,上面放了十几个刚捏好的包子。
之前的凌厉英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似水的温婉。
“那二位先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妇人一笑,款款离去。
锅盖掀开,宫九熟练的捡起包子,放在架在沸水上的篦子上。
“你以前经常做这个?”
田不满蹲在地上,在灶内添了把柴。
宫九微笑,“以前我父亲带师兄们练武,我就负责给他们做饭。”
对于田不满的到来,宫九并不感到奇怪,她知道,只要田不满也陷入了此方诡域,那他就一定会找到这里。
如果没有陷入呢,那自己就祝他一路平安。
“其他人呢?”
两人并肩坐到门槛上,田不满开口询问。
宫九摇头,满不在乎,“不知道。”
她变得好厉害啊……田不满望着宫九凝脂般的侧颜,突然感觉自己的想法很傲慢。
自己说到底,才跟宫九相处了几个时辰,她变与不变,都不是自己能妄下定论的。
“我们走。”
“走?”
宫九疑惑。
“为什么要走?”
“你难道想留在这里?”
田不满诧异。
“这里很好。”
“乍一眼看上去,这里的确是人间仙境。如果你想在这里生活,我可以理解。但你也应该清楚,这里是……”
“诡域。”
宫九与田不满目光交汇,两个人都很认真。
田不满先将头扭了过去,“白广荣是什么来头。”
看着他躲闪自己的目光,宫九突然觉得有趣,她捉弄似的又将肩头靠近了一些,品味着田不满镇静面孔下的局促。
“白广荣,是当代第一酷吏。”
“死于天元历1877年,秋,9月26。”
又是死而复生的诡者?
“他犯了什么罪?”
“他没有犯罪,犯的是众怒。”
宫九缓缓讲述起来。
“玄京是大衍皇族封地,而白广荣就是皇族手中最结实的一把皮鞭。”
“皇权落幕之后,天下财政大权由内阁掌控,每年定额向皇族供给钱物。”
“但即使不算上旁支,玄京城内的皇族成员也有三万余名,定额提供的钱物完全无法维持他们过往的奢靡生活。”
“于是,他们便开始疯狂压榨玄京百姓,收税一职,就由刑狱司主白广荣兼任。”
“因为剥削无度,玄京虽有七朝古都之名,但城内百姓的日子却穷困潦倒,还比不上偏远乡村的百姓。”
“1877年,玄京百姓因为无法忍受,开始大批出逃。”
“自此,白广荣的疯狂行径开始了,他在玄京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出逃者一旦被拿获,立刻便会被剥皮实草,宣于城门示众。”
“不到月余,便有数百名百姓惨遭毒手。”
“之后玄京起义,十万百姓逼入禁宫,捕杀皇族成员,为平息众怒,皇族将白广荣处死,尸首悬于京门暴晒。”
“但没过多久,他的尸体便不翼而飞。”
“有人说是被愤怒的百姓取下来喂狗了,但也有人说,是被皇族厚葬了。”
宫九说完,田不满心中已有决断。
这么好用的一条走狗,那二道人自然是偷偷藏了起来,等关键时刻,再拿出来启用。
就比如说,现在。
“那你应该就应该明白,这里有多危险。跟那只想要镜花水月的伶人比,这白光荣要恐怖百倍。”
“你知道外面为什么会有三颗太阳吗?”
宫九不为所动,一句反问。
田不满摇头。
“因为,现在的玄京,一共有三个诡域重叠在一起了。这里,是另一个。”
田不满一愣,刚想追问,包子熟了。
宫九上前,将锅盖掀开,躲开一定会迎面扑来的水蒸气,她拿起圆排,将一个个底部被油水沁透的包子捡起。
临走时脚底生起一股劲风,掀起木灰,将灶内通红的碳火扑灭,接着走到田不满面前,一手捏着耳垂,微笑,“尝一个?”
“诡域里的东西,不能吃。”
“怎么就不能吃了?”
她转身坐下,将圆排放到腿上,拿起一个包子吹了吹,接着在那面皮上咬了一小口,清亮的汤汁立刻渗透暄软的气孔流淌出来。
宫九微抿双唇,轻轻将汤汁吸进嘴里,朱唇越发明艳。
田不满静静看着这一幕。
食与色,在这一刻完美重叠。
“好吃得很。”
宫九得意地望着他。
田不满收回意马,追问道:“你刚才说的三个诡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身处不同方位的三个诡域,不知道因为什么,被人强行叠在了一起。”
田不满心中思考,之前二道人突然现身,就是为了这个?
“外面诡域的主人是白广荣,而这里的主人,是大同山人。”
“大同山人?又是什么人物?”
“大同山人是曾经的玄京首善,在京城内建立了十几所大同院,收留无家可归的老幼,玄京起义之时,他也曾资助过起义军钱粮。”
闻言,田不满想起了浦家集的宏老爷,从行径来说,这两人倒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淋过血雨后,他也成为了诡者。而他心中的执念便是要建立一个大同世界,因此有了这里。”
宫九微笑道:“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没有。”田不满淡淡道:“但危险的地方有的是,把这面镜花水月打碎后你就能看到了,污衣帮和长拳门的人还在城门坚守,无数玄京百姓还在苟延残喘。所以,我要走了。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也希望你留在这里。”
宫九脸色一僵,眉眼中难掩挣扎。
突然,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轻轻抓住田不满的衣袖,语气间带着几分哀求。
“我们…结过契……”
结契?那只是演戏。
田不满注视着她,“对,所以我希望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