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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阿努比斯的审判
    谁也不能预料得到警视总监的办公室之光景,正如谁也不能预料得到警视总监本人的命令一样。

    神秘莫测,是警局一切人对其之评价。无数人对他诚惶诚恐,只因为他是自己的上司,他的意识自己却无法揣摩。

    单论此地。下属之所以骄横,正是他们能够揣度上司的意思;下属之所以能犯上,正是因为他们能够明白的上司的个人。揣摩是他们的武器,思想所被下属观测到的程度是上司的弱点。当上司的个人思想无法被揣度时,下属就失去了他们的唯一武器。就只能诚惶诚恐,不敢另有妄想。

    但工藤警部并不会因此而诚惶诚恐,因为下属之所以需要揣度上司之意,皆在于对自身荣华富贵之要。他没有这个需要,于是用不着怎么样。

    但必须说,真的有些黑。整个办公室就像是交不起电费似的,拉起窗帘,开一个小灯将警视总监的脸照得惨白惨白的。

    在他办公室的左壁,挂着一副打印的阿努比斯像。

    简直就像是——故弄玄虚的人一般。

    他老工藤在搜查一课警部的位子上待了二十多年,什么人没见?他毛茸茸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一种极厚的声调笑着说:“啊!尊敬的警视先生,我来汇报一下我的工作吧。”

    “嗯。对了,死者宅外的摄像头报告出来了。”

    “怎么样?”

    “昨天晚上:九点半至十点,宫本由美在内。十一点半至零点,森明美在内。一点至两点,铃木知子在内。三点半至四点,齐藤园子在内。”

    “是这样啊。”

    “那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有烟吗?”

    “没有,先生。不过你的口袋里好像有烟了,找别人要的吧?”

    “是的。”

    工藤警部拿出打火机点了烟,那支烟是他在工藤一那里抽剩下的烟。

    “凶手嘛……你先听我这么讲吧。

    “这一切的起源都在于一九七二年五月一日,当然你会认为这是一句废话,毕竟死者不在那一天生出来也不会有这一场命案吧?嗯?死者山本秋生女士是一位非常热爱于刺激的人,这个的确造就了她不同凡响的一生。但同时,这也导致她不同反响的一生就此结束。

    “从哪里开始说呢?我这个人并不太擅长说话,也不太擅长讲故事。您可能会奇怪,关于一件命案的汇报,怎么就需要会讲故事呢?但我确实希望以讲故事的形式,来说明事件的真相。因为这确实是适合的,毕竟您夫人不是一位作家吗?这可以作为素材嘛……

    “无需露出严肃的表情,我的警视总监。我想哪怕是在天国,死者也不希望我们会摆出这么一副无趣的表情对待她的死亡。”

    工藤警部就这么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用他毛茸茸的手指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用他那或高或低的声音侵扰着安倍赖朝,时不时还做个鬼脸。

    “您可真是个怪人。”

    “虽然我认为您现在应该让我继续说下去,而非打断。但我认可你的话,毕竟天才是由无与伦比的才华与无与伦比的怪癖组成的!”

    “必须跟您说,这场案件真是十分的简单。有这么一个决定性证据,那一个杀人的桌子您应该也知道,它的按钮上有当时在场的人每一个人的指纹。这样的情况下,其实只认任何一个人为凶手都不为过。而为了尽量指认真凶,我们勉为其难地再找了一些线索。

    “最大的嫌疑人是铃木知子,因为在那张能带铡刀的桌子被发现之后,我想按一下按钮的事情,无论男女都能做到吧?况且她照顾山本秋生的起居,对她极为熟悉。而且她还打着两份工,其中一份工明显属于诈骗。有可能被山本秋生知道。这算是一种杀人动机,但很牵强,也没有逻辑。因为她现在就已经在准备应对公司的起诉了。而最重要最重要的线索则是她的那个秘密的雇主。我想如果凶手只是她的话,恐怕不符合您的期待吧。再说,从那一个遥控可知,此案由多人协助作案的可能。

    “但是,当然了,在警视总监您的管理下,东京都的治安不会有差到有多人协助作案的可能。所以,您一定认为这一定是单人作案。

    “那么,就让我们以单人作案的可能去看。铃木知子有可能单人作案吗?您可能会说有,但是我要提醒您:那个辉瑞牌的可溶性安眠药,从它经常被死者用来振奋精神可知,这应该是很贴身的事物,如果让一个保姆拿着,那根本就没办法做到,能够随时随地让自己振奋精神;同时,这个桌子实际上是经常锁着的,否则死者无法办公,而因为办公桌的奇特结构,明显办公桌在死者活着的时候没有被打开的可能——当然不算上案发的时候她被塞进去的时候,一个需要跟着死者照顾起居的保姆,一个暗地里打两份工,另一份的打工时间比在为死者打工的时间还长的保姆,如何知道这个办公桌的奇特结构?

    “难道是死者告诉的吗?死者很可能也不知道,否则为了生命着想,她就不会留着这个办公桌了。当然你也可以说,是那个雇主告诉她的。那再看接下来的证据,死者算是对她有恩,别说是有可能是另外一个雇主的命令,实际上她已经违反了公司的规定,我敢肯定听话的保姆在保密听话的内容上应该不包括违反公司规定,而她既然已经违反了公司的规定,那自然也会违反雇主的命令。

    “实际上我只认为她是个投机取巧的人,从她所做的事情可知。她并不太适合在公司中工作,所以没什么人缘,故而才会在这个提倡保密的公司中被公司和员工出卖。尤其可见她的三观较为正常,做不出杀人的事情。对于一些可疑的事情,有可能让自己陷于不利的事,她应该是不会做的。比如说在葡萄汁里加入安眠药之类,她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做这种事情一定是最大嫌疑人,所以哪怕那个神秘的雇主提出这类要求她都不会做的。

    “其实由以上可见。铃木知子,她的嫌疑可以排除,无论是作案,还是协助作案。”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工藤警部决定先休息一下。他用毛茸茸的手指做了一个夹烟的动作,狠狠的吸了一口空气。他又狠狠的清了几下嗓子,真是一个鬼哭狼嚎可以形容。

    一切完毕,他继续向面无表情的警视总监说道。

    “第二号重大嫌疑人,则是伊藤赤间。当铃木知子的嫌疑被洗清之后,那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当然这是在之前——他是除了铃木之子以外,最后一个进入园长办公室的人。但是在那个杀人的桌子的真相被我们了解之后,让你们看来他可以怀疑的就只有源信律师的通话音频、按钮上的指纹与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私生活——哪怕这些生活可能与死者有关。但是音频的问题实在太多,我相信鉴识科的人员早已经越过了我直接禀报了你那段音频的鉴定结果。啊,先说结论吧,假的。那段音频是假的。真是很不幸。

    “其实先前我还了解到,他其实原是初之福利院的一名孤儿,和您夫人好像关系很要好。而死者曾在您夫人小时候对其进行了严重的欺骗,当然你要原谅我没有因此把您列入嫌疑人。作为要好的朋友,那有没有可能为她复仇呢?相信我,这个动机肯定比律师先生所体现的那个动机更加真实。但很可惜,也不可能。无论他怎么用葡萄牙语署名‘审判者’发骚扰邮件给死者、在课堂上用拥抱表达对学生的喜爱、雇佣侦探工藤一调查山本健的死因,都不能体现他是凶手。

    “有个证据可以证明他不是凶手,就是动机。如果是律师先生提供的动机,但从您的表情来看,都已被证实为不可能。而如果是我说的这个动机,如果是这样,可见他是个极度关心与自己亲密之人的人。但您要清楚他还有两个养子,而以上那些所谓的证据完全都是不加收敛、没有受到一丁点保护的。他会为了一件小事,而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再度失去父亲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形成悖论了。

    “而宫本由美,您也应该了解了。在剔除以上嫌疑人之后,她确实很可疑。动机很明显,防止自己的事情暴露与对死者的报复。但是就像是上面的那些嫌疑人的问题一样,她凭什么,知道那个带刀的办公桌。如果说铃木知子知道是情有可原,那我就实在不知道宫本有美凭什么知道了。她是一个可怜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在遇到那种事情之后,她对自己已经彻底失望,整个人都处于赎罪的心理状态之中,否则她就不会去参加由圣玛利亚大教堂举办的忏悔会。她还有一个孩子要养,从我去质询她时她专门支开自己的女儿可知,她很爱自己的女儿。杀了山本秋生,除了满足自己的私人的愤怒以外,完全不能带来任何利益。杀人动机是不成立的。

    “田中阵有协助他人作案的可能,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您的儿子还有山本光在田中阵之后进入,可见到十二点五十分之前,死者都还清醒着,什么样的安眠药5分钟都不见效?况且,作案对他又有什么益处呢?如果他不喜爱自己的养子的话,他又何必收养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自己还不喜欢的人呢?

    “其余有不少人都同理,他们都大多都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杀死死者,对他们完全没有益处。有些人,甚至还受过死者的恩惠。而他们之所以成为嫌疑人,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玩笑。

    “用klari、igelike、lbookex、lcasecit、montem、ehefare、fullstopleftnt造成了这样三段话killme、largebookcaseonthefarleft与ilikeexcitement。从办公室最左边的大书柜找到一个备忘录,从上面错误的假名凑出ふた〇〇やよみと‘二零零八年五月一日’。

    “二零零八年五月一日发生了什么?死者签约了铃木知子。她是山本健的前妻,出于某种心理想陷害于她也并非不可能。你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死者山本秋声早于二零零八年四月三十日便已决定要策划一场自杀了。可能是为了追求刺激吧。laser与loo,据高木巡查部长的话,山本光有一只发红光的灯,用它照射可以使隐色笔写的字显形。在那里可以发现她的遗书。

    “她追求刺激,基于某种契机她认为死亡或许是最大的刺激。在质询之前我专门了解过,齐藤小姐是看见过那个桌子的设计图的。齐藤小姐负责控制遥控器,而源信则是在幼儿园内部的执行人。他们都受到了死者的委托。齐藤小姐对于生死的观念很淡薄,而源信的证据则在于他与山本秋生不辨正误、过于亲密的关系与奇怪的遗嘱。”

    工藤警部停止了走动,用眼睛眯了眯安倍赖朝。

    后者面无表情的说:“真是糟糕的推理。全篇强牵附会,我甚至怀疑你的智商。一个案件怎么可能在一天都不到的时间搞定,我希望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

    工藤警部没有说话,他在等着警视总监的后文。

    警视总监继续说:“为什么凶手是源信?证据也太过牵强了吧。”

    工藤警部哈哈大笑,看来警视总监是默认齐藤园子做为本案的协助犯罪的罪犯,只是觉得源信作为凶手证据不太足够。

    “啊哈哈哈!我亲爱的警视总监先生,何故担忧呢?就凭他与民主党的对手自民党有关系,属下我也应该找到证据!除了以上的推理以外,不是有一个最有力的证据吗?那个杀人的按钮上,正有着他的指纹啊!”

    “哦?但那上面不是有其他人的指纹吗?到时候在法庭上……”

    “您忘了?法庭上也有民主党的人。而陪审员,不就是十二个满是民粹心理的无知之人吗?源信长得也不算怎么样,但是其他的嫌疑人都长得各有千秋。他们会选谁一目了然。”

    听了这句话,安倍赖朝先是一怔,然后便是哈哈大笑。他猛拍着桌子,眼里却仿佛有一道寒光。

    那是审判的目光,他将像阿努比斯一样,审判他人。

    只听他笑完之后,机器人般开口:“工藤警部,你很有才。这么快就找到了凶手。不过实在可惜,我们发现了你贪污的证据。所以,你很快就会接收到停职的通知了。你把我看成如此小人,虽然案情的真相便是如此,但我还是想说,你看错人了。”

    这一切是如此突然。

    如此突然。

    所谓二十多年的路程,居然仅凭一句话,一段毫无征兆的话,便戛然而止。谁都无法想到,这一切都在一切人的预料之外。

    谁也不能预料得到警视总监的办公室之光景,正如谁也不能预料得到警视总监本人的命令一样。

    工藤龙之介没有说什么,看似浑身颤抖的走了出去。

    他默默离开了警视厅,来到了某个角落。

    某个阴暗的角落。

    突然,他便哈哈大笑起来。大张开的嘴,仿佛要脱臼似的。肚子更是好像要散架似的,胡乱飞着。毛茸茸的手指拿出之前拾来的烟,点燃了它。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他信了!不,是他想信……总之他信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半真半假的推理可真有趣!他居然真的相信这是我的推理,他居然真的相信我让那两个人做凶手是为了他!我早就想逃开了,我早就想逃开了。天天被他注视着!”

    他手舞足蹈,让自己疯狂的跳动,仿佛唐朝的胡旋舞。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信了!虽然假的部分逻辑混乱,但他本人更是逻辑混乱!像这种故弄玄虚的人,真不明白他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太荒唐了!就像我所推理出来的那个真相一样!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真相?”

    他早就疯了,因为他所推理出来的真相。

    凶手从来就不是什么源信与齐藤园子,那不过是他为了好玩,而随便推出来的两个人选罢了。

    凶手是谁呢?

    那个法医说谎了,他再次向警方说了谎。所以说明白“关系”,不可能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关系,因为在尸检报告上是所有法医一致认同隐瞒死亡时间推测的。如果是他个人的关系,其余法医没有道理帮他隐瞒。这一定是所有法医都害怕的结果。

    死亡时间是什么呢?真正的死亡时间到底是什么呢?

    他又想起来了,他所在岸本隼那看到的画面——听说他最后死了。

    他在十点的阳光下,在站在玄关的那一刻。他看到,简陋的四壁上,分别挂着四个老式铜钟。他们的指针都指向——十二点十二。

    屋子的窗外,一片漆黑。

    发出幽幽光亮的台灯之下,是恐惧的低语。

    他听他如是说:“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十二点三十五分。为什么?”

    仿佛一阵恍惚,当他走近。

    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法医来迎接他,窗外也是十点的太阳。

    那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产生那种幻觉。

    所以当法医说话的时候,他就注意了。他知道那个语气。那是撒谎的语气。

    所以呀,所以。

    真相便出来了。

    那绝对是这个世上最扯淡的真相,无论如何推理都无法推理出来的真相。这样的推理实在是太荒唐了,比他向警视总监所撒的谎还要荒唐。但它就是真相。

    它呼之欲出。

    本案的凶手。工藤龙之介忽然跪倒在地,开始干呕起来。

    就……就是……

    山本光。

    虽然安倍丹跟山本光同行,但工藤龙之介还是排除了他。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凭借他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

    有什么证据呢?谁又能做证呢?

    工藤龙之介惨然一笑。

    他看向月亮。

    真是奇怪,居然在正午出现月亮。

    他只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一阵一阵黑雾,仿佛意义不明的字体开始显现。

    他的眼前开始破碎。

    法医……死者……警视总监……嫌疑人……凶手……最后是……是……安倍丹。

    他好像有那么一刹那,看到安倍丹悲伤地看着自己。安倍丹就那么蹲着,抚摸着工藤龙之介的脸,仿佛在为他整理遗容。

    咦?

    他想伸手去握烟,却什么都没握到。

    他想去躺在行军床上,却什么都没躺到。

    因为他死了。

    只有月亮,作为证人,默默不语。它只有一句永远都不会说的话:“本案的凶手,是山本光。”

    凡人是无法经受他的注视的。

    小丹也只能够哀叹着“又晚了一步”,一边小心的隐藏着自己。

    案件的真相将永远被遗忘。

    阿努比斯没有正义的审判,因为祂自身就是掘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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