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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6章 商事
    虽因着太皇太后先病后逝,继而又是陈氏谋逆案,满朝上下连个八月十五都不曾过好。待三法司审完案,尚有一等兼并之家,深恐官家穷治,心里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唯恐何时有事落到自家头上。一等二等,见官家并不再有话儿放下,燕王系亦只诛其首恶,并不曾除其宗籍,皇太后也于深宫内“安养”,且召陈烈之妻往拜皇太后,又不曾治朱震之罪,方有人迂回试探。

    李长泽生日在九月末,正是打探消息的大好时机。彼时之热闹,连李长泽自己都觉得惊讶无论如何总在太皇太后丧期内,这般热闹却不大好。

    他的生日,梁宿、丁玮等皆到,朱震也携着朱珏来了。朱震因朱瑜有大功,前思后想,便想留朱瑜在家,因朱清兄弟三个皆叫他迫令自尽,朱清、朱源自有子,朱润虽有一子,却是夭折,便想将朱瑜记在朱润名下。不想朱瑜却不想再趟他家这浑水,坚辞了。

    诸人看着朱震亦到场,且是面有感慨之色,并非一脸灰败,也有人心里纳罕。有些个人不免交头接耳:“难不成京中原先的传闻,竟有些影儿?”“他与永嘉侯真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你先时与朱沛倒好,看永嘉侯可是朱沛?”都猜是否永嘉侯代为求情,却又不好明着问。便有人问着董格:“君侯与永嘉侯、朱相家都是亲戚,可知道?”

    董格将脸儿一板,道:“我哪里晓得?你们休要胡言乱语,也不须在这处胡猜。李相寿宴,哪好胡说?案子已结了,何必再生事?”

    便有人围着他打听消息:“真个没事了?”

    董格颇有些个得意,压低着嗓子道:“我家那个孙女儿因说与永嘉侯在程家的儿子,娘娘格外心疼这个兄弟,为着婚事召内子到宫里商议,说是因太皇太后之丧,只好再拖上一年了,又说,过了年,便准备起来,好好热闹热闹,好除一除晦气。又说,陈枢使的女公子与渤海王孙子的婚事,也快了。听那口气,官家是不想深究的。”

    诸人都放下心来,却又想更多打听些儿。一时四下串连,因李长泽亲往迎了几位宰相,又迎如永嘉侯、兴平侯、原侯等外戚,诸人便有围着于珍这大理寺卿打探的,也有围着刑部尚书、御史大夫的。诸人众口一词,都说官家并非那等行苛政之君。

    众人听了,纵使李长泽之寿宴并不有歌舞也不曾吹打唱戏,诸人还是颇觉快意。哪知李长泽却又遇着个不顺心,却是褚梦麟因与海外贸易,赚了好大一笔。岳父虽看他不起,他却安心想在岳父寿宴上露个脸儿,大张旗鼓使人送了好些个寿礼,数尺高的珊瑚、龙眼大的珍珠、水晶杯、玛瑙盘,等等等等。险些将李长泽的肚皮也要气破。

    看的人里,傻的说李长泽有个好女婿,真如传说中的范大夫一般能耐。明白人儿都叹,李长泽不知哪一辈子欠了褚梦麟的,叫他坑得好苦。太皇太后崩逝,陵还未及营建完,人还不曾入土为安,这褚梦麟就这般显摆,傻些的还要说他孝顺。

    丁玮等都识趣儿,并无一个提及褚梦麟。皆想,这褚梦麟真个是会做事不会做人。都与李长泽说些个如今雨也下了,逆贼也捉了,物议平息,风调雨顺,来年有好光景了一类。李长泽肚里恨着褚梦麟,面上笑着,深吸一口气:“国丧之内,不敢奢侈,略备薄酒,万望海涵。”

    诸人都说不敢,来这处非为热闹,只因仰慕李相为国操劳,特来祝寿而已。

    安排席面时,洪谦位置略有些个难弄,他是进士出身,身为九卿,当与官员一处。却又是外戚,与原侯、兴平侯是一般身份。亏得是李长泽,将他排于兴平侯处,却又叫兴平侯的外孙女婿、孝愍太子的女婿、东平侯的第三子中了进士的郑隆作陪。

    东平侯因让洪谦上坐,是敬其进士出身之意。且问洪谦:“听说府上也有好些个求情的人,不知老弟是如何处置的?”

    洪谦确实曾为一人求情,却不是为朱震。朱震既有“首发其事”的功劳,自然是无碍的。且朱震自来便回护九哥,无论是政事解说,抑或是九哥所但之事,对九哥都亲近有加。为朱震求情者却是玉姐,她因将苏先生孙女儿说与了朱珏,及闻说陈奇等咬与朱清,便猜着内中勾当,与九哥一阵分说,道是已分家之子,且是苏先生亲家,若追究下去,朱珏也有罪,苏氏也要受牵累,她心中十分不安。

    九哥心中也有盘算,一则朱震有忠君之心,二则他也疑这朱家与洪谦有些瓜葛。再将也是看苏先生面上,且此事不好再牵涉更多,免得朝野更不安,便是得不偿失了。是以对玉姐说:“连燕王那处且不穷治,何况其余?”以朱震兼任王太傅。

    洪谦上书,却是为越凌求情。一旦越凌入仕算是他引荐,二则此子肯于西南清贫之地为官,学问亦不坏,三则安昌侯谋逆之事越凌远在西南并不曾参与,四也是越凌曾为太学生,算作洪谦学生。是以洪谦上书,以安昌侯祖上随太祖开国有功,不好令其绝嗣,且越凌地处偏远,又不得父兄青眼,不得预事,请与他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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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看着奏书,便问这越凌是谁。禁军里有与越凌相识、此番诛贼有功的的便回说:“是安昌侯家庶子,极正派的一个人。他母亲出身卑下,尝为夫人所辱,他自幼也过得十分艰难……”当下添油加醋,将安昌侯夫人之恶说个十成十。这人因南下时与越凌打过交道,想着此人命苦,我虽不好说他的好话,却好说他家里的坏话。

    九哥一想,道:“既如此,休流他了。且叫他在西南为县令,戴罪立功罢了。”越凌前因安抚有功,已升为知州,如今降为县令,说是受父兄牵连。然若真个问罪,他一成年男子,更在九族之列。如今却是保全之意了。

    此后,便有李长泽、丁玮、靳敏等人,猜着九哥的意思,又有郦玉堂等人秉承上意,拣几个罪人之旁枝远属,上表为求情。九哥颇准了几个,只不流放,发与些许房舍财物,却不令袭爵,原籍没的田地、兼并之田亦不归还。

    到得冬至前后,朝野都看明白九哥的意思了:并不欲穷治,却也不肯再多作纵容。此事便到此为止。

    于北人豪强兼并之族,官家这般作派也是意料之中,如此两下相安,也算是个明理之人。因鲁直一张嘴太毒,谁个也不想认了做个想代齐的田氏,然兼并之族,田地愈兼并愈多,说其欲“蚕食天下”便是兼并之族,也不能说这般推论是错。

    子孙繁衍原是好是,欲使子孙不受饥馁之苦,便要与这些子孙都置田,又必要兼并。许多兼并之族不由眉头紧皱,苦思破解之法。忽又有灵光一闪,想到李长泽之寿宴那个张扬的褚梦麟!

    褚梦麟人未亲至,却送了许多礼物,褚梦麟好生财,却是人都知道的。先时褚梦麟罢官经商时,好些人皆鄙薄其吃相难看、自甘堕落。此时一想,这经商,未尝不是保子职富贵的一条门路。想官家亦重商,这几年连年灾异,不得不说官家也有一小半儿是仰仗着南方工商方撑到现在的。

    往常只消收下个投靠来的商人、但有事便出帖子与相关官员,便有干股红利可拿。眼下却是今时不同往日,既有内廷出本钱经商,又有永嘉侯、渤海王等人亦参与其中,听闻梁相与于相也有此意,便不好仗势与某一商人撑腰打压旁家了,一朝误伤,便要结个大仇家。

    思来想去,不如与这些人打个照面儿,彼此划个道道儿来,共通发财。

    想是这般想,说却不好说得这般直白。只趁着新年将近,四下走动之机,与这些个人接触一二。梁宿与于蓟是已参与其中,已尝着甜头,梁宿不由与于蓟叹道:“我早知经商利润丰厚,却又恐其有伤国本,不想今不伤国本,又有这等厚利。”

    及有许多人来与他说话,梁宿便明其心,道:“既如此,我便与诸位广邀一席。”

    因下帖,请了几家入手早的,由梁宿挑头儿,将事说与洪谦,且说:“凡事总要于众人有利,方能做得下去。”

    洪谦会意,举杯道:“天下路由天下人走来,我岂有本事去拦?只有一样须丑话儿说在前头了。”

    众人因问何话。洪谦道:“我等皆是求碗饭来吃,谁个若是不守规矩,做坏了成例,将锅儿砸了,饿了大家,哼!”

    温孝全是陪客,因笑道:“在座皆是明白人儿,岂有自绝后路之理?”

    洪谦转怒为笑,道:“所以才是丑话儿说在前头哩。诸公想,若是有人以势压人,故与奸商勾结逃税,路费逃了,便无钱修路,道路不畅,商事如何可行?可不是将锅儿也砸了?若是有人逃了商税,收不上钱来,榷场、埠头维持不下,可不是将锅儿也砸了?若有人办工场作坊,却克扣欺凌,人皆不肯做工,可不是将锅儿也砸了?这些个事情,非是立竿见影,或许要一二十年方能显其弊。我等皆肉食之人,果然是鄙人么?我等虽兴工商之事,原是为着公私两便,岂可不顾礼义?”

    诸人皆权贵之家,更有些是进士出身,平素虽想要钱,却也要讲些仁义礼法,听着洪谦这般说,都说:“君侯此言有理。”心想,这会儿倒显出他是进士出身来了。转想,却是当为长远计,亦不可不为国家着想。当即都举杯,道:“正是此理。‘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且照正道行,何人敢为难我等,何必再走邪道?”

    即成共识,虽各人所经营之事或有不同,诸人却常常相聚。趁着年尾清账,各家都从账上提出些银钱,且试一试水。

    宫外极忙,宫内却清闲得紧。淑太妃、孝愍太子妃、广平长公主等人正于崇庆殿内说话,玉姐看着淑太妃与孝愍太子妃并广长公主三人,虽对自己也是恭敬的,行动间却都透着一丝慵懒从容,不由摸一摸脸,又失笑。想来自己与她们也是一般,都是因着不受皇太后辖制,而不自觉开心。

    皇太后此人,虽宫里这几位心中并不敬她,她纵要寻这几位的麻烦,也叫人挡住了。然毕竟是宫中位份最尊之人,纵然无能为,也叫人不能忘了她。如今犯下大错,形同软禁,旁人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自然是开怀的。玉姐不受不正经婆婆辖制自不必说,淑太妃叫皇太后说是妾,孝愍太子妃与皇太后更有“杀夫之恨”,如何能不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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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太妃便问:“娘娘笑甚哩?”玉姐道:“想着快过年了,可不就笑了?今年可能过个好年了,”又敛了笑容,“可惜娘娘不在了。”心道,这太皇太后去了,虽也是位尊,于淑太妃等却不是好事,也不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是欢喜的人多还是难过的人多?

    淑太妃母女大为伤感,孝愍太子妃也跟着叹两声儿,却并不伤心。

    孝愍太子妃因问:“正旦时节,内外命妇朝贺娘娘毕,可还要往慈明殿去问安?”

    玉姐正色道:“这是自然要的。皇太后是官家母亲,怎能不见人呢?”

    孝愍太子妃肚里不快,她是恨不得将皇太后所作之恶宣扬天下的,却知天家颜面要紧。纵然孝愍太子不死,此时她做了皇后,若皇太后仍在,夫妻两个少不得还要供奉着这个冤家,皇太后死了,也要与她披麻戴孝。

    淑太妃不想听皇太后消息,却问玉姐:“珍哥过年可来宫里不来?”她因着外孙女儿说与珍哥为妻,便不免关心。

    玉姐道:“自然是要来的,他必要乐坏了,与他一道淘气的都在宫里呢。”

    说得众人一笑,王氏道:“最淘气的必是我那侄儿!”玉姐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路人,他们也玩不做一处去,都淘气!男孩儿必要淘气些,才好有脾气,否则软软绵绵,能成个甚事?小时候儿淘气,多教以正理,大道无亏便好。”

    几人都说是。淑太妃见说得开心了,便问玉姐:“娘娘可知,他们外头商议着也要插手些工商之事哩?”

    玉姐已听秀英说过,此时却说:“仿佛听着一耳朵,究竟是怎地?”

    淑太妃便如此这般一说,且说原侯家也想为儿孙存些个本钱,王氏亦如是说,广平长公主于后附议。玉姐笑道:“他们若是想,待李长福后日回来,问他就是了。”

    三人都欣喜道:“这便是娘娘赏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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