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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7章 相见
    苏正看不惯“整日里只会鬼画符儿”的道士,也只是逐了一个出去,并不曾逼勒追究真一“诽谤皇子、离间天家骨肉”。皇太后陈氏想召真一回来,不惜卧床不起,却在清静道人入宫后也捂着胸口坐了起来,只还未曾如常行动。无论鲁王抑或齐王,皆恨不得官家下一刻便说叫他做太子,却也都按捺下来,反往赵王府上跑,安慰兄弟去。赵王更是闭门不出,只管闷头睡觉,又或对着太子先前赠物出神儿。

    满京之旅舍、佛寺、道观、茶楼酒楼,皆涌进许多咬文嚼字儿,着长衫拿纸扇儿,以文会友之辈。许多高官名士家门房收来的名刺文章字纸,足够拿来做柴烧。京城里凡有女儿人家,俱摩拳擦掌,将家丁挑了又挑,选那忠诚可靠、身大力不亏的,与他们裁了新衣,又将自家女儿、孙女儿好生打扮了,又将妆奁聚拢。

    此情此景,京城里住过几年的人便知考试在即了。

    因着考试,官家得了喘息机会,往皇太后宫里问过安,便推说政务繁忙,也不入后宫,自自在在闲了些时日。他一宁静下来,皇太后与皇后、淑妃便不宁静了,盖因官家近来哪个儿子都不独见,只围着苏先生打转儿。恨得皇太后暗骂自己失算,怎地将苏正又弄了回来?欲待将他弄走,却已力不从心。官家此番是铁了心地巴上了苏长贞,赐爵不消说,又拜以殿阁大学士,做侍讲,等等等等。又有梁宿等为止张目,且有满城士子仰慕于他。皇太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再三说,这也是为着新太子。可新太子在哪儿呢?谁都不晓得。

    苏先生却不管这些,他自来后,除开见官家,便是见故人。先是故友。梁宿与他说这十余年朝中变幻,原先许多熟人,有升有降,也有许多故去,又有丁忧等等。苏先生原先掌过御史台,昔年手下小御史里有个姓钟名慎的,如今也掌了御史台,又来拜会老上司,与他说这御史台近来要弹劾真一道人等。

    又有国子监、太学等处慕他之名的学生,抑或祭酒、博士等原先见过的。苏先生曾于太学做过几年祭酒,也有许多学生,如今不少在京中为官。老师回来了,自然要探望一二。

    他竟比那正在誊写考卷的还要忙着些儿。为防“以字取人”出疏漏,天朝继糊名之后,更添这一道手续。待将卷子抄完,才交与各房考官评定,定完名次,再解糊名,将原卷取来。由主考官将各取人的卷子看上一回,若遇字迹好的,又或是投了主考官胃口的,将他名次往前提上一提。

    除此而外,主考官尚有一事要做,便是复审一回那已叫黜落的卷子,看有无“遗贤”。今科的主考乃是梁相的亲家,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于蓟,晚梁宿三年科考,也是个状元。他将黜落的卷子看了又看,不曾见有甚值得拿回的。又将那写得好的卷子里,抽出几份改个名次。休要看着这中与不中才是大事,实则排名也是了不得,前一名、后一名,便是进士与同进士。

    于蓟乃将落到第二十三名的一个叫洪谦的人的卷子提到第四名上,一考官道:“他这卷子答得倒也条理分明,只是词藻上缺了些儿。”于蓟道:“正要这等言之有物的人哩。”考官心想,我又没个儿子要做传胪,你要点谁便点谁罢了,横竖这一甲三名,文辞娴雅,很是能看。

    既定个名字,便要连同卷子一道报与官家,便与梁宿道:“传胪不如探花文彩好。”梁宿因说:“故而探花是探花、传胪是传胪。”又请一看卷子,看完便笑禀道:“词虽不如,理却更胜。”官家虽有苏正这位先生,自家资质并非极佳,既是两位状元说的,那便是了。

    当即定下名次来,张榜公告。这君臣二人说个“传胪”、“探花”说的只是名次,从来状元第一、榜眼第二、探花第三、传胪第四。实则须得殿试后重新排过,这探花、传胪之名,方能落到头上。殿试从来少黜人,只为防着前头考试时有人代考或是夹带等作弊,必要当着官家的面儿,试一试深浅。

    是以此榜一出,谁个中的、谁个不中的,便都晓得了。苏正自知洪谦已中,那头郦玉堂更是关心非常,早使了人去看榜,一看之下,大喜过望,恨不得嚷得人尽皆知他亲家中了随手扯过个长随来:“去将九哥与我采了来,叫他换整齐衣衫,去与他岳父道喜”

    长随未唤九哥,先报申氏,申氏直说郦玉堂糊涂了,亲来劝他:“还未殿试哩,你便做这样大阵仗,便显轻狂了。”方说得郦玉堂冷静下来,搓手道:“待官家亲笔点了,再与亲家道贺去。”申氏笑得两眼一弯:“哎呀,这下好了,阿家还要看一看九娘哩。”郦玉堂道:“阿家必会喜欢九娘的。”

    申氏道:“不几日发了榜,怕不要抢女婿了?咱家六姐……”郦玉堂面上又是尴尬又是兴奋还添些儿,再搓几下手:“娘子,前几日苏先生家孙子来,我看那孩子极好……”申氏素信苏先生之德,然未见苏平其人,也不好下个定论,只说:“这须看一看哩,我且不知他人,也不知他家有无定下亲事。”郦玉堂道:“还是你整理清楚,你看”申氏道:“洪亲家原说,不发榜,不好登苏先生门,看这情势,过不几日,他们两家便要走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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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玉堂大喜:“正是,正是,可托洪亲家做个中人。”申氏道:“且慢来,那个且放一放,我先备了与洪亲家的贺礼。又有,六哥与前头孝愍太子是族兄弟,也有几个月的孝在身,如今出了孝,且要将他的事办了,再去信江州,好叫那头亲家送亲来完婚。”郦玉堂悉将诸事付与申氏。

    申氏家中寻九哥,知九哥又往洪宅去,不由笑骂一句,吩咐:“九哥回来,叫他见我。”

    自洪谦进场,九哥便日日往岳家去,或将玉姐抄完经卷带往相国寺,或陪着岳母说话,说些:“今日是第几日,是第几场,考的是甚,还有几日便回。”的话。秀英等进京,便是为了陪考,这等何时开考,需考几天的事,早在肚里滚瓜烂熟。然人在心焦的时候儿,有个人在耳朵边儿念叨两句有关的事儿,也能减减躁意。

    玉姐心里,她爹入场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的事儿,面儿上平静,还好言好语宽慰着母亲。一扭头儿回了房里,自家却由不住地担心,对着朵儿时,不由说:“也不知在那里吃的怎样、睡的怎样哩。”

    玉姐这般放心,也是有所恃。苏先生这般名师首肯自不消说,从来文无第一,你说李太白与杜子美哪个第一哪个第二?大差不差的,要比的,便是旁的。字迹是一条儿,另一条便是看你是否中规中矩,言辞太过,有那等慧眼识英的,便取你做状元也不一定,换一个不喜此风的,抬手便黜落了也未可知。她爹最是明白不过的一个人,断不会做这等出头之鸟,从来都是算无遗策。那主考官是何人,喜何等文章,也是早经知道的。这要再不中,只好说是老天不佑了,那便是凡人力所不能逮,也了无遗憾了。

    到了出场这一日,程实领人去接了他来。洪谦熬着考这些天试,总比平常憔悴些儿,回来重洗漱更衣,抱着饭碗吃尽两碗粥,渐缓过气来。漱一漱口,先见九哥:“你有心了。”次是说秀英辛苦,再次是问林老安人与素姐好,最后见玉姐、金哥。

    几样事毕,方慢腾腾补眠去。

    待次日一早,睡饱了起身,正对上秀英一脸肃穆脸儿,洪谦失笑:“摆这张脸做甚?起来梳洗罢。”秀英不敢多说,与他起身穿衣梳洗。饭桌儿上玉姐比秀英痛快得多,直问洪谦:“考得怎样哩?”洪谦笑道:“都答出来了。”

    玉姐便不多问,只说:“爹这几天辛苦哩,可要狠睡几日,待发了榜,可不得这般清闲了。”洪谦笑道:“发了榜,我也依旧带你们姐弟出去玩,如何?”玉姐冲她一皱鼻子,金哥眼巴巴看着洪谦,也不说话,洪谦伸手揉一揉他的头。

    林老安人见洪谦神气还在,也放下心来,她的心里,休问考不考得中,人总是还在的。且在京中生活些时日,实在不行,江州家业仍在,回去虽不大富,也不贫寒,日子照旧过得下去。又有些儿疑心:玉姐这般镇静,想是知道甚旁人不知的事,饭后倒要问她一问。

    饭后,洪谦去看些闲书,又打一通拳,抱着金哥教他识字儿。玉姐原欲往那大相国寺里走上一遭儿,后思京中士子云集,考完了却待等着发榜,不定有多少人结伴四处闲逛,大相国寺正是一个好去处,若无人陪伴,设若冲撞了,又是一番麻烦。上回两家合作一处,去便去了,这一回总不好独个去,且来京数日,尚未往吴王府拜会,便这般时常出门,岂不是为自家、为申氏招惹麻烦?便止在院儿里习几趟拳。

    那头洪谦也不随意出门儿,他肚里有数儿,此番考试,正值朝廷多事,该说甚、不该说甚,他早有计较。且那于蓟,梁宿的亲家,两人志同道合,喜甚样文章、不喜甚样笔触,也不难猜。洪谦也不要去争个状元探花,只消混个进士,倒也有些把握。此时也无须多与书生们交际,待发了榜,中了自有同年,不中,回头再来便是。

    如是忽忽又过数日,张出榜来。看榜这日,洪谦是不自去的,使了程实去。程实于江州时也曾担过这差使,自以准备妥当,又领了明智等几个小厮儿一道去,为的便是抢出一条路来。不成想到了那处,已是人山一海,他这几个人去,与独个儿去,也没甚大分别。待挤到榜前,前襟都叫挤开了,帽儿也歪了。但凡看榜,休问自家考得好与不好,总爱从头往下看,程实看到“江州洪谦”时,前头才看了三个人。

    程实早与明智儿几个挤散了,左边儿那个着青布长衫似是个贫寒举子,尽力挣扎着挤来,一肘捣到程实腮上,右边儿那个是短打,像是家丁,将那厚实肩膀一挥,程实身子都叫挥歪了半边。后头也不知是个甚人,又往前推,程实便叫压到墙上,险些叫压平了。

    程实好容易挣扎出来,耳边又是一阵炸雷声,许多家丁模样的人吆喝着:“我家姐儿年方十年,貌美如花,有千贯嫁妆、百顷良田……”、“我家姐儿及笄之年,嫁资五千……”、“我家太公良田千顷、牛羊满圈,欲将掌珠嫁与……”却是未及殿试出来,便有那一等先下手为强的人家来此招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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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实好容易回过神来,见今天特特穿的穿鞋面上满是鞋印儿,帽儿也飞了,头发也毛了,一件体面外衫只余两只袖子挂在胳膊上头。程实一抹额上汗,咋舌道:不愧是京里,单是看榜,便比江州凶险百倍哩。

    又等片刻,明智等也挤将出来,其狼狈情状与程实不相上下,却人人面上带笑,程实道:“回去等赏罢”边上却有旁家来招女婿的人嘲笑他们:“怎这般性急?往前抢个甚来?也未曾抢着个好姑爷。”不等程实等答应,就有那老江湖道:“老兄几个可是为自家郎君看榜?高中第几?我家太公有……”

    听他一说,便又有围将上来,程实等落慌而逃,回来报了信儿,秀英大喜:“听说这一榜中了,殿试便少有黜的,这便是成了,纵是排名上有些升降,也脱不了一个进士了。”又赏他们几人各一陌钱来,又亲往与洪谦道喜,还要叫合家上下都换上新衣衫与洪谦道喜去。

    忙了一圈儿,又使人与亲家处送信,再看一回表礼,只待殿试排名完,好往苏先生那里登门道谢。又打点出香油钱,好往大相国寺里还愿去。忙完这些个,才想起来问:“可知原江州来的举人,有几个中了的?”程实道:“小的只顾看官人哩,官人排第四,小的看完便回来,谁个记着后头的人?”

    秀英便使他再去探看一番,若有同乡,也好互做个倚靠。程实后回来,道是江州此番尚有一个中了同进士的中年举人。

    不等洪家人到了郦家,郦玉堂与申氏先使了人来道喜。想洪谦尚未中举前郦玉堂便看他与旁人不同,后又做了儿女亲家,又连着一个苏长贞,如何不瞩目科考?早早使人往那榜下等候,看了次序,回来喜不自胜,从宗正处请了假,亲回家里说与申氏。

    申氏也喜:“真个是好事儿,先使人道个喜去,过几日殿试毕,才好正经贺喜哩。”郦玉堂一面点头,一面忍不住开心,看九哥也顺眼不少。申氏却想,亲家既已中了,殿试不过是个场面事儿,合该先往王府里去,说与婆婆,早早地安排玉姐见太婆婆一面,方是全了礼数。

    一面使人去洪家贺喜,一面亲往吴王府里去,见了婆婆吴王妃。吴王妃原小有不顺意,孙媳妇入京,不早早来见,确是有些儿不妥的。只因信申氏眼光,又听说洪谦要考试,心下嘀咕一句:“读书人总有些臭毛病儿。”才忍了下。及申氏来报喜,道是如此这般,亲家榜上居第四。吴王妃方重又真心喜欢起来:“怪道能考这般好,原是个有志气的,也是九哥福气了。”

    申氏使说,待殿试发榜,便好约了亲家,寻个机会,将玉姐送到吴王妃面前来看。吴王妃笑道:“正是。”盘算将要将原先儿备的见面礼换作更贵重些儿的才好。又想六哥将娶孙尚书之孙,孙尚书现掌着吏部,似九哥岳父这般正经科举出身,自家姻亲,再无不帮一把之理。郦玉堂一家有这两门亲戚,也可受益,心下更是舒坦。

    孙尚书确如这吴王妃所思,他早经打听得郦玉堂嫡出幼子的岳父今年要考试,待榜出来,一眼便识得这洪谦,思忖再三,想这洪谦也不是个寻常人,既是姻亲,当帮则帮。转眼便想天下有何等优差,好叫洪谦去做。

    此时并无那等殿试完了考三年的庶吉士,乃是一经殿试,便可授官。孙尚书每逢此时,便有无数人请托。今年又与以往不同,东宫未定、苏正归来与太后对上、赵王又遭横祸、真一那个道人恐也不肯干休……这般情势之下,孙尚书一个老滑头,自不会轻易许诺。只管照着规矩走,一步也不肯错,一丝儿过格的财物也不肯收。

    展眼殿试之期便至,苏正早知排名,却一声儿也不吭,只静待结果。便是家中苏夫人问他之些年来如何过的,他也只说:“遇着个老翁,人甚好,教他家曾孙女儿,糊个口罢了。”

    秀英这时却不甚着急,却有些亢奋,前几日申氏过来与她商议,殿试后,只待名次出来,洪家去拜望苏先生是应有之义,其次便好携玉姐去见一见吴王妃。秀英一头扳着指头算着洪谦名次,一头又想玉姐到时候穿甚衣裳。

    殿试考得极短,又不须经史子集吟诗策论各轮一回。官家头一个先看人,次方是出题,众人答题时,他再踱着步儿看一回。前头说了官家文武皆不甚出挑,此番不过虚应一回故事,名次竟未大动。

    照官家之意,洪谦生得委实太好,看着便是个赳赳丈夫,必是心志坚定之辈,通体的气度,状元探花皆不如他。欲待将他点做个状元,无奈这文彩实是不如。休说是状元,便是榜眼、探花,也不大好叫他来做,做个二甲传胪,已是不坏。官家心中不免惋惜,不好夸他文采,便说他是:“勤恳务实这辈,栋梁之材。”

    又因原选中的头甲第二名生得眉清目秀,是个好俊美男儿,便叫他做了探花去。更因那头甲第一名生得一口龅牙,只得将他调到二甲第二名,却将原头甲第三名做了状元,二甲第二名弄来做榜眼。

    殿试名次便这般定了。

    榜文发处,又是一番争抢,这才是真正的“榜下捉婿”了。名次排定,京中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洪家自不消说,秀英又张罗着与报喜的赏钱,又要放炮仗,又要收拾家务、做新衣、备见师礼。纵然忙,也是心底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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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姐于房里点着些针线,要见吴王妃,自然要有孝敬。又有将见苏先生,先生无妨,师娘却也要恭敬着待的。自家衣裳也要理一理。总是忙。

    那郦玉堂乐得发癫,再忍不得,逢人便说,这洪谦与苏正有半师之谊,先前闭门读书,便是染之君子之风,不去钻营。顺口又提,苏先生正经弟子却是洪谦的独生爱女,这闺女现在却是他家九哥定下的娘子了。连吴王面前,他也这般说,又说这门亲事结得好。不多时,京中便都知这传胪是个谦谦君子。

    原本似梁宿这等人,是不好围观新科进士的,皆是些小官小吏好凑个热闹,回来一对嘴,说哪个生得如何之类。此时一听他与苏正有牵连,便都有些懊悔该当早看一眼的。然事已至此,也不好凑上前去,横竖名次排了来,与新科进士几日功夫闲逛,便是要往礼部学些礼仪,好赴那琼林宴去,届时怎样人见不到?便都安静下来。

    洪谦果备了礼,携了女儿去见苏先生。苏先生原看洪谦不顺眼,今见他这作派,也道他是个好人,叫开了大门接了来。又命人将玉姐引去见夫人,玉姐与秀英等往见苏夫人,先献土仪,其次是玉姐献自家针线。

    苏夫人头发花白,人略瘦,面上却慈和,既见玉姐生得貌美,又见她针线好。开口便是官话,拜垫上一跪,也是端端正正,苏夫人心便欢喜。她虽不似苏正那般好认个死理儿,却也是个心思端正的人,因洪谦考前不赴名师之门为已造势,得中便返身来拜,也觉洪家是好人。

    听郦玉堂放出风声之后,她也曾问苏先生究竟为何。苏先生便说这程家如何是女户,洪谦先做赘婿,期满依旧将金哥与程家,自家发愤苦读等一一道来。苏夫人更道洪谦是个有良心的,也悯程家遭遇。待秀英、玉姐更亲切。

    一番厮见,不多时京中便又添一道新闻,自此,洪谦便忙了起来,见同年、见考官、见亲家、见同乡……他也不甚忌讳出身,将那家乡遇灾、流亡入赘、发愤读书之事一一认了,神色之坦然,众皆称其为君子。

    便是梁宿这等久经官场之人听了,也要赞一声:“君子坦荡荡。”纵有一二不忿之人,也敌不过洪谦有这许多硬气后台。更可诡者,乃是官家,也不知为甚,他竟也交口称赞洪谦,提便说是“真丈夫也”。

    便在此时,玉姐见着了吴王妃。

    这一日百花盛开,吴王妃家中设宴,也不须邀好友亲戚,只自家人便足够圆场捧哏儿。早便送了帖儿,邀秀英母女前往,申氏掐好了点儿,半道上“巧遇”了她们母女,一道入了吴王府。那一头却是洪谦自投了帖儿,登吴王之门好相见。

    玉姐头一回来,见这王府门面阔丽,心中暗生警惕。及入,却是开了正门儿,将轿儿抬进,再换小轿,入到后头去。盖因秀英是亲家,洪谦又是本科传胪,头回登门之故,是以隆重。

    到得王妃正室,吴王妃高座,底下雁翅般坐着几多妇人,也都插金戴银,也都衣锦着绣。入得门来,满室脂粉香气扑鼻。吴王善敛财,王妃这头摆设亦好,玉姐识得几样瓶炉,似是前朝古物,非银钱可买得。

    世子妃代婆母往门口儿接了秀英等,拉着她的手儿道:“可算是盼来了。”又看玉姐:“真真个可人儿,怪道四娘要定下来,我一看便也喜欢哩。”只说这两句,便将人引上前。秀英心便跳快,捏一捏帕子,定一定神儿,又有申氏在旁,方觉好些,上来先见王妃。

    王妃如何敢叫她叩拜?世子妃与申氏两个忙搀秀英,秀英便只一福礼。轮到玉姐,却是孙媳妇要见太婆婆,往拜垫上跪得痛快。吴王妃连声说好,又叫玉姐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摸着手背光滑柔嫩,掌上几个薄茧,想是执笔拂琴故。朵儿又将玉姐针线奉上,吴王妃看了一回道:“都说南边姐儿秀气又能干,好针线、好模样儿,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又拿把见面礼拿来,亦是一套赤金镶宝石头面,簪钗掩鬓俱全,便是认下这个孙媳妇儿了。其次便是去赏花,吴王妃悄眼看着,玉姐伴在她身侧,也与她答案,官话说得也好。行动不鲁莽,却又时时不经意闪个身儿,叫她能瞅着旁人,也好将话引得世子妃与申氏等相接,端的是个周到人儿。

    吴王妃看到此,便放下心来,若非九哥是她亲孙,申氏又好,这许多多孙儿,她何来功夫费这等心神?众人见她满意,也跟着说好话儿。申氏从中道:“这是某娘子,这是九哥堂姐。”玉姐照着九哥与她的条子,暗里将这些亲戚一一对上号儿。

    前头洪谦更是如鱼得水,郦玉堂好个斯文,吴王却酒色财气样样好,又好名马等。洪谦于这等吃喝享乐之事无不精通,头口酒,便品出是三十年佳酿,吴王连叫三声好。待酒到半酣时,吴王已险些拉着他的手儿叫“兄弟”了,必要他去马厩里看马,又赠洪谦一匹宝马。

    等到洪家人归家,日已西移。虽累着,倒也了却一桩心事。洪谦隔日却要去习参拜之礼,好去往那琼林宴上去。

    哪料往礼部寻的一处房儿一去,却又遇着了件事。

    却说洪谦着寻常衣衫,往那处习那参拜舞蹈之礼,一头半晌,习得头晕眼花。非是他不好,盖因这百多人,想要整齐一致,面圣时好看,却不是一个两个好给遮得住的。因后半晌还要练着,洪谦便不归家,与几个同年一道,往外头酒肆里寻顿吃食。

    走不多远,却遇着个人,两人对上眼儿,那人便怒:“孽子你还知道回来,我道你死在外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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