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杨楠, 几乎从不谈论音乐。

    这事有些怪异, 但的确如此, 更很少谈论他们彼此的领域。

    当时小姑娘学弹钢琴，自己找了书, 买了资料，甚至到外面的培训班报了名，就是不问他。

    他那时候也不是太在意，想着她问了, 他顺嘴说说也就是了。

    但她就是不问，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要强呢！

    对此他也就是笑笑, 要强不要强，与他，都是那么回事吧。

    小姑娘学的让他有些意外，不是说多好，但真的学出了一点东西，如果从小就接触，别的不说，靠这个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 所以学到一定程度, 也就不再折腾了。

    而对于杨楠的歌词, 他一开始也是不在意。

    他哄着人家做这个行当, 当然要负责收尾，找个相关认识来评估一下，对方给的价格可以也就是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歌还上了榜，虽然排名并不是太好，也是成绩，于是他顺嘴夸上一句。

    也就是这样了。

    当然，他们偶尔也会谈一些，但真的很少，而且谈论大多是古典音乐。

    所以，他非常肯定，自己没有对杨楠说过自己的理念的，事实上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欧洲那边找他开会，有的不好推脱的他也去过，但也就是听听，别人找他谈论，他随意应付两句，就把话题岔到了一边。

    在他看来，艺术这东西，就是个人的。

    个人的思想个人的表达个人的理解。

    他作为创作者，表达出来自己想表达的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情，至于其他人想要怎么理解那是别人的自由。

    所以他也许会去谈论别人的东西，却从不谈论自己的。

    而那一天是杨楠在那里刷视频，刷着刷着，就刷出了张明明的消息。

    这如果是在看电视，他随手就调台了，但杨楠拿着自己的平板在那里刷，他总不能抢过来。

    过去他逗杨楠的时候，杨楠从不提张明明，现在他不提这事了，杨楠却喜欢没事去看看张明明了……好吧，也不见得就多么刻意，但再不避讳，更不在意他是不是知道。

    那是一个综艺节目，众人给张明明的歌打分，到最后，还是《千年》分最高，虽然张明明的很多歌都很受欢迎，但大家最爱的，还是这一首。

    于是张明明响应大众的号召，又唱了一遍，唱完之后主持人又是夸奖又是点评，说张明明唱的好，唱出了感觉，杨楠却摸了摸下巴，看向他：“你觉得是这样吗？”

    他没有说话，暗暗磨牙。

    “其实我觉得不应该这么表达。”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表达？”他慢慢的开口，觉得这小姑娘最近真是越发胆大了。

    杨楠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张嘴唱了一段。

    而他，完全就呆在了那儿。

    当时他把这曲子给张明明的时候，是觉得她的声音合适，至于张明明是不是唱出了他想要的感觉，其实，他不是太在意。

    就像他说的，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理解。

    但杨楠唱出了。

    他在那首曲子里加入的感情、骄傲、理念。

    杨楠不仅理解，而且，表达了出来。

    什么感觉？

    无法形容，连指尖都是颤抖的，全身就像过电似的。

    早先他看高山流水，觉得这故事有些扯。

    没有遇到钟子期之前，你俞伯牙该怎么弹琴怎么弹，钟子期没了，你就不能弹了？那你早先弹的是什么？

    而在那一刻，他突然能够理解了。

    那就是当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你的时候，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欢愉的。那就像是你本来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大海上航行，不知道来路也不知道归途，然后突然的，就有一个人来到了你身边，同你一起前行。从此虽然还是走的那些路，但再也不同。

    本来没有，好像也没什么，因为大家都没有，但现在有了，那没有的日子，就是再也无法忍受的。

    听到最后，他简直有些不敢再听，他捂着杨楠的眼，不敢让她看他脸上的表情——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此时，他是再收敛不住的。

    他轻轻的细细的吻上去，如同对待珍宝。

    这也真真，是他的珍宝。

    原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一直就在他身边，而他，竟然还不知道。

    不过还是怕的。

    本能上是愉悦激动，理智上，却是害怕。

    一个人对他这么了解这么理解，就算是杨楠……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那个晚上他抱着杨楠，看着外面的阳台。

    他早就决定要和杨楠过一辈子了，可是现在又要怎么办？

    他不是改变了想法，只是，他觉得这不只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于是，他又一次离开了，这一次离开是为了让自己认真的想一想，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是不想离开的，这一次的思念比以往都要严重，甚至都到了有点变态的地步。

    过去他让人跟着杨楠，是担心她出事，所以只要她没什么事，他也很少过问，当然他要不在杨楠身边，报告会交到他这里，就是大概说一下杨楠的情况。

    杨楠生活简单，其实也没什么事。

    所以报告就是，杨小姐今天去了博物馆，杨小姐今天去了图书馆，杨小姐今天没出去……

    但是这一次，他却不能满足这么简单的描述。

    她去了博物馆，看了什么，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出来的，穿的什么衣服，有没有同什么人交谈，买了什么东西，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没有……她今天吃了什么，胃口如何，有没有吃着哪道菜特别喜欢……有没有发呆有没有沉思，有没有，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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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件事情他都想知道，甚至想让人在汤品装上摄像头。

    控制不住的思念，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终于去看了心理医生。

    “李先生，您这……应该就是恋爱吧。”那个专家听完他的描述，慢慢的开口。

    “只是恋爱吗？”他恋爱过很多次，也曾遇到过很合心意的，他记得在他还是少年时期，曾在那女孩楼下拉了一夜的小提琴。

    少年心性，觉得这是毕生所爱，可现在再想，连那女孩的样子都有些不是太清晰了。

    不，他并不是拿杨楠和别人相比，也不是说他不爱杨楠，只是他觉得，这不仅是恋爱。

    思念一个人，想着也就是了，而他这，明显超出了思念的范围。

    “李先生……喜欢一件东西，一定要得到吗？”

    那专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他没有出声。

    他若喜欢一件东西，自然是要拿到的。

    “哦，我刚才举的例子不是太恰当，咱们换一个。您看，如果是一株花一棵树，他们在原先的地方长的挺好的，您喜欢，就过去看看，不好吗？”

    “……它们在我这儿能长得更好。”

    “那要不是呢？”

    他没有说话，心中想的却是怎么可能不是。

    是有的花草比较娇嫩，但找上专业人士，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该怎么看护怎么看护，怎么也要比外面自己随便乱长，长得好的。

    当然他也知道这专家说的不是花草，所以他没有出声。

    “李先生，您对那位女士，是真的非常爱的，只是有时候，放手能得到更多。”

    他看过去，那专家明显有点害怕，连忙又道：“我不是让您放弃那位女士，只是有的方式……可能要变一变。”

    他没有说什么，道了谢，就离开了，心中只觉得这次咨询毫无意义。

    后来再想，才发觉那专家也不是白叫的，就同明了说的似的，既然是执念，就承认了又如何？既然已经是这样，就接受了又如何？

    只是他这半生，太习惯于掌控了，对于不太在意的也就罢了，越在意的，越要拿到手里，越要完全掌握。

    不过到最后，终于还是要认了。

    他出来静心，当然不会叫上张明明，事实上，后来这两年他同张明明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

    只是他闲暇时间，会做点小曲小调，张明明找他要，他觉得合适了，就随手给了。

    别的，是再没有。

    也不是特意为杨楠怎么样，就是觉得，没意思了。

    交谈没意思，相处也没意思。

    总算张明明的嗓子还在，又一直在音乐上努力，所以他还给着曲子，不过也准备停了。

    那一天他和杨楠吃饭，就那么巧的，遇上了张明明。

    他看到了，心中就有些不悦。

    他早先虽然拿张明明逗杨楠，其实并没有让他们见过面。

    他只是逗逗小姑娘，并没有别的意思，那时候是觉得杨楠的反应很有趣，但也知道，真让杨楠同张明明遇上了，就不好看了。

    张明明当□□星，气势又足，就算不说什么，小姑娘也是受欺负的。

    他的小姑娘，怎么能被别人欺负？

    而在后来，他连逗弄的心思都没了，再见到张明明在他们面前出现，就很是不快。

    他没有表示，张明明就应该知道他的意思，结果还上来打招呼。

    他没有反应，杨楠到最后却回头看了看。

    杨楠没有说什么，情绪却是明显的受了影响，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要从何开口，说他早先是逗她玩的？这话自己听来都不成样子，只有想着，这真是因果报应。

    他拿杨楠没招，对张明明，还是很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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