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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利益交换
    冬去春来,谢玉曾经读到过“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句子,这个世界没有扬州,但如今的江南,怕也已经风暖玉阳,绿了堤岸。

    可在京城,却只有些初春气象而已,

    靖王果然如谢玉所言,没能撑过这个春天,倒是老王妃在知道他死后,似乎有什么支撑着她的东西一下子抽空了,似是凭空苍老了十岁,之后,她就提出要见谢玉一面。

    于是,谢玉去了幽禁老王妃的小佛堂。

    老王妃本是很强势又精明的模样,因多年养尊处优,并不显得如何苍老,这会儿却迅速鬓白了头发,眼神到底也变得浑浊起来。

    “你来啦。”被迫念了这么长时间的佛,她连口吻都变得平和起来。

    谢玉在她面前跪坐而下,微笑道:“我来了。”

    老王妃抬起眼皮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想到你不是一般的女人。”

    谢玉并不恼怒,“我权当这是夸奖了。”

    “这本来就是夸奖。”老王妃平静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女人也可以变得这么强大。”

    “哦,谢谢。”

    “记得我还未出嫁之时,家中虽有两个兄长,却都不怎么成器,父亲也感叹过若我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但也仅止于此,母亲一遍遍道,‘女子就该贞静贤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虽聪明,却也记得藏拙,不会有男子喜欢比自己更强势的女子’,”老王妃轻轻道,“可我出身既高,又自小读书,自认并不比男子逊色,怎肯安心做一依附男子而活的女人?是以即便出嫁,也不肯收敛半分。”

    谢玉略挑起眉,她知道,老王妃说的才是这个年代女子生活的常态,原本她一直拖到快十八岁,却也没有成亲的意愿,大抵就是因为如此,哪怕这个年代地位再低的男人,愿意低女子一头的毕竟是少数,再加上她才不愿委屈自己,去找那些个真正没用的软男。

    碰见魏瑾瑜那是个意外,说穿了也不过因为他的容貌太出色,让她可以不计较很多其他东西。

    说男子看重女人颜色,女子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看那张璃,还不就因为魏瑾瑜的一张脸而喜欢他多年吗?要说喜欢他性格那是纯属说笑,连话都没说过好吗?

    也不过就是脸而已。

    “是以丈夫并不喜欢我,除了初时因我是正妻,他还算尊重于我,让我生下坠儿之外,后却几乎再不歇在我的房里,于是,我这一生,只有一女。”老王妃似是陷入了回忆,口吻略悲伤,这坠儿就是她那独女的小名。

    “但您的女儿并不像您。”谢玉到底还是给了她几分尊重,怎么说老王妃都是这个年代她遇到的最强势的女人之一,即便她有罪过,却到底还是有值得尊敬的地方的。

    老王妃点头,“不错,坠儿并不像我,反倒更像我的母亲,她柔弱纤细,心思敏感,却整天喜欢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明明是嫡女,却没有嫡女该有的气度,这也是我的错,自小太过宠溺于她,因她本就身体不好,更不敢过于严厉教养,才使得她养成这副模样。”

    “靖王府的嫡女,即便是这样子,本来也没太大关系。”谢玉就事论事。

    老王妃叹了口气,“说得对,我在她的婚事上十分着紧,因为知道她的性子嫁不了太好的人家,若是当她去当宗妇,那不是对她好而是害了她,难免让我的坠儿郁郁不得欢颜,是以给她挑了清贵的陈家,一家的书香门第,丈夫博学多才,婆婆慈善又无小姑烦扰,家庭结构简单,足以让她过好日子。”

    谢玉笑道,“最重要的是陈家门楣低,怕是绝不敢得罪靖王府吧。”

    “坠儿本就是下嫁,他们自然不敢去为难坠儿。”老王妃神色平静,“可我仍然没想到,在这家中竟是有我不知道的事。”

    谢玉知道,接下来她说的才是关键。

    “我将平善抱到我膝下教养,他一向文质彬彬知礼懂礼,并不比他父亲逊色,且因此他与坠儿自小感情极佳,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地关怀坠儿,为她着想,即便是坠儿出嫁之时我因为私心多贴补了些许嫁妆,他都完全没有意见,甚至说服了当时颇有微词的陆氏,因此我也更加顾念于他,陆氏生下瑾瑜,我便替他照看长大。”老王妃说着说着,手到底有些颤抖起来。

    “这辈子,我自问对得起他魏平善,看着他从那么丁点儿大,长成英武俊美的青年,我虽偏心我的坠儿,却从未慢待过他。”

    谢玉看着老王妃眼角已经有了泪意,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曾暗自高兴他们兄妹感情亲密,也欣慰过即便坠儿出嫁他还时常去陈家探望于她,哪知道……哪知道!”老王妃的口吻里顿时愤恨起来,“哪知道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竟勾引我那坠儿!”

    谢玉心下恍然,随即叹气,勾引什么的,恐怕是老王妃一厢情愿,这说起来更像是两情相悦,只是这种两情相悦……

    老王妃喘着粗气,好久才平静下来,“最后那陈家忍无可忍,一瓶子□□结束了我坠儿的生命,包括她那可怜的孩儿,陈家也没能容他。若非她的长女长得并不像她反倒与陈家人像了□□分,恐怕都不能活,我告诉你这等丑事,自不是为了洗清自己,瑾瑜确实无辜,但当时,我就是想让他死,我的坠儿死了,坠儿的孩儿死了,凭什么魏平善能获得风光得意,他最重视的儿子还能过得那么好,还不如让他们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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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这口吻与其说是恶毒,不如说是一种压抑许久的愤恨。

    “那陈家已经要续娶继室了,总有一天要生儿子的,她的女儿因为有坠儿这个母亲,使得父亲不喜祖母不爱,虽是嫡女,怕是还不如庶女,”老王妃说着说着便有些悲伤,“我在的时候,他们还不敢对她如何,若是我去了,瑾瑜他们与那孩子并不亲近,怕是再没有人帮她说话。”

    谢玉沉默不语。

    老王妃认真道:“你若愿意接了那孩子来,我便日日在这佛堂里也是无妨,若是你要我的命,也是可以给你,只求你照看一下我坠儿的孩子。”

    说来其实老王妃的女儿比靖王还要大两岁,魏瑾瑜都快二十了,她的女儿却才刚过十四,也难怪老王妃急了,再过两年,这孩子也要嫁人,她怎么能容忍自家女儿唯一留下的孩子被随随便便从陈家嫁出去?

    即便她够心狠手辣,却到底还是个母亲。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呢?”谢玉反问,“因为你的缘故,瑾瑜差点没了性命,他的父亲更死于你手,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能够对你以德报怨。”

    她最尊重老王妃,却不代表要圣母宽大地原谅她。

    老王妃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疲惫道:“看来,你当真不是那等心慈手软的人。”她告诉谢玉那等丑事当然不是为了让人取笑的,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她的屈服,只是为了告诉她自己也有苦衷,寄希望于能引起谢玉的同情,可是失败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在乎流言的人,即便是外面再如何说你不慈不孝,却也不会对你有半分影响。”

    谢玉微笑,“您真的很了解我。”

    “那就只有实际的利益能够打动你了,”老王妃冷冷道,“我在这靖王府里数十年,管过家理过事,私房也有不少,京城东山有一大片产业,众人皆不知是谁的,却是我早年置办的,另外,城中女眷很是信服的冷月庵庵主是我的人。”

    谢玉赞赏道:“这才算有点诚意。”

    老王妃并非没有试图收买这些个看守她的人,然而这些人看着年轻定力却极强,她开出再高的筹码,她们都毫不动心,甚至回头就报告了谢玉,当真个个都对谢玉忠诚万分,让她着实开了眼界。

    若非迫不得已,她才不会同谢玉做什么利益交换,这个女人太可怕,谁知道她会不会遵守承诺?

    “我的错自由我来承担,孩子是没什么错的,”老王妃垂下眼睑,“我只想以这些,换她一世平安。”

    谢玉站了起来,微笑道:“如此,我倒可以答应你。”

    老王妃接下来的日子,仍然只能在这安静的小佛堂里度过余生,她知道,她的时日也不长了,只是了了这桩心愿,她对于这世间,本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只要听到惠儿出嫁的消息,她再别无所求。

    佛堂只有一扇小窗,如今窗外一棵梧桐已经发了新芽。

    隔天,谢玉就拿到了老王妃做出的承诺,然后,一顶小轿从陈家到了靖王府,至于陈家人也不是没有阻拦的,毕竟说出去不好听,他们可是书香门第,很注重名声的——

    然而,面对谢玉的人他们想要阻拦,呵呵呵。

    于是,十四岁的陈晚惠从陈家到了靖王府,便再没有回去。

    她从轿中好奇地探出头来,靖王府中,桃花已经静悄悄地开放,一片粉色氤氲,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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