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的诸位大人多数还有些惊魂未定,直到谢文渊返回到政平殿中,与谢文博一块儿打开了殿门,外间井然有序的禁卫在李统领的带领之下,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
“诸位大人受惊了。”李统领拱手道。
众人松了口气,姜相拱了拱手,“李统领辛苦、辛苦!”
明明是隆冬季节,却多的是人满头满脸的汗,绝非因为天气,而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尤其那魏平涛的尸体仍躺在地上,鲜血漫开了一大片,不论是气味还是画面都不那么美好,看到没事了,一个赛一个的迅速,只想着赶紧往外跑。
“咦,又下雪了呢。”谢玉和魏瑾瑜并肩走了出来,恰好看到天空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雪。
魏瑾瑜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今年的雪真多,不过瑞雪兆丰年,希望明年天下太平。”
谢玉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定会太平的。”
只是现在的京城,必然不太平。
若说原本是暗潮汹涌但表面还算平静的湖水,这会儿定然已经要成争相澎湃之势了,原仁王一家独大,众人对那位置自然是想也不敢想,仁王一死,必然人心浮动。
对于谢玉来说,只需要拖过八个月。
其实这一点也不算太难,将水搅得混一些也就是了。
没了监国的仁王,其实大晋也不会再糟糕到哪里去,先皇最夸张的时候数年都没上朝,大晋也没有因此完蛋,只是渐渐糜烂而已,更何况,这些大臣们还在。
“子瞻。”
“嗯?”
“回头我有些建议,你可以看一看。”谢玉笑道,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灵雨,回头将三十九号文件拿给子瞻。”
“是,大龙头。”
有时候,谢玉也担心很多事她会忘记,便早早写了下来,编上号码,放在她私人的保密箱中,而这个保密箱一共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她身上,另一把在江南她的住处暗格之中。
坐上来时的马车,他们回去之时魏瑾瑜有点儿忧虑的神色,谢玉看他这副模样,轻轻道:“怎么,还在犹豫吗?”
“什么?”
“犹豫怎样面对你那祖母?”
魏瑾瑜沉默。
是的,他一直以为他的祖母站在他这边,护着他长大,力挺他得到了世子的位置——最后才发现,其实真相不是他想的那样。
谢玉早已经将这事查得很清楚——
魏瑾珠只是靖王府中的一个庶女,或许有些小聪明,却绝对没有那等城府,这种事绝非她个人的意愿可以做成,更何况,她同魏瑾瑜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利益的冲突,杀了魏瑾瑜于她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除非有人许了足以让她动心的承诺。
魏瑾珠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少见外人,那么这个人多半就是靖王府中人,而靖王府中能给她承诺的,不过就是田氏与……老王妃两人而已。
看似田氏的嫌疑更大,可是田氏其实并没有那个脑子,让她明着算计魏瑾瑜或许还简单一些,这等一环套一环的计谋,当真不是她的风格。
“我只是不明白,祖母她为什么……”
谢玉看着他,敛去了笑意,“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病倒吗?”
以前靖王虽有些风流,但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忽然就病倒了甚至如今眼见着快要没了命,到处延请名医都不见好转?
魏瑾瑜的眉间皱出一个“川”字,“为什么?”
“因为你的祖母要他死。”谢玉一字一句道。
魏瑾瑜悚然而惊,他没有想到,他家祖母不仅要他的命,连他父亲也是……
谢玉慢条斯理道:“我去瞧过你父亲,同太子一样,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只不过下的计量要少得多,才没像太子一样忽然暴毙。”
“一样的□□?”
“一样的□□。”谢玉肯定道,“太子妃那里的□□是仁王给的,你祖母那里的……怕也是来自宫廷。”
“原因呢?”魏瑾瑜严肃问道。
马车行在空旷的街上,因为本就是除夕,又开始下雪,更是半个行人都瞧不见。
“原因?”谢玉轻笑,“你应该知道,你的父亲,本就不是你祖母的亲生儿子。”
老王妃其实样貌平平,可是靖王却生得相当英俊潇洒,与老王妃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靖王府的这些孩子,基本上都随了靖王的长相,才一个个都容貌出色。
“我知道,但祖母一向将父亲视作亲生的儿子。”
老王妃一生无子,只有一女早已出嫁,便抱了一生下来生母便故去的靖王为子,靖王生母本为良家妾,身份却不算高,又没有娘家牵累,靖王自小被养在老王妃膝下,与她情同亲生母子。
谢玉摇摇头,“真实的原因还得你自己去查,我只发现她对你和你父亲下手有一个关键的时间点,便是你的姑姑,她的亲生女儿去世。”
魏瑾瑜苦笑,“查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总之……她怕是早已经知道仁王妄图在年宴上称帝,才拦了田氏他们,只让你我进宫吧?”他的祖母原来才是罪魁祸首。
谢玉瞧着魏瑾瑜这副伤心颓丧的模样,却是有些心软,应当说魏瑾瑜这辈子一半的生涯基本还是相当顺遂的,几乎可以说是天之骄子,然而后与太子颠沛流离,后又因失忆与她结缡,现在又知道一向疼爱自己的祖母要自己的命,方才有些彷徨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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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其实不必想那么复杂,”谢玉柔声道,“不论是后院还是朝堂,自然有其复杂诡谲的一面,但若是跳出来看,却也不过如此,虽要算计我,也不必算计回去,直接以力破之,便很简单。”
魏瑾瑜看向她。
谢玉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面容,“你放心吧,她已经做不出什么,既然我进了靖王府,怎么还有她说话的余地?”
早在他们来的时候,沉霜她们就已经全然控制了老王妃好吗?就后院这些个女人,战斗力完全战五渣,哪里能是她手下那批人的对手?幽禁个把老人家还是很简单的好吧。
不过,也仅仅是幽禁而已,端看魏瑾瑜想要怎样待她。
魏瑾瑜:“……”
谢玉笑容温柔,举止更是优雅,她浅笑盈盈,凑到他的耳边道:“子瞻,你看我对你多好?”
魏瑾瑜:“……”
不想承认他心跳的失序,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狠狠搂到怀里来,明明曾经亲密如斯,那样鱼水相融——
即便方才在政平殿内,旁人看她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恶鬼罗刹,她的外表再美,却也掩盖不了杀人的事实。
她待他好吗?
其实,真的不坏,细细想来,除了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从未表露,只将他当做玉阳让他入赘之外,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他什么,甚至处处护着他甚至是宠着他……
这种感觉真是新鲜,本来魏瑾瑜自问也是心高气傲之人,然而到了谢玉这等强势到无法比肩的人面前,却偏生自尊心都碎成了渣渣,再也没法受到任何打击了。
反正早已经被踩碎,哪里还能有自尊心受伤的感觉?
只是,魏瑾瑜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咬住唇,不为她随意的动作而迷失了心神,胸口憋着一股气。
若他总是这般——躲在她的身后,她是不是永远不会爱上自己?
魏瑾瑜感到谢玉指尖的温热,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稳住了她的唇。
只是一个清浅的吻,他认认真真道:“谢玉,幸亏有你。”
谢玉笑得眉眼弯弯,“不客气。”
看似浓情蜜意,然而,谢玉眼神清明,魏瑾瑜心中叹息。
到底,不是一般夫妻。
**
谢府之中,却又是另一般乱局。
魏老夫人沉着脸居中而坐,谢氏兄弟分站她左右,厅堂中并没有其他人,连丫鬟都被魏老夫人全部驱走,是以当柏氏一进门,就感到有些不对。
“还不快给我跪下!”魏老夫人厉声道。
柏氏愕然,瞟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谢氏兄弟,却是不想跪,若是只有魏老夫人还好,这两个……小杂种也在,她才不愿对着他们跪。
魏老夫人的龙头拐杖狠狠在地上一戳,发出一声叫人心尖颤动的响声,“很好,你还真是心大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怕是盼着我早日随着老爷去了,恰好这谢家就落入你的掌心了,是也不是?”
柏氏被这指责骇了一跳,慌忙道:“母亲,您说什么呢!”
“我在说,”魏老夫人一字一句道,“你明知道这场年宴多么危险,却眼见着我带文渊文博前去赴宴,自己称病不去,就盼着我们三人去了皇城便回不来,方才随了你的心意,是也不是?”
柏氏“啪”地一声跪下了,面如土色道:“母亲,我并没有!”
“哼,你的兄长可是率先站出来支持仁王,你敢说你并不知道?”当时政平殿上姜相率先起了个头,剩下那几个明确支持仁王的官员里,就有工部侍郎柏崇山,正是柏氏的亲生哥哥。
柏氏嘴唇蠕动了一下,到底没能说出口。
她确实知道。
她的兄长甚至提醒她,最好不要让谢家的人去年宴,避开这件事,然而柏氏却将这消息隐瞒了下来,并没有告诉满心欢喜要带着谢氏兄弟前去赴宴的魏老夫人。
柏氏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凭什么她的儿孙都没能活命,偏偏是那个谢明生……那个她最不喜欢的庶子的孩子!
谢文渊笑了笑,“曾祖母,这件事其实还不是太重要,我只想问祖母一个问题。”
“什么?”魏老夫人转头看他。
“当年那道强令我父亲出兵的圣旨,到底是谁在里面操作,害得我父亲丢了性命?”谢文渊轻轻道。
谢文博冷冷看着跪在跟前的柏氏,眉眼锋利。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阿姐曾经教过他们一个道理:
不管他是谁,家中有怎样的背景,是否交游广阔,甚至身份尊崇——
只要欠我的,总需千百倍地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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