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到黄昏之时,已经是鹅毛般的大雪,整个天地都覆盖在茫茫雪中,街道都看不清晰。
百姓大多早早归了家,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在外行走,倒是富贵人家还有寥寥几辆马车在街上行过。
谢玉刚刚回到靖王府,沉霜就来告诉她,说是老王妃要见她,一个叫鹊翎的丫鬟正在厅堂等她,听闻是老王妃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看来也够给她面子的。本来谢玉用的理由也是今天要回谢家去,所以王府中倒是没人说什么。
“告诉那个鹊翎,我换件衣裳就去。”
当然,这不过是个借口,她走到内室之后,一边换衣裳,一边沉霜已经将这天王府的事都说与她听。
“……那张璃闹得厉害,偏那张庚帖确实写的是魏瑾琅,让田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事儿已经闹开,田氏即便是想暗地里换了庚帖却也来不及了,只得先安抚了张璃……靖王病得很重,据说是延请了不少名医都不见好转,这些日子是连话都不大说得清了,姑爷当机立断,挑起了年后祭祖的事儿,本来田氏是想将这事暂且交给魏瑾琅和魏瑾珏共同来办的,哪知道姑爷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了……对了,老王妃似是有些怀疑——”说到这儿,沉霜也不是很确定。
谢玉换衣服的手停了一下,“怀疑什么?”
“似是在怀疑大龙头你和姑爷不是那么简单。”
谢玉翘了翘嘴角,“放心,她很快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还有,姑爷说了,如果老王妃要见你,最好等他回来陪你一起去。”
“他现在人呢?”
“还在靖王那里。”
谢玉摇摇头,“不用等了,让灵雨朝雨她们陪我去就行,你们守着院子,若是姑爷回来了,让他到福寿堂去接我。”
“好。”
鹊翎只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谢玉就出来了,且脸上带着很亲切的笑,温柔道:“抱歉了鹊翎姑娘,让你久等了。”
“不敢,世子妃,我们现在便过去吧。”
“好。”
从魏瑾瑜的住处到老王妃的福寿堂有一段距离,天上正下着大雪,其实行走并不是那么方便,灵雨给谢玉撑着伞,她们的伞有些怪,伞架比寻常的油纸伞要大一些,撑开足以将两个人都拢在其中,朝雨撑着另一把,十分亲昵得将鹊翎拉进来,其余跟着的丫鬟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鹊翎是不拿不知道,这两把伞其实极重,无他,伞架都是金属质地,足以在大风大雨的天气都保持不会被吹坏或者吹走,江南多风雨,不比北方用伞的时间少。
大雪纷飞,等她们到福寿堂时,原本跟着鹊翎去的两个小丫鬟虽也撑伞,却仍旧抖落了衣裙上的雪粒儿,才跟着走了进去。
天气不好,老王妃却并没有早早入睡,小丫头进来报谢玉来了,她赶紧让丫头带她来暖房,还准备了个银手炉,等谢玉一进来就叫人塞到她手上给她暖手。
这是她第一次见谢玉,虽已经听到下面人说这世子妃美得惊人,足以同世子比肩,她仍是有些怀疑的,只因魏瑾瑜长得太好看,老王妃见识不少,但京中女子即便是那九公主站在她家嫡长孙身旁都有些被掩去光彩的意思,更别说其余女子,即便告知她世子妃乃是少见的绝色女子,她仍不是太相信。
可当谢玉走进来的时候,一时间满室生辉,她才恍然。
“坐吧。”老王妃笑眯眯地看着谢玉行过礼,打量着谢玉的同时,甚至不动声色地扫过谢玉身后的灵雨朝雨那同样出众的容貌。
当然,她叫谢玉来,可不仅仅是看看谢玉长什么样子。
若没有魏瑾瑜的力争,老王妃甚至并不打算承认谢玉世子妃的地位,她知道田氏的打算,在靖王还算清醒的时候靖王做下的决定她不能明面上反驳,而且那时候张相还没倒,其实不算是十分糟糕的婚姻,更大的原因在于,魏瑾瑜一日比一日年长,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毕竟是靖王世子,又是长子嫡孙,总要早早娶妻生子才是正道,是以虽看不大上张璃,老王妃却并没有直接驳了靖王的意思。
哪知道没有多少时日,张致就完蛋了,田氏将张璃接来的时候京城都赞靖王府仗义厚道,老王妃被田氏摆了一道,至今还在气恼之中,但她早已想好魏瑾瑜回来之后要想办法搅黄这桩婚事,然而这发展却让她颇有些始料未及。
这件事里的微妙老王妃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就是不知道与谢玉有多少关系。
“江南可是没这么大的雪吧?”老王妃并没有上来就质问,而是与谢玉聊起了家常。
谢玉微笑,“是啊,不过江南时常有大风大雨,今天大雪,带来的伞倒是派上了用场。”
“在江南这么些年,这父丧母弱,又有幼弟在旁,恐怕是十分辛苦吧?”
考虑一下情况,也知道谢玉绝非表面上这等柔弱女子好吗?
不得不说,这方面老王妃直觉十分厉害而且极其敏锐,一下子就发现其中的关键点,即便是谢家那位魏老夫人,都还一时没有想到,或者说想到了,但思量着谢玉已经出嫁,有没有本事并不会对谢家产生太大的影响,才不闻不问。
刘氏的懦弱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谢明生又死得早,这里面绝不可能有什么其他意外,而谢明生去世之时,谢氏兄弟还是不知事的年纪,能好好在水匪横行的江南活到现在,不是有贵人相助,就是自家有人撑起来这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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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第一种情况,那这个家中看来看去也只有谢玉有这个可能。
谢玉听到这话并未反驳,反倒是幽幽叹了口气,“是啊。”回想当初,倒还真是有些辛苦的,尤其是她的武功还未大成,文渊文博又年幼不知事之时。
老王妃等着她继续说,哭也好诉苦也好,总要讲些昔日酸楚的事儿,好来引起一些同情心,也是拉近两人感情的好方法。
然而,她微笑着看谢玉,谢玉也微笑着看她。
……没有下文了……
老王妃:“……”
谢玉微笑。
老王妃叹了口气,“听闻你对瑾瑜有救命之恩,还真是多亏了你。”
“也是巧合,”谢玉谦虚道,“若非那张相的死士执意要子瞻的性命,子瞻也不会差点没了性命。”
老王妃皱起眉,这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我知道是张相的死士追杀太子,瑾瑜才会受了鱼池之殃,怎么,他们是执意要瑾瑜的性命吗?”
谢玉轻轻点头,“不怕被您知道,那些个死士后来落入了我的手中,这消息绝不会错,他们收到的命令就是定不能让太子——和子瞻离开江南。”
“到底是谁……”
谢玉微笑道:“所以我不知道那张璃怎么还有脸住在谢家,若不是她的父亲,我家子瞻也不会差点儿没了命。”
老王妃眼角一跳,立刻心领神会,“我明日里就让人将那张璃先送出去,我们靖王府绝不是恩将仇报的人家,却也没有以德报怨的心,既是她张家对不起我家瑾瑜,我们王府也不用给她那么大的面子。”
“祖母说的是。”谢玉柔顺道,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脖颈。
老王妃叹了口气,她是发现了,这谢玉确实不简单,而且说话之时滴水不漏,竟是不能让她抓到任何话语中的漏洞。
不过,瑾瑜的妻子,厉害一些也是好事,这谢玉是谢家出身,说来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这世子妃若是不够厉害,将来如何能撑得起这靖王府?
尤其她的儿子眼见着恐怕不大好,只怕能撑过年后去就已经不错。
怕只怕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为此狗急跳墙——若她的儿当真撑不过,瑾瑜只要好好的,旁人就没了希望,既他们希望在江南就要了瑾瑜的命去,这会儿定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外面雪愈加大了,老王妃笑道:“过几日便要过年了,不如明日里将你家老夫人和你母亲都叫来,我们办个赏梅宴小聚一下?”
这边探不出什么口风,不如与她母亲聊一聊。
“好啊。”谢玉口吻轻松。
正聊着,她却忽然一皱眉捂住了唇。
老王妃眼睛一亮,赶紧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谢玉仿佛不好意思,轻轻道:“祖母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了两个月身孕罢了。”
她如此坦白直接,弄得厅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显然都有些傻眼。
连老王妃都恍惚了一下,才道:“真的?”
“已找了大夫看过几回,我一向身体强健,是以并没有什么不舒服。”谢玉柔声道。
老王妃这才哈哈笑起来,“好、好、好!鹊翎,去我的库房,给世子妃拿些上好的燕窝人参,给她好好补补身子!”
“是。”
与方才的气氛不一样,整个福寿堂内瞬间喜气洋洋,连丫鬟脸上都带上了笑意,明明外间冷得很,里面却一派融融春意。
魏瑾瑜匆匆赶来,刚走到外间就听到了他家祖母爽朗的笑声,这笑声里真心的愉悦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因昨日里她虽已经承认了谢玉的身份,却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谢玉。
这是怎么了?
“瑾瑜来了?”老王妃满脸带笑,“来来来,快坐下,我叫鹊翎给玉儿炖了补品,一会儿你一块儿带回去!”
魏瑾瑜:“……”才这么会儿“玉儿”都叫上了。
“你呀,得好好关心玉儿,这怀了孕的女人呐,与平日里可不一样,需得仔细用心地照顾……”
魏瑾瑜恍惚了一下才反问:“什么?”
“你不知道玉儿已经有了身孕吗?”老王妃惊讶。
魏瑾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不知道。
忽然想起那天谈“契约夫妻”条件的谢玉,魏瑾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一脸笑意盈盈的谢玉,恐怕她早就知道了吧?比如在江南的时候。
这微妙的心情……让他觉得自己好似被“用过就扔”,这感觉太复杂难以描述。
一定是他的错觉,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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