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致曾经权倾朝野,即便是靖王也不敢太过得罪于他,魏瑾瑜不愿意娶张璃,他也就不敢给魏瑾瑜定别家的闺女,因为大家都知道张家的幺女放出话来非魏瑾瑜不嫁——
这种传闻在如今这个年代绝对也属于离经叛道的典型,然而却没有人胆敢指责,就因为张璃是张致最疼爱的小女儿,又是他和原配的晚来女,不说他夫人为了生这个女儿差点没了命,就是张致自己,溺爱这个女儿也是众人皆知。
然而一日倒台,不过树倒猢狲散,张璃虽逃过一劫,地位却是天差地远。
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倒也想改了性子,温婉低调不惹事,可是脾气如此,她憋得狠了,难免日日伤心,如今瘦了许多,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来,偏脾气却并未改善多少。
尤其听到魏瑾瑜回来了,就好似看到了光和希望一样,再也忍不住,只想着跑来找他——不过,却有人告知她一个不幸的消息,他已经娶妻。
这对于张璃而言自然是晴天霹雳!
在靖王府中唯一与她关系好的便是魏瑾珊,本来魏瑾琬才是魏瑾瑜嫡亲的妹妹,但不管她怎么讨好,魏瑾琬都对她不假辞色,日子久了,张璃也就放弃了,一听到消息,即刻去找了魏瑾珊,央她带她过来。
谢玉已经换过了衣衫,这会儿一身素淡的鹅黄长裙,配着天青色的外袍,这布料并不厚,却也不薄,比较适合春秋季穿着,然而这会儿正是隆冬,是以谢玉这么一身在那些个裹着棉袄的人中,绝对显得身姿纤细窈窕风流。
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隆冬天气,看着竟是纷纷扬扬开始落雪,到底还是很冷的,即便是想要那张璃和魏瑾珊冻一冻清醒一下,却也没必要让魏瑾琬陪着她们受罪。
她摇摇头,“罢了,就不出去了,让她们进来吧。”
魏瑾琬这会儿气得快要疯了,这一年她本就过得艰难,但并未因此屈服于命运,反倒比在闺阁中时更加坚强,反正在婆家也多的是人暗地里嘲笑她“克夫”,各种冷眼白眼都瞧尽了,再如何,那田氏总不能明里虐待她不是?
她只知道要撑着等魏瑾瑜回来,一切都好了。
只要等到她的哥哥回来。
却想不到,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早在田氏将张璃接到府中,魏瑾琬就知道她不怀好意,魏瑾瑜是世子,若当真娶了张璃,不是定要惹人耻笑?
偏她那糊涂父亲竟是遂了田氏的心愿。
于是,这会儿听到消息,尤其听闻魏瑾珊要带张璃往这边来,她就知道不好,紧赶慢赶跑到这里才拦到人,真恨不得一巴掌呼到魏瑾珊的脸上去!
她因为是嫡长女,即便祖母不大亲近她,但看在哥哥的面上,却也算是放在身边教养,魏瑾珊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田氏自己没有生女儿,对于前面那位的女儿哪里能有什么好心,将这魏瑾珊养得愚蠢不知世事便也罢了,偏还亲田氏不停挑唆魏瑾琅让他也和魏瑾瑜作对。
“我们小姐请你们进去。”朝雨微笑道。
谢玉身边的人气质教养都极佳,不说朝雨灵雨,连八人中相对容貌不那么突出的沉霜融雪,放到外面都是一等一的美貌少女。
这会儿张璃看着面前这个个出挑的“丫鬟”,心中终于有些不安起来。
魏瑾琬已经着身边丫鬟打听过谢玉,她对谢家的事也有耳闻,尤其是谢家老夫人派人远下江南,这在京城并不是什么秘密,听闻她家哥哥在江南与那谢家的小姐成了亲,她心中着实一喜。
因前些日子她还在忧愁她家兄长回来之后要怎么逃过这张璃,这会儿就听到兄长已经成亲,且妻子乃是正紧的大家闺秀,怎不让她高兴?
“多谢。”魏瑾琬真情实意道。
魏瑾珊不够聪明,胆子也不够大,虽陪着张璃来了,瞧着那谢玉身边的丫鬟一个个都气势这么足,终于有些畏缩忐忑起来。
这里是她兄长的住处,以往魏瑾瑜不在,除了老王妃时常关注一下,也就魏瑾琬往这儿跑,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至于因为没人住而脏乱,是以她对这儿是极其熟悉的。
看到窗口那一豆橘黄的光,她的心都被映得温热起来。
小雪纷纷扬扬,到明日里大概整个京城都是银装素裹,魏瑾琬紧了紧身上已经有些旧了的貂皮斗篷,跟着那几个俏丽得过分的丫鬟走了进去。
室内烧着上好的银丝碳,靖王府虽是个富贵之地,但田氏掌家不算太大方,除了老王妃、王爷书房和她自己那里,几乎都没有这银丝碳用,即便是她嫡亲的儿子,用的炭火也要稍次一等,却不知道这里的银丝碳是从哪里来的。
魏瑾琬心中虽有些疑惑,却并未问出口来。
“这边请。”朝雨亲自给她们撩起了珠帘。
这是一间暖房,谢玉准备在这里吃点东西的,不过在等魏瑾瑜而已,坐在一旁的塌上,待客也不算失礼,尤其来的是女客。
不比魏瑾琬的期待,魏瑾珊的好奇,张璃心里是憋着一口气的,只盼着看到一个样样不行的女子才好!尽管已经听那些下仆们提及一些,让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然后,她抬眼就看到一个女子笑盈盈地坐在塌上,她似是已经换过衣衫,身上穿得极简单,但再如何简单的衣裙也盖不过她的容貌去,只是这么坐着,微微朝她们一笑,就是扑面而来的婉约风流,美得令女子都有些心旌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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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里方才陪着子瞻回家,方才来不及去瞧你们,你们便自己来了,也是巧,灵雨,将我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是,小姐。”
这话谢玉是对着魏瑾琬说的,加个“们”顶多带上魏瑾珊,根本完全无视了张璃的存在。
不多时,灵雨拿回来的见面礼果然也只有……两份,而且偏心偏得相当明显彻底。
给魏瑾琬的是一套翡翠头面,从成色到样式都是上上等,只看着就知道绝对价值不菲,给魏瑾珊的却只是一只普通到在江南只卖一钱银子的玻璃杯……然而,魏瑾珊根本不知道这杯子的价值,以为是通透昂贵的琉璃杯子,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甚至高兴道:“谢谢嫂子!”
……她也是真傻,被田氏笼络了去不说,这会儿谢玉一个玻璃杯子,就收买了她。
魏瑾琬却受宠若惊道:“这个太贵重了!”
谢玉柔声道:“没有关系,我既送你,你就收着吧。”
说了是前面礼,确实不合适再退回去,魏瑾琬只得默默收了起来。
事实上谢玉这会儿财大气粗,这么点儿东西哪里算多。
张璃却先被谢玉的容貌惊住,又见她完全不理睬自己,疯狂的嫉妒和愤怒几乎要让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什么嫂子!我和世子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她?连王爷和王妃都不知道,无媒无聘,算得上什么!”张璃猛地站起来,手指都快指到谢玉的鼻子上去了。
谢玉却只是抬起头看向她,不知道为何,张璃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那个眼神太可怕,可怕到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好快,头皮都有些发麻。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怎么叫人恐惧?
谢玉甚至连一个字都还没说,碰都没有碰她一下,她就害怕得几乎要发起抖来。
只是一个眼神。
“无媒无聘?”谢玉似笑非笑。
旁边的灵雨已经噼里啪啦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家小姐与姑爷婚书媒妁俱全,还是老尚书做的媒人,在江南还是上了官档的夫妻,到你嘴里竟变成无媒无聘了?另外,你是谁啊,胆敢在这里胡乱说话!”
张璃气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她身旁的丫鬟是她从张家带出来的,仁王虽不曾追究她,但相府被抄,她当然不能带多少财物出来,连丫鬟……也只带了这么一个。
这个叫黄鹂的丫头很是机灵,听到这话道:“我家小姐早已同世子换了庚帖,你瞧?”
张璃将那张庚帖看得胜似性命,从不敢放在屋子里,而是日日带在身边,那黄鹂一下就掏出来了。
灵雨她们并不去接,口中讥讽道:“谁知道那是谁的庚帖。”
张璃急了,她将庚帖拿过来,将庚帖上的生辰八字一字字念了出来,大声道:“我的庚帖已经在王妃手里,她答应我只要世子一回来就给我们成亲的!”
“咦,九月初七?”魏瑾琬愕然,“这年份好似不对啊!”生辰也是不对。
谢玉笑盈盈道:“我就说,这不知道是哪个阿猫阿狗的庚帖呢,我家子瞻的生辰明明是正月初七,这庚帖的九月初七……呵呵。”
张璃一怔,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眼手上的庚帖。
倒是魏瑾珊在一旁歪着脑袋,皱眉道:“我家二哥才是九月初七的生日。”
魏瑾琬看过去,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像这年份也像是瑾琅的。”再往下看果真看到了名字,清清楚楚写着“魏瑾琅”三个字。
一屋子人都静下来。
之后才是谢玉的轻笑声,“原来与张小姐交换庚帖的是瑾琅啊,还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不过,你既还没嫁进来,我这个大嫂也不敢叫你拜见,灵雨,替我送张小姐出去。”
张璃已经彻底僵成了一根木头,灵雨拉着她往外走,看着像是扶着张璃的模样,张璃却觉得这个丫鬟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好似铁铸的一般,坚硬极了,让她挣也挣不开!
“不……不会是这样的……王妃不会骗我、不会骗我……”
因为家中父母已死,这张庚帖一直保存在她自己身边,珍而慎之,不敢遗失,每每看着就觉得甜蜜又充满希望,恨不得日日贴在胸口,但要说内容,却当真没怎么瞧过,本身这张庚帖事关自己的婚姻,张璃虽脾气不好,却还是有少女心的,总羞得仔细去看。
这庚帖并不是只有个生辰八字,事实上写着的东西还挺多,要写祖上三代,还要有籍贯,在之后才是生辰八字姓名,一大段话又没有标点符号,这字写得自然不大,若不仔细瞧,还真不容易发现。
魏瑾珊先也是呆呆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跳起来,“等等!你不能嫁给我哥!”
之前同张璃好,这会儿……庚帖变成她亲哥哥的,却又立刻要跳脚了。
看来这魏瑾珊,到底还没愚蠢到那个地步。
魏瑾琬被这发展弄得一头雾水,虽一时忧一时喜,但若当真是那结果自然再好不过。
“……那田氏,当真是瑾琅同张璃交换了庚帖吗?”魏瑾琬觉得相当不可思议,要知道,如果是瑾琅,不可能张家那会儿没发现好吗?而且明明白白放出风声去与靖王府的世子定亲,张璃或许糊涂,那张致绝对不糊涂。
谢玉起身,微笑道:“我说是魏瑾琅,那自然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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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琬还是不懂。
“瑾琬,不如一块儿吃点东西吧?”谢玉回眸道。
魏瑾琬看着她那双明媚盈盈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心中沉重的东西似乎一瞬间崩解了,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在,一切的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灵雨送了人回来,无声地点了点头,谢玉勾起唇角,让人再拿一双筷子给魏瑾琬。
魏瑾瑜其实什么都没说,但是她会查。
在这靖王府中,魏瑾瑜原先同魏瑾琅的关系最好,不为其他,他们皆是嫡子,老王妃看重嫡子,不让他们被田氏祸害,便放在身边教养,两人都是幼年丧母,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又时时得见,年龄差距并不算大,是以要说府中魏瑾瑜将谁视作兄弟,便只有那魏瑾琅。
然而,之后谢玉听魏瑾瑜提及魏瑾琅的口吻便知道了。
这不过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倒与他的名字相符。
若没有魏瑾琅,魏瑾瑜也没有那么当机立断地决定与太子远下江南。
看魏瑾珊同张璃的关系,就知道原本张璃与魏瑾瑜交换庚帖的事儿,未必没有他在里面搅动。
玩心机嘛,谁不会?
等到魏瑾琬陪着谢玉用完了晚膳,魏瑾瑜还是没有回来,天色太晚,魏瑾琬就先告辞了,不到半刻之后,谢玉就在暖房见到了计红烛。
“大龙头。”计红烛仍是那副从容模样,美艳的面容上略有些疲惫。
谢玉点点头,“怎么回事?”
计红烛叹了口气:“裕西他们撤走之后,太子一共遭到了三次刺杀,我替他化解了两次,这一次还是着了道。”
谢玉皱眉,“三次?”
“对,因为回到了太子府,裕西他们也不方便再跟着,”计红烛揉了揉眉心,“最后这一次我也是没想到,”她抬头看向谢玉,平静道:“是太子妃亲自动的手。”
谢玉这才有些惊讶,要说奸相张致死了,已经没多少人再能威胁得到太子的地位,身为太子妃,只有太子活着才最符合她的利益,怎会亲自动手要了太子的性命?
“为什么?”灵雨忍不住道。
计红烛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因为她的家族认为仁王比太子更适合做天子。”
谢玉柔声道:“看来这仁王,也不‘仁’啊。”
“毕竟是夫妻,太子妃也是够心狠的。”朝雨感叹。
计红烛笑起来,“除了我,也没人发现是她动的手,如今她还扮演着完美的伤心太子妃的角色——嗯,不仅心狠,而且够隐忍,擅演戏。”太子妃没有儿子,即便是太子继位,她也未必能生的出儿子,将来的后宫……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模样,倒不如一了百了,仁王不知承诺了她和她的家族什么,让她如此狠得下心。
“那就实行第二步,红烛你没问题吧?”
计红烛摇摇头,“我能有什么问题?那个太子妃其实并没怎么将我放在眼里,太子倒是给了我个选侍的位份。”
“那么,你从今天起,可以‘怀孕’了。”谢玉戏言。
计红烛笑出声来,“不,我应当是已经怀孕两月了,大龙头。”
是的,计红烛并未怀孕,事实上,太子只当与她有过肌肤之亲,计红烛却并没有让他碰过她。
若是这样还能怀孕,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谢玉不会让自己手下的姑娘跑去卖身,即便那人是太子也不行。
这世上大抵少有人像她们这样胆大妄为——但人家怎么说来着?
妖女最会骗人。
这话,实则是真知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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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昨夜里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往外看去,整个京城都被罩在一层银白之中,银装素裹,使得这座巍峨深沉的城市透出几分清新之美来。
魏瑾瑜一夜没睡,他回来本就是深夜了,在书房呆了两个时辰天就大亮,回到暖房恰好看到起身的谢玉。
她那慵懒的姿态总是看得人心头狂跳,想到在车上说过的话,魏瑾瑜不自在地将头转了过去。
“昨天到底说了什么?那么晚回来。”谢玉朝他看来。
魏瑾瑜坐下来,“张璃闹到田氏那里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哦,与张璃交换庚帖的本就是魏瑾琅,明白吗?”谢玉似笑非笑。
“放心吧,祖母已经承认了我们的婚事,父亲那里也说过了,过几日王府办宴,就会正式向外公布你世子妃的身份。”魏瑾瑜轻轻道,“不管那张璃如何,都没多大关系了。”
谢玉惊讶,看来魏瑾瑜这么晚回来,就是因为这个了,说句实话,能将她的身份定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这事儿靖王府根本没人答应过,魏瑾瑜能做到这一步,却不知是用什么说服了老王妃。
“但是,那魏瑾琅算计你,你早晚要找他算账的不是吗?这只是会……给他找点小麻烦而已。”
灵雨将早膳拿了上来,谢玉还是吃她爱的白粥肉松咸鸭蛋,那些个点心她是从来不爱的,太甜。
用完早膳谢玉刚走出去,那些个小丫鬟一个个都十分恭敬地叫她“世子妃”,看来魏瑾瑜功不可没。
“还挺有用的嘛。”谢玉轻笑。
在江南的时候,她只不过是想着魏瑾瑜这样的人即便是摆在房里都极赏心悦目,现在看来,他绝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种人,能力并不弱——也是,在这种家庭里长大,还能稳稳当当做他的世子,平庸之辈大抵早就被暗箭给戳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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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妃的保护是一回事,她绝不可能时时看着,大部分情况下,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昨日里来去匆匆,谢玉都不曾好好看过这京城,谢家这会儿不平静,她又不想去瞧那一堆勾心斗角的女眷,便与谢氏兄弟约了在京城明玉楼见,这地方本就是谢玉的产业,老板娘是她早早遣到京城来的苏空碧。
虽天气寒冷,天上还飘着雪,没几日便要过年的京城仍然显得很热闹。
车行到明玉楼前时将近正午,数量马车停着,一看便知生意很是不错。
“大龙头,舵主给的条子。”灵雨钻到车上来。
魏瑾瑜并未和谢玉一块儿来,他刚到家,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谢玉也并不是要时时将他绑在身边,便随他去,将沉霜融雪和柔嘉慧嘉也留下,以防有事,只带着灵雨朝雨和馨宁馨静出门。
打开谢文渊递过来的条子,谢玉扫了一眼,“我们上去,甲六间。”
从单独的女眷楼梯走上去,她们进了一间布置素雅的房间,里侧放置的山水屏风后甚至有一张软榻可供客人休息。
“舵主他们不来?”
“他们请人吃饭,”谢玉伸出手指了指隔壁,“就在那儿。”
这里的隔音效果其实很不错,她们说话不担心旁人听见,可是隔音什么的,对于她们来说实在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要她们愿意,要听到隔壁说什么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也是苏空碧她们很容易就能得到各种消息的原因之一。
绝大部分人因明玉楼的舒适和口味极佳的饭菜来这儿,却也有人看重了这里环境幽静,隔音良好。
事实上……并不能阻隔谢玉的人听到她们想听的讯息。
果然,就在她们安顿好的时候,谢文渊谢文博兄弟,正引着一大堆人往楼上来。
这些人里倒也有几个熟面孔,比如昨日里来接他们的谢文尚和谢文鹄,剩下的都是一些常年混迹京城的世家公子,谢家之事众人都有听说,平日里也有些人已经试图与有希望的谢文楚谢文允等人交好,却想不到这一去江南,当真接了人回来,有人听到风声,立刻就要请他们吃饭,是以这一日才会有这么多人一块儿。
“嘶,这天气真冷。”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说道,然后斜眼看向谢氏兄弟,“江南可是没有这么冷的天吧?”
“莫说是这么冷,听闻江南连雪都不曾见过呢!”
“哎?那可真是舒服安逸……”
年轻人多的地方,总是不可能太安静的,这里也不例外,有些话中明显带刺,谢文博心中冷哼了一声,脸上虽没有带出来,到底不那么愉悦,谢文渊却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
“是啊,江南没有雪,”他笑道,“只是江南有烟波浩渺的玉阳湖,还有横行湖上草菅人命心狠手辣的水匪而已。”
这句话声音并不算高,他的口吻也称得上温文尔雅,可是四下里还是静了一瞬。
之前说话的一个少年讪讪道:“难道你还亲眼见过水匪不成?外面世道乱,少出去不就是了?”
这少年说起来也是京中名人,出身定阳侯府,乃是实权的显贵家族,也是魏老夫人嫡亲的曾外孙,平日里横行霸道口无遮拦惯了,偏与那谢文楚有些同学之谊,自然看谢氏兄弟不大顺眼。
至于另一个想要找谢氏兄弟麻烦的,是柏氏的侄子,京城户部尚书的次子,另有谢氏兄弟的表哥表弟一大帮子人,谢家的出嫁女儿不少,多嫁给京城权贵,是以这些个表哥表弟拉出来就有一大帮,今日里这些人没有全部来,却也来了五六个,并非个个都乐见到他们从江南归来的,毕竟那些个旁支有好几个在京城经营多年,好友不少,他们两个空降哪里比得过人家。
今日是谢文尚说请客,他们昨日刚到京城,还没站得稳就被拉出来见客,也是谢文尚他们背后的人急了。
明年开春就有科考,背靠谢家这棵大树,又有谢家惨事在前,不论是谁主事都得给几分面子,只需要成绩不是太糟糕,这前途就不会差。谢文楚的书读得不错,但若没有这条捷径,能考上是一回事,后续的发展又是另一回事了。
边说着话,众位少年已经在雅间里坐了下来,这里烧着暖炉,热烘烘的让他们舒服地喟叹了几声。
“坐、坐、都坐。”谢文尚笑眯眯的,向旁边的谢文鹄使了个眼色。
谢文鹄却当做没看到,拉着谢氏兄弟坐下之后,又叫了小二先上些水果点心填肚子。
“之前说到哪儿了?”谢文渊却并不打算放过刚才的话题。
谢文博抿了抿唇,“水匪。”
“哦对,水匪。”
那些个水匪现在全是他们玉阳十二坞的苦力,这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呵呵。
“江南的水匪穷凶恶极,莫说是寻常百姓了,就是大户之家,也有多受其灾的,”谢文渊微笑道,“之前呐,玉阳湖上有个大岛,岛上有个田家水寨,寨里有个水匪头子名叫田善……”
听到谢文渊开始“讲故事”,大家都围聚过来,哪怕是之前针对他们的定阳侯府丁之荣也被吸引的心神。
“这田善呐,与他的名字恰恰相反,不仅不善,还以恶为乐,他手下的水匪最是凶悍,最喜到附近的沐闫镇烧杀抢掠,死在他手中的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且他心性残忍,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却不止是那么一刀下去结果人的性命。”谢文渊的口吻永远带着点儿温文尔雅的书卷气,用这样的口吻讲起这种故事,虽失去了些许惊心动魄的刺激,却莫名会增添几分真实可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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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的时候,小二送了水果点心进来,这明玉楼在京城生意最好,这也是原因之一,这里的点心颇为新奇,其他地方并不见有,比如说那装在精致的竹编小篮里的炸鸡烤鱼,哪怕是寻常的桂花糕千层酥,这里的模子都比别家漂亮好看,再加上装在漂亮通透的琉璃杯子里的果蔬汁和茶水,怎么看怎么“高端洋气上档次”,不过,最让人新奇的还是这反季的水果。
如今正是隆冬季节,莫说是水果了,连蔬菜都是极少的,偏偏明玉楼能有不少新鲜的水果可供选择,比如他们桌上这一碟水蜜桃,在秋季桃李成熟的季节,一篮子桃子却也卖不了多少钱,但如今这外面飘着大雪,里面却吃得到新鲜的桃子瓜果,才叫真正勋贵式的享受。
“来来,尝尝这桃子,可是美味。”谢文鹄热情推荐道。
在明玉楼吃一顿饭,少说也得数十两银子,寻常百姓够用上两三年,然而对于他们这些富贵人家,不过一顿饭的价格罢了。
谢文博拿起一个桃子——这产自他们的六连星岛上的玻璃暖房,他往常要吃多少都有。
自从谢玉在玉阳湖上大搞生产,其实就没断了与京城的生意往来,能将新鲜的蔬果送到这里,多亏了连接玉阳湖的内运河,一路水运过来,谁都不敢找他们玉阳十二坞的麻烦,谢玉让玉阳十二坞中人轮流运货,既是生意,也是练武,一路速度之快说出去才叫骇人听闻。这年代没有机器全靠人力,要说人力,他们这些练武之人运气得当,足以以一当十,甚至不止十,在这水上当真犹如急射之箭,从江南到京城如此遥远,水上他们却可七八日便到达,往日里京城的消息,也是这么送到谢玉的手中。
只是这种办法,只能是小批量的生意,所以只供应明玉楼,正因如此,明玉楼的生意乃是京城独一家,怎可能不宾客云集?
谢文渊看了谢文博一眼,仍然微笑着讲他的故事。
“要说这田善,有种特别的爱好,在落草为寇之前,他当过猎户,后又做过屠夫,最擅这刀上的把式,率领着一群水匪喜欢抓了人回去,烧起火堆,架起铁锅,烧了热汤烤了牛羊,随后亲自拿起一把剔骨刀——”
众人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谢文博却翘了翘嘴角,只听一声轻响,他挂在腰间好似装饰物一般的宝石匕首弹了出来,被他一下子握在了手中。
那刀出鞘的声音并不响,然而在安静的空间里,难免十分惹人注意。
“哎,你真是吓死我了!”丁之荣埋怨道。
谢文博笑了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我给你们削个桃子吃?”
那边谢文渊继续道:“只用一把刀,他就能够将人的皮肤划开,不顾那百姓凄厉的惨叫,从脸上开始,慢慢往下,将那人皮呐,整个儿都剥下来,他的本事就在于,人皮被剥下之后,那人还没死,他们那群水匪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笑着看被剥了皮的人惨叫着在厅堂里打滚,鲜血淋漓,直到将厅堂都染成了血一样的红色,他们却以此取乐并乐此不疲。在田家水寨的寨西,就挂着一张张风干的人皮……”
“咕嘟。”
不知是谁咽口水的声音,因为这会儿,他们耳中听着谢文渊从容的声音,眼睛看着的却都是谢文博。
只见他手中那把匕首竟是锋利到这种程度——这种水蜜桃十分受欢迎,不仅仅因为它是反季的水果,而且因为它皮薄个大,甜蜜多汁,口味极佳。
这会儿谢文博将那水蜜桃轻松握在手中,那柄匕首好似翻花一般轻轻动着,直到将水蜜桃整个儿一张薄如蝉翼的果皮都削了下来,竟是直到最后都没有削断果皮,这水蜜桃被削去了皮,却好似还笼着一层薄膜,盈盈的果□□出不出,被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
“削好了,不如送与你吃?”谢文博笑得十分恳切。
丁之荣看着递到他面前的水蜜桃,捂着嘴,终于还是忍不住,跑到一边吐了出来。
剥人皮与削果皮,这种联想真的要不得。
谢氏兄弟皆是一般的笑容温和,眼神清冷,谢文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两股战战,喉咙都被堵住了一般。
这种寒毛直竖背脊发麻的感觉从未有过,浑身的皮肤都好像要开始发痒,似乎能够感觉到刀子的寒光映着自己的皮肤,就要割得他们皮肤生疼。
可怕到让他们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
只是……讲故事,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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