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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幽兰生 · 缔约
    一场风雨狂歌过后,古树花瓣漫天撒落。

    云空之下,鸟儿仍在青翠的山林里鸣歌,河水依旧沿着曲折的绿岸欢歌。时代所见,来自大河的女儿承天风相送,于空谷的烈焰熔炉中成功铸炼玄铁,为那些沉默坚持而不被纪念的梦想致以深情赞歌。

    小河岸边,人们搭建起临时高台。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受邀到此,共同见证属于古树村的荣光时刻。

    名玉姑娘拗不过众人的热情,怀抱玄铁剑站上高台中央。豆子爷爷则神采飞扬,充当了大会主持的角色。

    “列位贵客,欢迎你们大驾光临鄙村。”豆子爷爷的嗓音虽不及剑师那般低沉威严,却另有一种磁性沙哑:“今日来者,想必早就听闻过那个古老传说。相传太始之初,天降陨铁,半空崩裂,变成四个大火球……燃烧起腾云烈焰,散落到四方山河。而后,它们历经沧海桑田,久久沉寂在漫长岁月中……。”

    豆子爷爷声情并茂,自我陶醉在冗长叙述的精彩故事当中。台下乡邻们配合以惊叹表情,非是对那些已经听出耳茧的预言传说感到有半分神奇,而是对叙事者此际展现的不老容颜震惊不已。

    这其中,有位来自小鹿村的奶奶更是感慨万千。

    她原本也是古树人家的女儿,年轻时曾被豆子爷爷苦苦追求过。后来只为贪图多一份的彩礼钱,便出嫁给小鹿村的某位土财主,十足伤透了豆子爷爷的心。未料到时过境迁,人生际遇各有不同。现如今,她的老伴早已半身不遂,瘫在床上要人辛苦照顾。而她的初恋爱人依然神勇,还能站在台子上激昂演说。

    “多年不见,没想到他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小鹿奶奶满是羡慕,望了眼身边的豆子奶奶:“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幸福。”

    “是哦!我家老头子总像个孩子样,几十年来性情都没怎么变过。”豆子奶奶的言语中暗含讥讽:“你也是知道的……当年他就喜欢拨弄个破弦琴,净瞎说什么石头会开花呀星星会唱歌。如他这般不切实际的人,咱村也没哪个姑娘会喜欢……。”

    小鹿奶奶听完无话,只尴尬地笑着。遥忆当年呐!若非是豆子奶奶不计前嫌,顶住压力勇敢去爱。没准豆子爷爷真就因为承受不住失恋的痛苦,在那古树枝头寻了短见呢。

    “世说玄铁神剑,锋芒传承天机。”豆子爷爷仍在台上纵情诉说:“自百余年前开始,至今朝落下帷幕。先有前辈贤能历尽艰辛,倾注毕生心念,锻造三剑成功。后有大河剑师李东洛不辞千里,远道而来,视我古树村为实现梦想之地。虽则时光过矣,叹剑师大人倾全力而功未成,难免遗憾身故。但有天意使然,预言传说为真,才会有他的女儿继续接过重担,在空山幽谷完成铸炼……。”

    豆子爷爷说到这里,不由想念起故去的剑师,有些哽咽伤感。然今时此刻,大喜之日。应该欢庆,不宜悲情。

    “列位呵!今日到场俱来见证奇迹。”老人家闪身退步,让出主位:“怕是你们难以想象吧,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姑娘,小小年纪也能铸炼玄铁。世上事多有不可思议,最讲究眼见为实。嘿!若有谁人还不相信……大河之女,请向众人亮明神剑!”

    台下诸人心怀期待、凝神屏息。只闻高台上‘噌’地声起,河之女不言不语拔出神剑。其时虽见有剑音微响、寒芒闪耀的点点光景。却无有电闪雷鸣、风云激荡的惊险态势。神剑看似已经打磨锋利,眼下只握在个姑娘家手中。场面上仅有楚楚可怜的动人身姿,而无半分寒意凛冽的肃然杀气。

    “豆子爷爷……好像不行!”有位来自虎仔村的勇者对此略感失望,举手表态:“我闻玄铁传于世间,交由贤能者铸成神剑。再有江湖剑士逐斗天地,许以忘情生死……今观此剑虽成,却看着哪里不对劲嘞?它竟无任何刚烈之风,总有些悲悲戚戚的怨女气息。”

    “这话说得……?”豆子爷爷登时神色不满,强作解释:“你只看神剑握在河之女手中,便道是有些女人气息。她本来就是个女孩,如何非要装出男子气概。况且她是个才女,也不是个怨女……当如众人所见,现今举世太平,神剑自然收敛锋芒。待到天下风云有变时,再换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来执此剑,才能让你们知晓神剑威力。”

    “智者言之有理,恕我等孤陋寡闻。”有位来自橡树村的贤者谦恭起身,抱拳致礼:“老朽也有几句疑问,想来请教大河之女——世人皆知先前三剑早铸,曰玄紫,曰枫露,曰幽溟……敢问现在,此剑既成,应该冠以何名?倘若铸剑人有意,又将赠予何等英雄。”

    名玉听到贤者问话,还剑入鞘应道:“回禀尊长!家父在世之日,曾引述前辈怙阳子大师遗言——说起这最后一块玄铁,或是承领大道无用之意。故此,小女子得借天风入空谷,思取无用之法,来铸无名之剑,且无意与人争锋。若要说将来么……非求赠剑英雄,但有知我心意者,便可将宝剑相送。”

    于是,台下开始议论纷纷。

    大伙儿言道玄铁并非凡物,经过一番周折磨练,不用来铸镰刀割草,不用来铸锄头犁田,这都很好理解。但如今既已被铸成神剑,如果不能用来决胜江湖,那它还能用来干什么呢?

    “玄铁铸剑,原来另有妙用!”有位来自碧螺湾的媒婆出于职业敏感,一语道破天机:“我观大河之女及至适龄,想必会在剑成时托付心愿。只待有谁人能猜出分晓,谁便是她心仪的郎君……她这是想要嫁人了呀!”

    媒婆之言点醒众人痴愚,使勇者通达情趣,使贤者更明事理。一时间小河岸边人声欢腾,本该严肃的场面变得热闹非凡。睿智的豆子爷爷顿作失语,无法再来掌控庄严隆重的会场气氛。

    秋风无定,来问古树音讯。托剑为媒,试解少女情思。

    台子底下,年轻俊美的后生们尚在扭捏作态、互相谦让。其中偏有个其貌不扬的粗莽汉子,分开众人率先跳上了台。

    “姑娘,这还用猜吗?”厚脸皮的汉子接过剑笑道:“多情的歌声早已顺着小河水,流传到了咱们村里……你不就是想铸成一把神剑,送给最心爱的人,你要看着他欢喜么……。”

    台上的名玉还未答话,台下的象甲倒先被吓丢了魂。

    “完咯!竟是哪个多嘴的家伙把歌儿到处唱哦,一点秘密都保不住……师傅啊莫怪!我虽然也盼着师妹早点出嫁,好能了却您老人家的心愿。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把师妹嫁与这样粗鄙的汉子……不行,我得把这汉子给扯下去。”

    象甲急慌慌想要上台,准备去强行阻止这段姻缘。孰料台上风轻云淡,波澜未惊。虽是名玉姑娘面色有些羞红,神情却依然保持镇定。她已经伸手要回了宝剑,并向那汉子致以歉意。

    “抱歉……。”河之女轻易就化解了危机:“您猜得不对。”

    打头阵的粗莽汉子被闹了个无趣,只得怏怏退场。年轻儿郎们随后热情高涨,你推我挤地排着队伍来碰运气。台上各种奇思妙想频出,五花八门的答案应有尽有。由此可见天下时局,其实并没什么值得关注。惟大河之女的心事,管教人们充满了好奇。

    象甲起初还捏着把汗,为名玉的未来婚事瞎操心。等看过半天,忽然明白醒悟:“哦!我这师妹可真是聪明。无论谁人来猜,她只管摇头便是。只有瞧见那中意之人,她才会把头点一下。凭此神剑为信物告白天下,自己的婚姻定要自己作主。”

    他这样一想便觉释然,轻松转头刚好望见豆子。少年还一直站在原地,正自神情落寞地注视台上,像是有千言万语藏于心头。

    “豆子……也该轮到豆子上去挑战啰!”象甲借势高喊,顺水推舟来做个好事,算是给畏缩不前的少年打打气。怎么说这也是恩师的临终嘱托,希望能让多情的豆子和不听话的名玉能走到一起。

    古树村民们心怀美好愿景,对于象甲的提议热烈鼓掌以示赞许。人群中只有位姑娘出人意料,表现出与众不同。她本来正自快乐地朝向台上看好戏,听到众人的鼓噪声后,突然间情绪反常,明确给出个反对的理由。

    “绝对不行!我强烈反对!”山茶花急忙举手:“小豆子对名玉太过了解……他要是上台,等同于作弊。”

    众人见此哄然大笑,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这位可爱的姑娘迎着众人嘲笑的目光,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则有些鲁莽。

    “嗟……我为什么要反对?关我何事?我这不是神经病吧?”山茶花扪心一连三问,自觉理亏。遂又大度挥手,且放过少年一马:“哎呀……随便啦!豆子你爱上就上。”

    风住尘息,会场霎时安静。河畔苇草竖立不动,仿似静候人间佳音。

    少年承蒙众人推举,步履沉重朝向台上走去。迎面而来,遭逢几位失败红脸的挑战者,豆子爷爷居然也身处其中。老人家非是异想天开,想要把女孩与神剑据为己有。只不过一颗童心未泯,特别针对眼前出现的未知谜题,总是渴望探求个究竟。

    “加油喂!孙子……你准行!”豆子爷爷使劲拍了拍豆子肩膀。

    “加油!我孙子准行。”豆子奶奶也跟着喊了一句。

    通灵少年低调前行,心中默数从台下到台上的距离,短短仅有三十步而已。感觉却像是经历漫长,仿佛走过了十三年的路程。

    往昔如画,浮现旧时色彩。

    就在那年那天,小牧童心怀期盼,在村口吹响短笛。那时节,风吹枝叶‘簌簌’作歌,冥冥中传来智者苍老的声音:“豆子豆子,时光重回故地……不管过去多久,离别的人儿都要到此相聚。”

    行吟者与铸剑者结伴同归,小牧童遇见了河之女。

    少年至今还清楚记得——彼时落花满地,在那棵古老的树下,有个陌生的小女孩指手高兴叫喊:“爸爸!爸爸……我记起来了,就是这棵树呀……!”

    “豆子豆子,快去快去……。”回忆当时,古树遥向牧童传递暗语:“她认出了我这棵老树,或许她还会认出你……这是你们的久别重逢,也是你们的初次相遇。”

    眼前情景,犹胜往昔。恍如初次相遇,即使转瞬别离。豆子哥哥没奈何提步走上高台,鼓足起十二分的勇气。名玉姑娘安静等侯在台中央,藏掩不住有种剑成在手的喜悦神情。

    “我……我……也来猜一下。”豆子解释来意,其实何必解释。

    “豆子哥哥,你不用像别人那样胡乱瞎猜。”河之女目光如水,满带期许:“你知晓很多事……所以,一定要说出心里最想说的话。”

    少年接过神剑,紧紧握在手中。玄铁已不甚寒凉,传递出女孩执手的温情。当下欲加见解,却又无从开口。心中愁绪如麻,几回理乱难清。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等待,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等待。’河之女铸剑时的话语,悠然在耳旁响起。‘幽兰在空谷中独自绽放,心爱的女孩像河水一样流走。’古树的无情提示,让人落泪伤心。

    “她不属于这里,铸剑者到此只为完成使命。”豆子不无哀怨地想:“我今生何其幸运,与她有过这一段命运交集。可是我又何其不幸,只在无望的等待中将要目送她离去。”

    “豆子豆子,女孩的心意……。”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出自河边的智者古树。旁人不闻此声,只有通灵者才能得悉:“你若知晓,幽兰才会在空谷盛开。你若不知,河水将抹去所有记忆……。”

    “树神树神……女孩的心愿是什么?”豆子暗运神识,握剑的手已经紧张到颤抖。若以客观公平的立场而言,这种行为毫无疑问等同于作弊。

    “豆子豆子……该问自己。”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真爱无需遮掩,心中话儿要对她讲明。”

    流水潺动,响奏清凉乐音。一霎云消,晴空碧蓝如洗。白鸟振翅,再度飞临,落在古树枝头好奇探视,未知人间发生何事。

    少年紧闭双眼,手握神剑半晌无声。

    犹豫不决的豆子哥哥,生性胆小怯懦,绝非是个勇敢的英雄。他从无准备要去历经江湖风雨,只喜好守望一片宁静多彩的天空。如同在时光长河中沉默的智者古树,他的根系注定会扎在空山深谷,只有那处幽谧境地才是永久的家园。

    小河淌水,秋风吟歌。人世相逢,转成过客。在少年的内心深处,所有那些关于爱的记忆,那些生命中最初最美好的遇见。因随河水而来,但不会随河水匆匆流走。一切难以抹去,终将在石上印刻永恒。

    女孩仍在等待,兰花多久会开?

    “我猜你猜不出的心愿,像是星夜仰望孤独的一曲献歌。”少年开口,声音低得几乎无法让人听见:“我们都唱过那首歌,可是我们的歌儿并不相同……在那样的歌声里,你在寻找一位远方的离人,而我在守候一朵兰花盛开。”

    河之女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泪水却在眼眶中涌动。

    “今时此刻,我将与你缔结一份心灵契约。”少年忧伤地托起手中神剑,颤声立下誓言:“这是玄铁剑成后的首誓——我!古树村的豆子,以剑为证,铭刻真心。叹人世命运,如浮水飘萍。不管你今后去向何方,身归何处。请你一定相信,铸剑之地永不荒寂,始终都会有人在坚守等待。纵是时间漫长而无期,此愿绝不更改……直到时光轮转,我们再次相遇。”

    “我们就这样说好了……豆子哥哥!”河之女流下眼泪,伸手接回了玄铁神剑。待还剑入鞘,封存了缔结誓约的第一颗心。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台下诸人未能听清场上对话内容,仅以眼前情形略作判断,通灵少年似乎也难逃失败的结局。河之女心愿未解,或可归纳为咎由自取。明明可见一段美好的姻缘,偏生要自设难题让它白白错过,任谁都会感到有些遗憾呢。

    只有树上的白鸟不合时宜,突然间‘滴哩滴哩’施展歌喉,发出恼人的欢鸣。它高高兴兴地扑闪着翅膀一跃飞起,带走了风中最后的叹息。

    天色黄昏,古树村民们热情招待所有来客,为庆贺玄铁剑成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席间,人们讨论得最多的话题,仍是有关于玄铁神剑与河之女。众人推理分析,名玉姑娘的心思恐怕不小。既是千锤百炼方成神剑,托付者怎么也得是个王侯公子。此处乡野村民,怕是难以如她心意。

    晚宴上,抒情的音乐适时奏鸣。悦耳动听的声音仿佛在提醒人们,勿要为不易猜晓的谜题太过费心。人生还需及时行乐,好好把握住当下光景。豆子爷爷率先示范,破除心中芥蒂,主动向小鹿奶奶举杯致敬。而后两人趁着酒意微醺,又在愈来愈欢快的竹笛声中,挽手跳起年轻时未完成的舞蹈。

    试问豆子奶奶对此在不在意呢?

    当然不会在意!豆子奶奶显得十分大度,无比安稳坐在靠背椅上。她幸福而满足的左手牵着名玉,右手臂弯牢牢环抱着情绪低落的孙子,展现出只有胜利者才能拥有的强大自信。

    小绿蚁笑嘻嘻,推着山茶花来至豆子跟前。

    真是出人意料,山茶姑娘难得放低姿态,居然来邀请豆子一曲共舞,像是要弥补此前对这可怜人儿造成的种种打击。少年虽没甚么好心情,可又不敢直接拒绝。只见他很不情愿地离开奶奶温暖的怀抱,万般无奈搂住了少女的小蛮腰。

    人人欢歌笑语,不曾料盛会中竟有哭声响起。那是象甲酒后失态,独自跑到黑咕隆咚的树下嚎啕大哭。他究竟是触景生情?还是也有什么心愿未了?总之也不太好猜,就是没来由地哭个不停。蒲苇姨娘见状赶忙走过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几句,这位硬汉才抽泣着停歇下来。

    直到曲终宴尽,人们才各自散去。篝火熄灭,星光照临,热闹的村落重归安宁。河岸边只有那棵古老的树,在暗夜中冥神聆听潺潺无尽的流水声,孤独守望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晨色未亮,天空半昏半明。雾气弥漫,笼罩山河大地。古树村内,偷偷早起的女孩身背行囊,脚步轻轻走过沿途的各家各户。她的神情中尽显留恋不舍,每至一处人家屋外便稍作停步,平齐双手致以深情谢意。

    终于,她来到了豆子家的窗外。

    行者无界,来去如风。河之女自信已经做好坚定抉择,将要追随心里的那道光前行。但此刻,竟然发觉脚步难移。

    “你为何要这么固执……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内心深处,仿佛传来父亲的劝告声:“爷爷奶奶对你有多好,他们是真的把你当成亲孙女,且从未对你提过任何要求。小豆子还不够爱你吗?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想想吧!留在古树村,留在这里结婚成家,给小豆子再生个小小豆子,你该知道这一生会有多幸福。”

    这是剑师中年以后才有的深刻领悟。可惜的是,年轻时的剑师并没有据此道理规划人生。而现在,年轻的河之女……。

    “我知道,采玉姐姐曾在河畔长久的等待……你先是离开了她,后来你又回到她身边,只为一个寻找玄铁的铸剑美梦。”名玉姑娘低声语诉:“好爸爸呀!其实我和你一样,以玄铁为证,追寻着同一个梦……我时常想象在我的生命中,有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在那寂寞的河畔,也有一个人在徘徊等待……。”

    “那不一样,采玉是真的在等我。”来自父亲的声音提醒道:“你的想象却怎么说呢?它可能纯粹就是个浮华想象,无凭无据,无名无姓,甚至是无边无际。唉!我的傻女儿呀!你难道要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再去寻找一个无法预知的结果……?”

    “你未去冰河之前,自是不知晓怙阳子大师在等待。你来到古树村之后,才看到蒲苇姨娘的等待……。”女儿毫不退让,一如既往的反驳:“世间有种等待,非是过往亲身经历,需要执着探寻才能看清。”

    “好吧……我算服了你。”无可奈何,父亲的声音变得微弱:“前路遥远,凶险莫测。你确定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未知的命运?”

    “我早都准备好了……带上干粮和水,以及换穿的衣服和鞋子。”名玉姑娘提了提肩上系绳,路上必须的物品都装在背后藤箧里。然后,女孩又顺手摸了把腰间悬挂的一串铜钱,并把它们拨弄得哗啦响:“当然,我还要带上些钱。你对我说过,钱是出门在外最有用的东西。”

    “好闺女,你记得很清楚。”父亲的声音仍在继续:“但我所说的准备不仅是带上,更多则是抛弃……行路艰难,那些该放下的都要放下,别背负太多无用之物,成为途中的负累。”

    “我正在逐一放下……。”名玉双手平齐胸前,屈膝致礼:“我将告别小村,告别爷爷奶奶,告别豆子,告别这里每一个爱我的人……稍待片刻,黎明的光升起时,他们不会再见到我……我将离别智者古树,作别铸剑熔炉。我将越过那条小河,穿行空山幽谷。我会在那些地方留下足迹,在花丛间留下信息。我会告诉这里的人们——河的女儿今日如河水般流走,来日还会归返……离别只为再次相聚,就像从前一样……。”

    “走吧!别说太多。”父亲始终内敛含蓄,永远不会煽情:“等等……你那个插在背箧上的风车能干什么?它好像是个无用之物,可以把它扔了吧……。”

    “不!它有用……。”名玉不再犹豫,转身迈步踏上迷雾之途:“这是豆子哥哥做的竹枝风车……每当外面风起的时候,它就会在我的耳边唱歌。”

    黎明时分,豆子从梦中苏醒,泪水湿透枕巾。

    在那个忧伤的梦里,他看见有个女孩在幽谷种下一株兰草幼苗。由春至夏,女孩常伴兰草欢笑,殷切期盼花开。然而等到了秋天,兰花绽放的时候,女孩却已消失无踪。于是,初开的兰花问询飞来的山雀:“女孩去了哪里?”呆头呆脑的山雀只说不晓得,便匆匆忙飞走。

    从此,兰花在空谷中孤寂等待。时光过去,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年复一年,每逢花期来至,清香飘溢的花儿只得自顾自怜,很是悲哀惋叹:“她为什么要种下我……却又不来见我。”

    少年起身回味梦境,恍若幽兰同此伤情。推窗向望,远处的景色在晨雾中尽显朦胧。莫如闭上眼睛,细嗅卷帘清风,可以感知到一丝淡香沁入心脾。

    这是来自远山的呼唤。

    豆子走出家门,顺着泥土地上留有的浅浅足迹,循香前往幽谷。临近河边,所见智者古树在雾霭中高大挺直,茂密的枝叶遮蔽天空。行进空山,铸剑熔炉仍自兀立在谷口,纵是狂风暴雨摧也摧不动。

    时光铸造奇迹,岁月铭刻不朽。

    渺小的豆子,尘世间微不足道的过客,于此途中缓步行走。他显得沉稳而从容,仿佛走过了一生一世的历程。走过童年的时光,走过少年的岁月,慢慢地褪去青涩,慢慢地走向成熟。

    雾境幽兰,已在深谷的某处偏远角落独自开放。孤芳不为自赏,只为遇见。豆子哥哥所幸没有来迟,恰逢兰花最美丽的时侯与它相遇。

    “那个种下你的女孩,一定是有许多话想对我们说。”少年得遇幽兰,从旁张开双手,形如一棵撑起绿荫的大树。

    “她把心儿留在此处,像刻下星光印记为自己指明归途。无论将来在外漂泊多久,这里都是她永恒的家园。她希望我们能够相依作伴,漫长岁月中就不会感到孤单。我们会在一起等待……至死不渝,一直等到河之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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