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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九章:黑沙滩(2)
    新历九九一年,七月中旬,一个蒙斯城宵禁时间过后的雨夜。

    赌注旅馆在这天晚上迎来了两名不速之客。其一是狼狈逃窜、冒雨前来投奔教母“狂灾”的狄露威姆城东冶铁厂老板,贝瑟姆;其二则是倒挂在屋顶上,杀死贝瑟姆并翻窗逃窜的追猎之人、“死神”——罪途。

    事发前几小时,旅馆的前台接待员目送走了贝瑟姆上楼,便回到岗位上去,掏出满口袋的贝库大钞,一股脑拍在桌子上。他晃着脑袋选出其中一叠,攥在手上,舔了舔大拇指,开始一张一张地撵,嘴里还数得念念有词。

    “一、二、三……”

    “十八、十九、二十!”

    两千块钱巨款小费被他收入囊中,椭圆形的萨欧币种也有少说二十块。

    接待员心情大好,俯身抻直了胳膊,在柜台底下好一阵摸索,摸出一个小密码箱,把数好的贝库纸币全放了进去,又小心归位,便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枕着自己的双臂,准备做个美梦。

    “咣当”——

    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使接待员张开了眼睛。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一看挂钟,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

    “咣当”——

    不一会,又是一声闷响。

    这回接待员彻底醒了,低头一看,发现前台内面的几排小灯泡多亮起来了一个,在从下往上数第六行的最后一列,这表示第六层东北侧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入住了新客户,也就是说贝瑟姆住进了那儿。

    这一醒,他便睡不下去了,结合刚才听到的闷响和亮起的灯泡,前思后想,总觉得不踏实,便起了身,钻到后勤室去。他锁上门,奋笔疾书,一只耳朵戴上聆听器,将频道调至一所图标好似雪山的会馆,根据手稿发出了一通电报。

    接待员简单描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贝瑟姆被追杀、雨夜入住、房间内传来搏斗声,便回到前台,用帽子盖着脸,等待结果。

    “叮铃”——

    四十五分钟后,旅馆的大门被再度推开,门铃响个不停。八个本地人,体形高壮、皮肤黝黑,各个穿着廉价的黑西装、戴着礼帽,绷着脸走了进来。

    接待员从梦中惊醒,搓了把脸,利索地站起身,熟路地指指身后的楼梯口,又指指最东侧,用手势比了个六。

    这群人便心领神会地上了楼。

    “咚咚、咚咚咚”

    他们来到68号房间门口,一名打手叩了一串敲门暗号,等了半天,却无人应答。于是,他趴在门板上,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听——只有细微的风声,除此以外,连个呼吸声也没有。

    打手从门上挪开,打了个手势,一名体形壮硕的同伴便脱了外套走上前来,甩甩手腕,活动活动颈椎,一个助跑——

    “咚”——

    门被猛地撞开一条缝,与抵住门板的床头柜磕在一起,打手从门缝里挤进一条胳膊,挪开了柜子,门这才被彻底打开。与此同时,一阵实实在在的凉意袭来,钻进了在场八个人的脚脖子。

    房间里的确一个人也没有,窗户开着,窗帘在月光下飞舞,窗台下掉着一把菜刀。床铺整洁,床上放着一个四敞大开的黑皮箱,贝库大钞撒了满地,然而四周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就连菜刀的刀刃上也是干净的。

    教母的打手在门口张望一番,又探了探门后,确认安全,走了进去。

    一进门,还没迈出两步,他们便不约而同地低头向下看去。每个人的双脚都突然沉重了不少,仿佛受到某种阻力,像陷进泥里,举步维艰。但就算把煤油灯凑下去查看,脚背上也仍然什么都没有,就好似空气变成了冰冷又粘稠的流体,随着门的打开,在走廊里扩散、他们的脚踝上缓慢移动。

    一个耳朵缺口的打手胆子更大,他走在前头,蹚着湿滑的“空气”,在门口的地下捡起几张钞票,一摸,却是干燥的。他草草环顾现场,回过身,其他打手面面相觑,他们互相对视了两秒——拔腿就跑。

    这群黑衣人快速跑下楼梯,冲向旅店对面连通贫民街与主街的小巷,钻出巷子口,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周围四处搜寻,寻找可供躲藏的隐蔽点。

    赌注旅馆没有后门,贝瑟姆却不知去向,房间里又如此干净,凭借他们常年处理事发现场的经验判断,这个商人很可能已经被袭击、打晕和绑架,被从窗口带离了现场。而距离前台接待员听见响动,也就是很可能距离事发,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昨天刚下过雨,道路湿滑,在这种漆黑一片的深夜里拖行一个成年人类,显然十分困难,而房间里空间有限,团伙作案的概率较低,贝瑟姆有极大概率还没有被拖远。于是他们开始在附近打着环光灯搜找。

    同时,一名打手先行一步,回到冰山会馆与等待结果的教母“狂灾”进行汇报。

    “再带上一队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单手拎着玻璃杯,百无聊赖地摇晃,杯内的冰球来回滚动,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下属领了命,微鞠一躬,很快退了出去。

    教母翘腿坐在沙发椅上,“铛”,将酒杯放上了身旁的置物桌,杵着胳膊,往后招了招手,一个脑袋便弯腰凑了上来。

    她垂着眼思考片刻,开口对打领结的侍者吩咐道:

    “贝瑟姆的身份特殊,我就是看他心术不正,才让他担了这份和教会交易的风险,被绑并不意外。只是关系到……消息有走漏的可能性。”

    侍者听了,点点头,提议道:

    “他的工厂和主要住处都在狄露威姆,我带人去查查?”

    “查清楚是谁要杀他,受谁指使。交给你,我放心。”教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红唇勾起一个笑容,又突然搬过他的头,低声说道,“那个收了钱,让贝瑟姆入住赌注酒店的前台,知道的似乎有点多?”

    “是。”

    “但无论如何,还是他发电报通知了我,就给个痛快吧。”

    侍者办事利落,不出四五天,事情便都有了着落。

    第四天上午,一封电报从西港口发出,传入冰山会馆,不久后,教母等人闻讯赶来,与刚从狄城走水路回来的侍者碰面。随后,侍者在前带路,将她带入了一艘停泊货轮的船舱。

    这艘船似乎已经有些年头,舱内光线昏暗,排气管道生锈,沿着堆积货物的狭窄通道走一段,便进入了一个扇形的空底舱。光从对面几扇密闭窗外投进来,照射在翘起的木质地板上,也照在一把椅子上——

    一把椅子,被钉子钉在空旷的底舱中央,显得十分突兀——上面坐着一个人,手和椅背绑在一起,头上套了一个麻袋。

    教母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她环顾四周,上下打量一番,给了侍者一个眼色,后者便走上前去。

    “唰”,麻布袋被拽下来。

    “你是……”

    卡拉米蒂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个人。

    “贝瑟姆的助理?”

    青年人浑浑噩噩的,紧闭着眼,适应了片刻有光的环境,才抬起头。助理在眼前恍惚勾勒出一个柔和的轮廓,聚焦一看,霎时就清醒了。

    紧接着,还不等教母上手段逼问,他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冶铁厂员工阿门德贪污财产,被贝瑟姆扣下半年工资,讨钱不成反被打,出院以后又遭到不知名人士绑架未遂,结果误以为是他的老板要灭口,为了保命,便到执法厅报案,甚至编造了一个证据,用沾血的一枚胸牌反过来诬陷贝瑟姆。

    执法官随即盘查了贝瑟姆的工厂,他随后又接到审判庭的传唤通知书,一面担心与邪教勾连、暗地里为他们提供武器原料一事被查出来,一面又自知这一切与王廷的亲密接触,都被教会的监视者看在眼里,四面楚歌、心焦不已。于是他连夜雇了职业的蒙恩者杀手,绑来阿门德的父母,逼迫他撤诉,在和解协议上签字画押。

    截止到这儿,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阿门德同意和解,坐上了回家乡的马车,官司最终没有开庭;执法厅上层又为了早点结案,把不知谁供出来的、死在绑架案发前五天的替罪羊定为凶手,还了贝瑟姆一个“清白”。

    然而,就在助理刚准备把这个好消息送到时,利玛塞纳的先兆教会却深夜到访。安息骑士用她的那把螺旋枪刺伤了贝瑟姆,他声称这个伤口会引来“死神”,连夜卷款潜逃了,至今不知去向。

    现在,一切都连上了。贝瑟姆逃亡一个星期,辗转来到蒙斯城,想要寻求“狂灾”庇护,却不想还是被追猎者捷足先登。距离他失踪,已经过去了一百多个小时,现在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为什么安息骑士没有杀你灭口?”教母询问道。

    助理被松了绑,活动着手腕,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又忽然接话道:

    “我当时躲在门外,偷听到了只言片语。好像是……那些骑士也在被什么人追捕,急匆匆就走了。”

    “……”

    卡拉米蒂听了,抱臂而立,一根手指不断敲击另一条胳膊的肘部,如此思忖了一会儿。

    “莫非是……”她收回跳动的手指,指向助理,“安息骑士就正在被他们口中的那个‘死神’追杀,为了甩掉他,又为了除掉贝瑟姆这个已经不可靠的累赘,才通过这种方式,把目标转移到了他身上。但这是怎么办到的呢?”

    助理犹豫地点点头:“这么说来,我在给老板包扎的时候,有奇怪的黑色粘液从伤口里流出来。”

    “这么神奇?”教母摆了摆手,故意搪塞道,“虽然只会把小石块表面变出一层金子,但贝瑟姆好歹也是个蒙恩者,说不定身体结构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呢。”

    了解完情况,她便叫随从提来一箱贝库金币,准备用这艘船,把贝瑟姆的助理悄悄送回去。然而对方却拒绝了这笔封口费,承诺自己会守口如瓶,恳求教母把他留在身边做事。助理是明面上唯一知道贝瑟姆的失踪与安息骑士脱不开关系的人,他害怕教会后续反过来灭他的口。

    教母思考片刻,应允了。

    而这一决策,便促成了九个月后,教会使者怂恿她对付“死神”的诡计落空。计划即将按期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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