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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八章:测险(11)
    狩猎场上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要穷追猛击、将已受伤的猎物逼入绝境,否则届时它们必会奋起反抗,拼死一搏,对于猎手来说,这极为危险,再温顺胆怯的猎物,此时也会对敌人亮出爪牙,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然而常言道,混沌塑造秩序,秩序又催生反叛,这条规定只适用于一般情况。如果狩猎者是个精神变态,是个昏天暗地的疯子,什么规章制度在他的疯狂之下就都不过是一纸空谈,顶多算得上一张不好用的卫生纸,在猎物咽气后用以兔死狐悲。

    维也纳斯南郊雷杉林,一队受了火伤的雇佣兵正朝东北方奔袭。

    他们背后,一团黑雾在傍晚的暖光下上下腾飞,驱赶残存的队伍,最终将他们拦截在一片草地上,恶趣味地变幻出百般武器,刀枪锤棒,甚至是一群羽毛锋利的雪鸦,对目标进行奇袭,使其难以突出重围,形成逐步绞紧的瓮中捉鳖之势——就像这群雇佣兵对待人质的办法一样。

    然而如此怪异且大费周章的行径,却只让这几名佣兵受了点皮外伤,似乎目的仅仅是进行恐吓与戏弄。

    不知何时会从何处伸出来的尖刺、脑中尖锐失真的讥笑声与呢喃,结合起来,不断摧残他们的理智。最终,这队人终于忍无可忍,抽出了各自的武器,宁可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击退那团恼人的黑烟。

    “哧”——

    施法者的火球将烟幕打出几个窟窿,弓箭手看准时机,“嘭”,射出一支爆炸箭扩大漏洞,架起伤员尝试突围,遗憾的是,下一秒,黑雾又立刻把自己修复得完好无损。

    “嘶!”

    一根尖刺悄声戳上了矮小弓箭手的后背,似乎在嘲笑她的垂死挣扎。

    跑不掉、赶不走也杀不死,使用多种秘法道具的矮个蒙恩者逐渐体力透支,他一把抛下手里的短剑,五个手持冷兵器的雇佣兵便挡在了前头,将他与两名弓箭手围在中间,黑雾诡谲多变的攻击被分割抵挡,这种阵法短时间内似乎无懈可击。

    “呵呵呵呵——”

    一阵阵咯咯笑声在在场所有人脑袋里回响,黑雾的攻势逐渐停下了。

    “这才像样!”

    雾团聚拢旋转,熵骑士从半空中跃下,头顶上顶着一对猩红的弯角。他面向做困兽之斗的蒙恩者队伍,把脖子扭得咔咔响,一团幽黑的触须蓦地从盔甲的缝隙处延伸出来,分成无数不停震动的细丝,如含羞草的叶片一样蜷曲,盘根错节,彼此交织,铸成了一把纯黑的铁太刀,被他握在手上。

    只见身后拦路的黑雾消散,高大的弓箭手立即抬腿跑去——

    “嚓”

    无数黑刺从地下钻出,仿佛受到某种磁场吸引,扎穿了弓箭手的一只脚,他疼得嗷嗷直叫,二话不说就把靴子拔了回来,再不敢轻举妄动。这时,这群雇佣兵彻底明白过来,纵火与爆炸只不过是开胃前菜,是筛选,而他们“晋了级”,如今,只有想方设法打倒面前这个疯骑士,他们才能获得最终的“大奖”——自己的命。

    矮个子死死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左手用力一握,紧接着,那五个手持近战冷兵器的雇佣兵动了起来,在爆炸箭的掩护下,毫无畏惧地冲了上去,展开生死一搏。

    即便穿着沉重的盔甲,骑士也具备人类难以企及的灵活轻盈,以一敌八仍然游刃有余。

    他一个旋身闪过劈砍,长矛见缝插针刺来,被长刀刀背撇开,一根附雷电秘法箭射来,刀刃顺势一转,将其劈成两半,随后,以一个几乎扭断关节的姿势,抹上身后偷袭的持刀士兵的脖子,长刀之锋利,颈动脉应声而断。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身后,那名被切断了动脉的蒙恩者并未就此倒下,他顶着身上大敞四开的刀痕,很快重新投入战斗,伤口处竟没有任何一滴血流出。他双持弯刀,银光一闪,趁骑士转身的时间,凌空划下,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没有痛觉。

    “咔咔”

    几道裂痕浮现在骑士的胸甲上,盔甲被砍出了两个豁口,但盔甲内部同样没有任何血流出来,只暴露出一片漆黑。

    见攻击略有成效,五个雇佣兵乘胜追击,他们彼此配合,动作愈发凌厉、进攻愈发默契,找准了机会,五把武器一齐出鞘——

    长刀在空中轻轻一挑,“嘣”,一根肉眼看不见的细丝应声而断,声音清脆。

    攻势静止了。

    “呃啊!”

    矮个佣兵突然发出一声痛叫,攥着自己的手,咬紧牙关嘶嘶吸气。他面色煞白,鲜血从食指的指甲缝里渗出,几乎与此同时,手持砍刀、长矛、铁镐等,和骑士扭打一团的五个蒙恩者忽然不动了,所有人仿佛都被定在了原地,只剩躲在最后方的矮个子,和身边两个弓箭手还有呼吸。

    “哈,果真如此。”

    恩别拉赫从压低的身位直起腰,收了刀,接近面前“断了线”的雇佣兵其中之一,伸手出用力一推,“咚”,随着一声闷响,人类的身体仿佛木偶一样,僵硬地倒在了地上,武器脱手。

    “所谓的蒙恩者八人小队,不过是虚张声势。两个长生种,一个在身上移植了蒙恩者脊髓的半吊子,再加上五个提线木偶,这才是你们的真面目。

    “让我想想,雇佣兵是按人头算佣金的,对吗?哇哦,那你岂不是可以一个人领六人份的钱?真是个机灵鬼。”

    骑士一脚踢开木偶挡路的身体,笑意盈盈地指着矮个的雇佣兵,嗔怪似的,凭空戳了两下。

    佣兵则死死瞪着骑士诡异的头盔,仿佛不甘受辱,额头上满是冷汗,也不顾指甲脱落那钻心刻骨的疼,重新集中注意力,四个佣兵木偶纷纷活动起来,阻挡住了恩别拉赫前进的脚步。

    骑士看准时机,猛一掷——长刀脱手,钻过人体之间的空隙绝尘而去,“哧”——不偏不倚,正好刺中雇佣兵控线的左手手背,一瞬间扎穿了骨骼和肌肉,由于惯性,那只手又被向后拉扯,牢牢钉在了草地上,让他摔了个四仰八叉。

    神经被刀刃同时截断,“木偶”与操纵者之间的联系一瞬间一刀两断,四倍的疼痛,几乎使这名矮个佣兵当场昏死过去。他们最后的机会貌似也已溜走了。

    “感激涕零吧,为了你遇上的是我。若要换成旁人,这会儿你们已经被他的血烤熟咯。”

    骑士侧身从包围圈里钻出来,长刀重新回到了他手上。他提着刀,刀尖蹭过草地,无视弓箭手颤抖的拉弓警告,慢慢悠悠地向剩余的三人靠近。

    “别急着加拔弩张,人类,你们当过兵,上过战场,也许我们从前还做过同事呢,你就不怀念那段……”

    “住口!”

    “怎么?”

    “少套近乎,你这迪斯特什鼠目寸光的狗!被王廷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有价值,你手里流着我同胞的血,你不配跟我们称兄道弟!”

    弓箭手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畏惧之情,可抖成筛子的双手仍然出卖了她。

    “哈哈!”骑士唐突地挤出两声大笑。

    “有、有什么可笑的?”

    “蠢材果真有成为蠢材的道理。”

    他正说着,一抛,手里的黑铁刀在半空中解体,散成黑雾。随后,在三个蒙恩者面前,骑士的身形开始膨大、扩散,变得模糊不清,与此同时,一阵又一阵尖利刺耳的嗡鸣声钻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愈演愈烈,逐渐转化为某种人类似懂非懂的语言——

    “那就直白点说吧——▇▇▇▇,我要把你的▇▇扯出来当▇▇,这就是你们的‘价值’。”

    多夸克态的粘稠物质不断逼近,无数触须匍匐向前,失真的讥笑不绝于耳,直到将三人一口吞下——却停在了毫厘之间。

    长雀斑的弓箭手睁开眼,撕扯着人脑的嗡鸣褪去了,一切诡异的现象都仿佛是她的错觉,在刹那间全部消失。骑士重新站在三人面前,矮个的雇佣兵已经彻底陷入创伤性休克,仰躺在地,半死不活,仅剩下两名弓箭手还保持清醒。

    “我改主意了,做个交易吧?我不杀你,你穿过毒森林,去东北边的游骑兵露营地通知莱尔斯,就说——‘交易和计划已经败露’,让他到这儿来处理后事。”

    “呸、休想!我们不会出卖自己的同胞!”

    一口唾沫吐在他面前的草地上。

    “出卖?我只是让你们告知他实情,并想方设法毁尸灭迹——譬如在森林里搞个爆炸。”他被自己不道德的俏皮话逗笑了,“毕竟,有我的帮助,这起事件想要结束未免太轻松了。

    “灾神红巴特拉科恩打一个喷嚏,就是一场地震;海神拜希时常头疼,边缘之海的海啸与水龙卷未尝断绝——

    “你以为我要把自己比作和祂们并肩吗?不,神不具备与我相提并论的资格,神只是仪式的祭品,而我应召而来。”

    “嗖”——

    话音未落,一支箭毫无征兆地离弦而去,“咔”!在极短的距离之内,箭矢与短弓被一刀劈断。

    “我可以理解成,这是你在对我说,‘动手吧’!对吗?”

    黑色的刀刃挑起弓箭手的下颌,动作轻柔,缓慢地划过颈动脉,从刀腹开始切割皮肉,犹如施展了一场怜悯,在转瞬即逝的痛苦中,短弓的残骸脱手,人类一头栽倒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睛。

    “不!!”

    高个的弓箭手欲阻止未遂,挡了个空,爆发出惨痛地嘶吼,破了音,整个人跪倒在草地上。

    紧接着,刀尖又贴上了陷入休克的矮个雇佣兵的脖子。

    “等等、等等!”

    弓箭手突然出声阻止,他知道,杀了这个蒙恩者,下一个该死到临头的就是自己了。求生的欲望压过悲痛,吞噬了他。

    刽子手体贴地停下来等他。

    “……”

    他度秒如年,几乎咬碎了后槽牙,爬行两步,伸长了手臂,握着长雀斑的雇佣兵满是老茧的手,与她空洞的黑眼珠对视,久久不肯移开视线。几滴泪珠滴了下来。弓箭手高大的身躯瑟缩成一团,毫无尊严可言,考虑良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我跟你交易……我跟你交易、求你、放我们一马。”

    骑士俯视着他五官扭曲的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收了刀——猛地扎下——

    “哧”——

    手起刀落,顿时贯穿了矮个佣兵的脖子,动脉血瞬间喷涌而出,他躺在地下,四肢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抽搐,片刻后一切归于寂静。血迸射在弓箭手木讷的脸上,流了一地。

    “带着他的尸体一起去,更有说服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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