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幺婶到底嘴快,噼哩叭啦地将芈母的情况绘声绘影地说了个大概。
原来,芈福结婚前,曾和吴新兄弟两个去县里买结婚新衣,在回来的小中巴车上,与范大脑壳及两个同伙因为抽烟的事情发生了争执,吴新的末婚妻和他嫂嫂烦范大脑壳三人总把烟吐在她面前,呛得她们透不过气来,低声骂了几句,却不料被范大脑壳听到,更是几口烟直接喷到她们的脸上,于是又引起一番争吵,后来不知是谁先就动了手,在车上打起来,毕竟芈福身大力不亏,吴新哥俩又有一番蛮劲儿,再加上三个女人一起抓挠撕扯,范大脑壳三人当时吃了大亏,回去就放出话来,要收拾吴家兄弟和芈福,而吴家和芈福都没在意,也曾通过中间人去协调,但对方油盐不进,根本不予理会。
结果没想到,范大脑壳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吴家今天结婚订婚,而芈福也在今天结婚,于是十几二十人包了一辆长安面包,先是直奔吴家,从外打到里,从里砸到外,那些来吃喜酒的客人非但没吃上席,跑得慢的还挨了一顿打骂。
那边打砸完后,又跑到芈福家,当时正开第一轮席,早有人从津关跑回来报信,可这边还没准备好,他们那一帮人就赶到了,芈福吓得直接从后门溜到山上躲起来,他媳妇则藏在卧房里吓得直抖,来吃席的人也不明白什么情况,丢了碗就跑,那帮人一到,把外边的席桌全都掀了,好一顿打砸,连脚也下不去。
当时芈母正坐在里屋休息,芈老汉看到外面打砸一片,当即就怒火冲天,从屋里操起一把锄头就要冲出去跟他们拼命,芈母死死地去拽住他,却被带倒在地,她爬起来后,害怕那帮人到屋里来打砸,就一屁股坐在大门口,大声喊谁要敢进来,就把命交给他。
范大脑壳一伙还想把芈母拉走,又见芈老汉在屋里气势凶凶的挥舞着锄头,一时也没敢近前,正僵持的时候,芈母突然喊胸口痛,脸色雪白,张了几下嘴就倒在门口的地坝里,当时,周围的人眼看着,不敢上前拉她,只是一齐吼喊,人不行哒,要出人命哒,芈老汉看阵势不对,提着锄头跳出来,要打要杀地乱舞,范大脑壳他们估计看情况不好,一声喊就全跑了。等这边的人围过来看芈母时,她已经昏死过去,无论怎么喊都没得反应,扎好担架,抬出去不到一里路,人就断了气,只好又抬回来。
芈福从躲出去就没再见到人影,他媳妇又怕又恼,跟娘家几个送嫁的人走了,不知是回了娘家还是去了哪里,一些帮忙的在那边收拾,这边又忙着料理后事,又想到白邙和芈璐两个还没回来,白母才安排白邙的哥哥下县城去喊。
芈璐一边听着,一边轻抚着母亲那张瘦削而苍白的脸,眼泪止不住地直往下淌,白邙在身边扶着她的胳膊,让他略感放心的是,此时她反而不像刚才那么情绪失控了,反倒是芈二婶、芈幺婶几个妇女,忍不住抽泣。
过了好一会儿,芈璐站起来,接过白邙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喑哑地说:“哥呀,这下我只有你哒,你刚才路上说得对,妈的后事得由我们来操办,我也只有靠你哒,这上边的事需要你张罗铺排,那下边店里还得要有人照看,先关几天吧,你说呢?”说罢,又是泪如泉涌。
白邙心里一阵难过,强忍着悲痛,道:“妹娃儿,她是我两个的妈,你不说这些我心里也有数,你只管坚强些,所有的事儿我来处理,一会儿我还要下城里一趟,取些钱上来,顺便把我老汉儿送下去,帮着守几天店,再买些当紧的东西回来,还要找个办红白事儿有经验的,我看你舅舅应该可以,刚好他也在,就麻烦他几天,爸爸就莫给他安排活路哒,他心里还难过着呢,办席的另外请一两个,肉一会儿下去的时候就可以给杀猪匠说一声,先送些过来,今天晚上用,明天再抬一条猪过来杀哒办席,锣鼓匠、炮手、道师等等这些现在就去请,回头我来给他们接帐。”
这时,芈福那边帮忙的人又陆续过来一些,白邙就好言好语地请他们留下来继续帮忙,并逐一安排了各项事情,有人问:“福娃子那边还有些剩余的东西,是不是可以拿过来用?”
芈璐回答道:“不拿哒,他的一根线一颗米都不要!”回头又问白邙:“哥,你看我们能承担得起来吗?”
白邙忙道:“没得问题,而且要最好的,最隆重的,钱花哒我们还可以再挣!”
白邙哥哥从津关回来时也说了一个消息,中午范大脑壳把这边砸完之后,回去又将吴家砸了一遍,没承想,吴新悄悄溜回到公路边,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趁那帮人正上车的时候,突然窜出来,连着捅了三个人,据说范大脑壳捅得最狠,直接从肚子捅到胸前,当时就倒在公路上,流了好大一滩血,连车都上不去,还是几个人抬上去的,然后就飞快地往县里开去了,吴新随后就从家里收了些东西,骑着摩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白邙听了,心里一阵唏嘘,却不好吱声,心想范劲和吴新两人这辈子基本算完啰。两人出事儿是早晚的问题,范劲仗着有一帮娄罗而吸髓知味,尝到了霸道耍狠的好处,欲望越来越大,贪性越来越强,手段越来越狠,吃一丁点儿亏就要用最凶的报复来补偿,三年多时间,就褪去了中学时那种豪爽、仗义和热情,取而代之的则是江湖气息、锱铢必较和睚眦必报的冷酷;吴新则永远改不了哪种头脑简单和鲁莽冲动习性,总是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搞得最终不可收拾,这或者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白邙既为自己庆幸,又对周遭的人和事不胜感慨,思虑良久才回过神来,让哥哥和两个有摩托车的去请阴阳先生为芈母选定阴宅和出殡时间,请道师为芈母念经开道,请锣鼓队和乐队鸣锣唱戏;让邓清明张罗几个年轻人负责茔墓修建和抬棺送葬;让芈幺婶负责接待到来的各位女宾,芈幺爸负责接待各位男宾;让芈二婶等三个妇女负责灵堂铺设和香火灵灯等;让母亲等会同两男两女负责酒席用具和物品采买;让芈秀儿等几个年轻女人负责传递饭菜和其它杂务;让芈二爸协助芈璐舅舅负责总体安排、礼金礼品的收记和各项事务协调,等等,如此这般铺排了一番,反复征询了几个有经验的老人的意见,都觉得已经非常周到细致,最后看看该想的都想了,该落实的都落实了,把身上的钱全给了芈璐,由她一个人总揽钱款支出,又跟一众人等叮嘱拜托一遍,才和父亲一起离开。
整个葬礼持续了三天,十分庄重,白邙以正式女婿兼儿子的身份按家乡习俗,与芈璐一起,身着长孝,履行各项礼数,又要应付各项临时事务,忙得不亦乐乎,倒是芈老汉身无一事,孤独落寞,长吁短叹不止。
许波听得消息,也拉着一帮同学朋友过来帮忙,还送了一个锣鼓队和乐队,毛平不知从哪里得知情况,也和周平一起送了一个乐队,向芈母烧香磕头,一时间,倒也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反比芈福的喜事更加排场。
丧事期间,陆续有消息传来,范劲因伤着要害,不治身亡,吴新将摩托卖了之后,不知道逃到了何处,公安已经张榜搜捕,又查出吴新和芈福打着做木材生意的愰子,实则干着偷伐林场树木的犯罪行为,已将集镇上还没完工的门面房查封没收,芈福始终不见影踪,据说已经与他媳妇跑到外地去了。
两相对照,少不得大家议论白邙的能干,芈璐的眼光,吴新的不地道,芈福的不争气,范劲的霸蛮,都说芈母英逝过早,虽然儿子不见踪迹,但有这女儿女婿两个,倒也后事风光,也算是有福气。
送殡上山那天,天气格外晴朗,久违的太阳十分耀眼,雄伟的尖峰寺异常清晰,显得尤其崴峨磅礴。长长的送葬队伍,前头已到了墓地,后头还在门口,一路上幡帐如林,络绎不绝,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鼓乐不停,鞭炮不止。
芈璐一直都显得很平静,沉着地应承各种事务,接受各位来宾的慰问,支出各项费用,人前不见她伤心流泪,只是在母亲棺材落墓,泥土即将掩埋时,想着再也看不到她以前的音容,从此将躺在这潮湿的荒野里,不觉心如刀绞,嘶声裂肺地长呼:“妈耶,我再也见不到你哒,妈呀!”顿时晕倒在地,少不得几个人将她抬起,连忙按仁中,掐合谷,她才又悠悠醒转过来,长跪在地,呜咽难言,糊了一脸的泪泥,众人又是一番劝慰,好不容易才止泣而起。
白邙手端灵牌,无法近前,只眼睁睁地看着她痛切肺腑,心疼不已,又想起芈母小时候对他的种种好处,对他与芈璐婚事的支持,也止不住泪流满面,看得众人唏嘘连连。
丧事已毕,家中竟只剩稻谷一百多斤,小麦三十多斤,包谷不到一百斤,洋芋、蕃苕也所剩不多,值钱的家具不知所踪,一问芈老汉,得知被芈福全搬到了他的屋子,芈璐和白邙这才明白,那天芈母非要赶他们走的苦衷,少不得又是一阵伤心难过,芈璐更是对哥哥忿恨不已。
白邙想到芈老汉要是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忙完地里还得忙家里,又孤苦一人,凉寒感冒都没得人服侍,而且,粮食什么的也吃不了多长时间,屋里又几乎家徒四壁,便再三要求芈老汉跟他们一起到城里居住,并把开一个饭店的打算也说了,只等跟许波一起把那个门面租下来,就可以开张,他在下边不但闲不着,反而比在老家挣得多,晚上又住在一块儿,多少也有个照应。
芈老汉却想着当初阻止芈璐和他相好的往事,又念及芈福的自私无孝,老伴一去,再没人管他,他真就成了孤寡老儿,不觉得老泪纵横:“邙娃儿啦,你是我的好女婿呀,你是我的亲儿子呀,我以前啷个阻拦你们,其实是我只顾着自己这张脸,没顾着你们的幸福,要不是你们两个意志坚定,还有她妈苦口婆心地劝我,还真不晓得她妈去世过后啷个做啊,眼看着你们好过哒,也在一起哒,可她妈又眼睛一闭,看不到哒,我当时好浑哪,我要不那么倔,早点同意你们,跟吴家断哒,她妈没准还多活几天呢,为了璐娃儿和我们,你一个人花了好几千块钱,从没跟我们说过埋怨的话,反过来还处处为我们着想,我真恨当初是个傻儿呀!”说着竟呜呜嚎啕起来。
一席话又勾起芈璐的伤心往事,想到母亲以往跟自己说的那些体己话,以及她遭遇了那么多不幸,仍那么支持自己跟白邙两个相处,临终却没有守着她,没让母亲看到她和白邙正式结婚,也不由得泪流不止,却又反过来劝父亲:“老汉儿,妈也是命,好在她给我们争到哒一次机会,你也能够回心转意,再怎么着我们也是亲生的呀,生养了我一场,最终也是想为我好,我以前气归气,哪能跟你计较啊,哥最是个有良心讲义气的人,他对我们家和对我的好,我将来好好侍候他,我来报答他!”回过身来搂着白邙“哥呀,往后我要好好服侍你一辈子!”最后,竟泣不成声了。
白邙听得心酸,连忙两下好言劝慰,好不容易才将两人劝止,又想到芈老汉不善经营待客,便借口他炒菜接待忙不过来,先把芈秀儿也叫去的打算说了,芈老汉和芈璐都很乐意,当即就找到芈秀儿和芈二爸两口子,他们自然满口答应,巴不得当即就去。
这边安顿好之后,白邙和芈璐就爬到白家丫口自己的家里,白母已经喂完了猪,正在捡母鸡刚下的蛋,家里的大黑狗老远就扑过来,又跳又窜的往两个人身上亲热的不行。
哥哥家里的房子刚下完地基,建房的石头堆了一地,他们没在老屋基上砌,而是在旁边向阳处另选了一块地基,倒显得比原来要开阔敞亮许多。
白邙询问了施工进展,提出在堰塘处修一口井,从那里拉一根塑料水管过来,省得天天挑水的想法,哥哥却说建完房子就没钱了,言下之意无非希望他能出这笔钱,嫂子程福群更是奉承不止,说什么弟娃儿做生意挣大钱了,家里也该支持支持,在芈家湾露了大脸,也让白家丫口改变改变。
母亲有心劝白邙别费那个钱,老两口为大儿子建房子已经支持了五六百,他们居然又打起小儿子的主意,心里就不怎么舒服,无奈儿子儿媳都在,也不好明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给白邙使眼色。
白邙不以为意,让他哥把量好的尺寸讲了,并说下次他回来就顺便买上来,又掏了两百块钱给哥哥修水井,才回屋看看水缸快干了,就提着水桶下去挑水,芈璐则收罗出家里的衣服,跟着他一起到水井边去洗,等他水缸挑满,她的衣服也已经洗完。
想着父亲一个人在城里呆了好几天,便说动母亲把家里牲畜委托给嫂子,让她也下去看看,开始母亲说什么也没同意,后来白邙悄悄告诉她,芈璐有小孩儿了,喜得母亲当即就转了口,还说把芈老汉也叫下去,让他解解闷散散心。
于是连中午饭也没在家里做,四个人仍简单收拾一下屋里,就回到了城里,白母迫不及待地将芈璐怀孕的事儿告诉了老伴儿,白老汉高兴得直搓手,说那中午做一顿好的,要跟芈老汉一起喝点酒,又谈到芈母去世,不免又是喜中不足,暗暗叹气。
老两口从市场买了一大堆肉菜水果,芈老汉亲自下厨,白邙和芈璐在前边打开店门,正好是中午下班时间,店里很快就来了生意,直忙到下午两点多钟才开饭。
得知女儿已有身孕,芈老汉也是喜不自禁,只叹惜刚过世的老伴先前不晓得,要是知道也少了多少遗憾,想到自己一个人在上边既没了老伴,女儿也不在身边,自己种再多庄稼也没意思,于是在饭桌上借着酒劲就说自己不再回去了,在下边帮着做饭打扫卫生,让小两口专心专意的做生意,等饭店开起来,他就去炒菜。
白老汉虽没替白邙两人开店门做生意,倒把他们之前的账本看了好几遍,便知道两人平均一天的毛收入不下九百,最少的一天也有六百以上,最多时还有将近两千的,又算了自己一年种地的收入,竟不如两个五天赚的,私下里又跟老伴商量,那边饭店开张之后,两边人手肯定不够,干脆把家里的土地承包出去,象征性的收点粮食什么的,或者交给大儿子种得了,不收他们一分一厘,两个老的一心一意帮着这小两口,到时芈璐行动不便了,还可以帮着照顾照顾,将来小孩出生,又能抱着小孙子玩耍,老两口说着说着就禁不住喜得笑出了声。
一时间,三个老人都为芈璐怀孕而高兴,把前几天的悲痛扫去了不少,唯有芈璐一个人毫不知情,可看到老人们高兴,她也多少有些转悲为喜,知道白邙这几天忙里忙外,操心不少,累得够呛,便硬逼着他上床睡了一个多钟头,自己在店里守着。
白母虽然不知道如何买卖衣服,但洗完碗筷,无论如何也要陪着芈璐,等她闲下来时,就摸着她的肚子教一些怀孕育儿的经验,让芈璐很有些不好意思,一想中午吃饭时三个老人的言谈内容,猛然知晓白邙透露了风声,却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暗自猜测,不由得把自个儿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