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终年不化,亭中铺满粉红的肉丝,逐渐扭动着爬回核心处,拼凑回司牧歌野的原貌。
“有回应,但是相当脆弱,联系几乎到了断绝的程度么…”她自言自语,那声音像是喉咙里钻进了滑溜溜的寄生虫,听起来是尖细的怪腔调,不像寻常那样清柔好听。
由于身体拼装得不太完全,不少组织还沾在亭子各处,司牧歌野此时就只是勉强捏成人形而已。
整体看起来她更像是”努力在伪装成人”的某种东西,五官只是个孔,没有皮肤覆盖肉质不似生长在身体上,倒类似于浇灌在骨架上。
还有她背后原本纯白丰厚的三对翅膀,现在只剩下六条干瘪的肉色触须状玩意耷拉下来,不见羽毛长在上面了。
“希望终究在的,唤醒还来得及。这次的代价很值得…不过现在,先恢复自身吧。”当肉质回归到一定程度,司牧歌野低喝一声,周身每寸都飞射出纤细的肉丝,宛如毛刷球那样席卷了亭子内壁一遍。
这操作着实有效,一扫之下,到处乱窜的身体组织被吃到了她本体当中,亭子本身也打扫干净了。
背后六条触须缠绕在身上,司牧歌野团成一团,同时触须上开始飞速生长起粉红蠕动的羽毛,覆盖出了一个球。
这自然是谪仙族用来恢复状态的法子,随着招数成形,淡粉的光晕就开始云酿;当延伸出去结成一片丝雾领域的肉条蜷缩回来,司牧歌野也就得以恢复。
…咔嚓。
羽翼萎缩,揭开了包裹的姿态,从里面溢出些许透明的液体,在地面上蔓延。
接着羽翼甩动,收回背后,司牧歌野静静地盘坐于原地,漆黑的长发及腰,乌黑无光的眼瞳注视前方…正是她最常用以示人的姿态。
“亏空有点大,虽说可以修炼补回来,但也得多吃点。“她感知到自己目前的状况,算不得多好。
背后三对共六片羽翼暗沉,羽毛也不剩几根,这就显示出她目前的肉量储备已经不多。
思索间,司牧歌野把体内灵气线路半的流量汇聚,用在生成血肉上,一根根地生长出羽毛。
虽说谪仙族恢复得快,通过修行,消耗灵气可以补回血肉,但她们实际上依旧更偏好直接去吃…毕竟自己琢磨法术之奥妙,可比不上有其它实物来作参考。
不耽搁做事,司牧歌野起身,体表阵浮动,织成件带有羽毛风格的长裙蔽体。
接着她眼中亮起光,对特办组指示道:“这次调查结束了,你们收队先返回;对于雪塔山的封锁还要再延续一段时间,还有些收尾工作需要处理。”
指令中并不包括她自己,她有额外的考量:雪山这里是个关键,她恐怕要在此处长期停留,以应对之后可能存在的异动。
在雪塔山发生动荡之时,司牧歌野就凭借谪仙族的感知力发觉了其中存在的异样:空间出现了短暂重叠。
或许是突然涌现到雪塔山周围的空间碎片,也可能是单纯的自然现象,总之那场动荡并不单纯。
尤其是随着动荡飘散出来的物质,旁人感觉不出其中特异,但那给她带来的熟悉的感觉毋庸置疑——只有同为谪仙族才可能拥有。
更为重要的是,飘散物质来源的那位谪仙族,本质远在司牧歌野之上,甚至带有非常古老的气息。
像司牧歌野这种大坠落后,生于门户地面而非苍天之上的谪仙族,只能通过记录在血脉中的信息追溯无比怀念的时代。
那时苍天之主,后来的人祖塑造了她们,所有谪仙族都是他的孩子。
那时她们还不像如今这样受到玷污,以生于圣光的一支为主,生于灵、生于妖、生于神的几支作为辅佐,在那片天穹…上度过漫长而美好的岁月。
自坠落下来的那一刻起,谪仙族们就无比渴望寻找回到故乡的路。无论位于门户的哪片区域,依附于哪个势力,她们的追求都不变。
为此目标,谪仙族都建立了天承皇朝,投入大精力去寻找线索;她们生下的后裔也不例外,回乡的目标始终刻在谪仙族的心中,不可忘却。
司牧歌野也不例外,她找到更是找到了一个方向:有位疑似是从苍天之主那个时代活下来的谪仙族,在雪塔山留下了踪迹。
要知道时间己过去很久,却仍能存活至今,那位谪仙族寿命必然够悠长,甚至可能是苍天之主近旁格外受到关注的孩子之一……而且活得久,对于谪仙族来说往往意味着修为不会太差,如此看那位留下痕迹的谪仙族前辈大概率能有十四翼,甚至更高。
相对于人族精灵族之类,谪仙族寿命称得上悠久,起码都是干年。再往上,越是苍天之主亲自制造的,寿命就越绵长。
司牧歌野就知道,起码如今天承皇朝的皇后,就是亲历过“苍天之主去世”这个事件的老牌谪仙族,经验资历绝对有够老。可惜在帝国出生的司牧歌野没去过天承皇朝,只是靠遗传的信息知道这点而已。
不过眼前就有一个机会,没准找到在雪塔山留下了踪迹的这位古老谪仙族,能从对方那里得知更多有助于回归苍天的情报。
即使对方并不知晓,也能给人族帝国的安全更添一份保障,总都算是好事。
尽管不知什么缘故,这位同族前辈没法直接回到门户主体,但她确实稍微对司牧歌野先前施展的呼唤做出了回应。
“这位前辈状态应该不佳,给出的回应很模糊,更像是本能的触动…”站在窗边眺望外界,司牧歌野回顾得到的信息,微微叹息。
光环,曾是苍天之主送给袖钟爱的孩子们的礼物,飘浮在谁的头上,谁就会是姐妹们的焦点…这份记忆在谪仙族遗传记忆中非常深刻,绝不会遗忘。
因为那是对美好过去的追忆,怎可能忘记?但司牧歌野却没能收到对方明确的回复,只有蒙昧的感触,这只能认为是状态问题了。
该怎么办呢?她琢磨起雪塔山一连串的事。不得不说又是空蝉又有同族前辈的…即便作为知名地标,雪塔山招来事儿的能耐未免也有点太离谱了,没准这地方还隐藏着更多超越想象的特异?
视线来到了别致的露天小院之中,司牧歌野看到了冻公子。
即便山上发生这么多事情,即便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奇冰中的他还是面带微笑,伸手举杯,似乎在邀请不知何人对饮。
“要是能像他这样清闲就好了,什么都不必想,一切都定格在此刻,没有那么多事情要考虑。手搭在窗台边缘,司牧歌野畅想道“归乡的路、人族的幸福、帝都的邪教作乱、雪塔山的闹腾…呵呵,想起来我这儿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啊。”
办事办事…话说冻公子,是什么来历?思维流转间,一种类似“灵光一闪”的感觉让司牧歌野不禁蹙眉。
追究起来,这世界上的事物间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线,将因与果串联到一块儿。
既然雪塔山如此风水宝地,竟能跟这么多事情纠缠起来,可见它上面就是有着能引来这么多事儿的能耐。要么是山有问题,要么就是山上的东西有问题。
而说到雪塔山上最值得注意的点,司牧歌野当场就想到了一样:冻公子。
后脑钻出第三只眼,她立即联系起某处:“对,是大事,和一位前辈有关,所以这次请多出点力…”
“除了那些,我们对雪塔山有多少资料?尤其是有关冻公子的那部分…”
窗外雪塔山吹起一道山风,扬起覆盖其上的不融之雪,化作白花点点飘洒下来。
就好似是一场短暂无比的雪,它的持续时间以秒为单位,随即便停止了。
这种自然现象时有发生,没准很快就会再来一次呢。
路边播放着各种新闻广告,帝都的路上声音总是嘈杂。
放宽了,放宽了!政策放宽了!经过专家分析,近十年帝国公民…
请放心,护国有我们!绝不让边境…
各位帝国公民,近期境内出现小股邪教势力流窜。请大家提高警觉,不要轻信可疑人士的蛊惑,遇到相关情况及时向热线提交举报…
收回感应,外界的躁动归于平静。
转而投向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下水道各个角落。
“活下去,不要死!克服它…”某人正在鼓励另一人重新起身。
“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到我们的源头之地?回到人祖创造我们的地方…”被拦着的人不耐烦地无视了发言者,当即离开。
“彩是我们本质的映射,当剥离表皮抵达本质,彩的主宰将在每个人之中彰显!这是永恒的——”
“不许动!我们是帝国特办组,你们都被捕了!”
下水道里人可不少,还真热闹呢。
帝都的下水道错综复杂,在藏污纳垢的层面上,足以称之为“生机勃勃”。
深藏于地下,某处隐秘的空间里。
一道高大无比,头部几乎顶到房间顶部的身影紧靠在墙壁上。
那身影一颗兽首毛发尖锐如钢针,口中四根獠牙本该威武不凡,只可惜三根都已经折断;瞳孔中闪烁青光,甚是慑人,但却没有聚焦,而是涣散着。
其身体消瘦,虽能想象他曾经的雄壮,但如今也只是个空架子而已:较为明显的一个特征便是他左臂爪子已经缺失,断裂处疑似还有雷芒暗藏。
此外,其身上皮毛呈现出金属质感,在昏暗的环境里都隐隐冒出寒光。
倘若来个精于这条武道之路的修者观摩到此情景,想必可以认出这个生物所具有的,是“罡气”位阶的特征。
不入流、后天、先天、外景、抱丹、罡气…再迈进一步,抵达见神不坏,便是高阶的范畴。
寻常受到这种伤害,哪里还能有活路?便是以中阶神魂之坚强,能一定程度上顽固地拒绝接受死亡,也是要及时得到治疗的。
能在下水道缺乏补给的恶劣条件下,坚持到这种程度,显然其神魂的强度已经相当之高。
若在全盛时期,他距离突破到高阶的那一线没准都不远了。
不过以目前的处境,他这个“不远”只怕是永远也不会到来。
武道之路是包含对心性与资源的要求的,至多有些分支更偏向心性,有些则更偏重资源。
但跟修仙道路所不同的是,武道再怎么样,总是需要在状态较好的情况下突破,没法上演“一朝悟道,白日飞升”、“福至心灵,接连破境”的好戏。
从这点上看,困于下水道的这位中阶高手,其实是在慢性死亡。
一日不离开此处,他就一日见不到希望。
这道身影沉默地注视着不知何方,毫不动弹。
再仔细一看,他不是靠在墙壁上,而是整个背后已经生长在了墙壁里,无法脱离。
下水道的声响并没有传递到这处空间里,这里是一片寂静,直到那困于墙中者发出一声低吼——
不,他本身没有行动,但却直接营造出了声响;那吼声更接近于哀嚎,又或者说是恼怒,并无语言上的明确意义。
然而毫无疑问,若是让凡人听到这声音,只怕瞬间就要被里面的情感所影响,哀伤而死。
他在思考,即使本身与自由相差甚远,思想的精萃却不会被关住。在这个层面看,他还具备着自由。
伴随着吼声,神魂从外界提取的画面、感知、描述被集合起来,以超出低阶层次理解能力的方式总结分类着,作为他行动的依据。
将神魂的思绪转换成不准确的文字描述,大致是这个意思:帝国的混乱展开了,果然促使那些教派很有效总感觉太过顺利…吸血的那帮有掺和,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邪神教派,这合理吗…需要更大的造势才能遮盖我逃脱的痕迹,必须继续筹备…多少年了,成果即将摘下,再去找那个吸血的家伙试探一次,这回可以给她想要的…极彩很奇怪,他想要的似乎不是直接降临,不合邪神的通常目的,但无所谓…现在需要稳妥,成功的话就能…
混乱的信息在交汇梳理着,虽然在执行端已经尽可能注意,可棋子背后必然会牵扯到棋手,严格说来以被困者的状态,这根本就是场豪赌。
神魂需要依附,但本体的局限却不影响中阶发挥。
入微之力不仅体现在直接的暴力之上,布局、暗中策划也是运用力量的方式。
只是在这举目皆敌的地域,想要暗中影响事件,细微无声地促成本体的逃脱,非得是万分小心…甚至最好不要涉及到中阶层次者。
就这,都不一定保险。
将思考出来的念头注入寄托了部分罡气的虚体,再把其投入帝都任由其自主运行后,被困墙中者再次凭空发出低鸣。
这次的声音中,似乎不再带有如之前那样强烈的感情,下水道内不安的跃动归复了正常。
他仿佛真的死亡了般,丝毫不动弹,唯有左臂断裂伤口处长年闪烁不止的雷光发作,真切地证明着他的痛苦仍然没有抵达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