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唉,只是这次的太岁实在少了点…叶猛垂头丧气地拖着冰车,那车上的冰冻太岁堆成小山一样高,却只是他成果的残渣。
真正的大头,都被莫名其妙出现的裂缝给嘬走了。
叶猛越想越气,迈出地步子更重了,踩在地上就是一个坑,脚印陷在上面。
“不顺利啊,这日子过得…”叶猛叹气,他渐渐地已经可以看见村口的痕迹“嗯?那是什么情况?”
村庄的入口聚集了很多人,男女老少围起来,一大片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也不晓得是有什么好望的。
虽然叶猛是没心情去凑热闹了,但他总也得把收下来的太岁放好,进不去村可不行。
拖车来到人群边上,叶猛喊着:“嗨嗨嘿!让一让喽,我要拿东西进来!”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话,本来嘈杂的人群突然就安静了,所有人直勾勾地转头盯着他看。
周围鸦雀无声,弄得叶猛心里直发毛:“干,干嘛啊?我就…搬个东西,大伙让下就行,没别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因为当其他人不再围着中间,本来他们在围观的东西也就展现在了叶猛面前。
那是个倒在地上的老头,衣服黑旧,脖子上的项链散落下来…
“季老头?他怎么回事,在街上睡大觉了?”在叶猛心中,巫师老头活得久,做事也怪,在村口路上直接睡着了可能也…不是不可能…吧…
但是还有种更加单纯的可能性,只是叶猛从小到大习惯了季老头的存在,根本没法把事情联想到那种方面去。
“…小猛啊,季老他死了。”旁边一位佝偻着身形,满面皱纹的老太太对叶猛说道。
尽管老太太看起来比季巫师要老得多,但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季巫师就已经是老头的样子了…
村里没人知道季老究竟活了多久,他简直就像是这里的活化石,行走的历史。
到现在,村里所有成年人都是季老看着长大的;哪怕有人觉得老头神神叨叨的不太想理他,心里多少还是会带点尊敬,毕竟是长辈,而且还给孩子启蒙呢。
可是现在,季老头死了,就这么躺倒在村口,像是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歇着了一样…但是这回他再也不会起来。
叶猛从愣神状态里回来,揪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很难以置信:季老头死了?他就这么死了?明明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
自己出去干活那天,还看到他在给小孩启蒙呢,两三天不见,人就没了?
“老头!”叶猛跑到季巫师身前,蹲下去仔细一看,对方是以睁眼望天的姿态死的,直到现在眼皮还睁着。
真的是一动不动,叶猛能清楚地知道季巫师是真死了。作为稍微认真感悟了点四十九条先天大道的人,他晓得季老身上的命已经没了,那是种空荡荡的“味道”。
要说死了的人是什么感觉,那感觉起来就跟树木、石头、泥巴没区别,都是死物。
巫师就是拜天道的,季老直到死都没有卸下这份责任么…叶猛试着去合上老头子的眼睛,却发现根本合不动,只好放弃了。
“唉,季老,你这会儿算是放大假了吧…”叶猛闭上眼睛,缓缓起身。
在永冻天,大家都知道人死后是回归到世间万物之中的:人因为四十九条先天大道而塑造出来,时候一到自然也得回去,这就叫回归天道。
环顾四周,叶猛发现村里其他人还在默默地看着自己,整个人顿时从季老去世的些许伤感中抽离,变得紧张起来。
不是,你们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啊?能不能来个说话…他在心里组织着语言,想询问一番。
“猛子啊,你是最后一个来的。”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的声音说话了。
“季老走之前说过,他今天就要死了…”这是个沙哑的女声。
“他还说过,谁最后一个见到他,就是能继承他身份的人。”老太太补充道。
什么就继承了?我成巫师了?这太草率了…叶猛连忙摆手,他还晕乎着呢:“等等,大伙说慢点,我,我得缓一下…”
村里巫师向来就只有一个人,突然换成个新的,总得有点交接吧!前因后果得捋一捋…叶猛心中大叫。
结果其他人似乎都不考虑他的想法,直接就按照季老的遗愿办了——
“叶巫师!”人群随着这句不知来自谁的呼喊,躁动起来。
“叶…叶季猛!从今以后叶季猛就是巫师!”又有人喊了。
这回村口是彻底炸开了锅,在大伙热情簇拥下,叶猛名里头从此还多了个字儿。人们是一拥而上到他旁边,来不及反驳,一件新的黑袍就披在他身上了。
折折腾腾人群再次平息后,懵懂间叶季猛已经穿一身巫师打扮,站在正中间,而季老头还躺在地上望天。
“真就让我来当啊…好吧。”叶季猛无奈地叹气,他转身对大家抬手,以郑重的语气说道“那我来宣布第一件事,首先咱们应该把季老厚葬了,让他安安稳稳地回归天道!”
“好!““果然靠谱!”众人应声。
为什么季老要选我呢…叶季猛看着忙碌起来的人群,还是解不开疑惑。
他出去收太岁,要花一段时间,难道季老就是算准了才在这个空档里死掉?这样等收完太岁回来的他,肯定就是最后一个知道季老死讯的人了。
“我这也不懂巫师的活啊,季老,你这次给的担子可重喽…”叶季猛苦笑。
作为巫师,说他是半吊子都算抬举他的,叶季猛是真不明白怎么就让自己当巫师了…没准季老就只是想找个人把自己葬了,所以随便选谁都可以?
“任重道远啊…不知道凭我这点本事,能不能把季老的身子送到那儿。”叶季猛眺望村后门正对着的山,那里下着一场停滞不动的雪。
据说那地界里面,时辰都是不动的,所以才适合把逝者放进去安葬。
自古以来永冻天用的都是这种丧葬方式,历史悠久。
理了理巫师袍,叶季猛看见村人已经把季老的遗体收敛起来拍灰理容,暗自道:“现在,走一步算一步吧…”
英杰纪念堂,属于那增钧的展厅内。
金粉交杂长发垂至脚踝,一双翠绿的眼瞳清澈透亮…木灵对那增钧娓娓道来自己所做事件的始末,令还算是年轻人的那增钧瞠目结舌又难以置信。
按照他这位最熟悉的陌生娘亲的话,人族帝国内所有对帝国的“爱”都是从别处分到所有人身上的。
情感可以满足条件,成为实际的力量,当然也可以分割下来,以更加规范化、标准化的形式在不同个体上生效。
“侯俊义…他在某段时候把帝国以无法抑制的爱带走了,那份情感的强烈程度不容置疑,事实就是对他爱意的铁证…他是个真正的爱国者。”木灵说到这人的时候,那增钧感叹其力量的同时也忍不住想到这人正在木灵体内怀着呢,这得是什么感觉啊…
窃国者侯俊义,他的“爱”终究还是失败了。帝国没有允许他的行为,那份历史被抹消,激烈到连帝国本身都倾心给予了回应的爱被否定。
爱,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非凡的可能性。门户真是奇迹与可能性之地…或许还有些疯…总之即使是纯粹的感情,在门户也可以通过符合上规则,从而达成法术的效果。
而侯俊义的大起与大落都在一块。在他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赢得了人族帝国的“倾心”,将其收入囊中的同时,本身就瞬间遭受镇压了。
凭他一个偏门手段,终究是不敌帝国的根本,他最终化为一枚独眼黑虫死胎,融于恒久明辉树中。
由真仙留下的树种生长,发芽壮大,黑虫却是永死不得生,不断地被树夺取、合并、分割。
连那份强烈到足以称为法术的情感,也被切分成无数份,做了无害化处理,施加在全帝国的人族身上。
难怪帝国人从小就很热爱帝国,根本不需要额外教育…与生俱来就被影响了,这让人怎能分辨出来产生的情感是否出于自身,又是否…货真价实。
面对木灵所言,那增钧震惊,却是无可反驳:“所以…都是真的啊,这可,让我怎么想呢…”
“不用去想也可以,本来我没什么在意的人,打算自己直接去把事情给办了的;但终究一想起你,我就忍不住担忧,这才过来见你一面…”木灵语气起伏不大,可那增钧能从中体会到一种…关爱?还是其它怎样的,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但是,有必要为此就去寻求外面的…邪神吗?这也太过…冒险。”那增钧说得很小声,他不想让木灵心灰意冷。
他知道木灵是老兵,为帝国几乎搭上了一辈子,但偏偏在这时候知道了“自己的爱可能是假的”这种事,想不开,走了极端也很正常。
倘若真是假的,那木灵这辈子真的就跟笑话没什么两样了…但就木灵个人而言,其实心里并没有怨恨。
“不是寻求,只是交易。”翠绿的眼眸忽闪,木灵示意那增钧低头,随后她踮起脚摸摸对方的脑袋:“我爱帝国,小钧。即便这爱可能是假的,我也还是爱;如果一定要我去爱,我自然不会遵从…可我,希望这是自己发自内心产生的情感…”
在地下室面对司牧歌野时,木灵能从对方的答案中体会到共鸣:爱就是爱,不需要理由。
她在那时的简短试探中甚至理解了对方作为长官,却亲自来试探情况的理由:正是对于部下们的爱。
想到这里,木灵手上愈发轻柔,仿佛是将那增钧这成年人给当成小孩,弥补他这些年没来得及感受的呵护…虽然在木灵面前他确实是孩子。
“做了这么多,我只是想证明一点,”她幽幽道“即便帝国不用这手段,还是会有自发去热爱它的人。”
或者这样说,她希望在刨除来自黑虫死胎的影响之后,她自己仍然是热爱着帝国的这份心思着实有些别扭,却不算奇怪。
木灵聚集一批信奉‘极彩’的人族作为祭品,拆掉了长期潜移默化影响人族的恒久明辉树…尽管怎么想都很偏激,但她主观上大概还觉得自己没对帝国进行什么危害吧。
作为仪式祭品耗材的那些家伙,本来都已经是抛弃帝国的叛徒了,灭了是给帝国除害;那恒久明辉树,本来就不需要,拆了也无所谓…不知不觉间就走向极端还不自知,这就是现在的木灵。
沉默片刻,木灵松手,对那增钧道:“这次见面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去做,你就当做从来没见过我…”
“我把能请的假都请了,不用掉也是可惜!”那增钧咬咬牙,打断了木灵的话,理由还很牵强。
他纠结了瞬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娘,我准备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管发生什么都陪着你。”
如果我跟在她身边,或许可以让她不那么极端,或许可以阻止她犯错…带着这样的想法,那增均想要加入到木灵的计划里。
“别胡闹,这事会要命的…”木灵蹙眉,空灵的嗓音中少有地带上了情绪“这是我的妄想,你不用来掺和!”
小钧…没准还是不该来见他啊,这孩子多少是随了洪宇那家伙的犟劲…木灵暗自想着。
“爹都已经死了一次,要是再看着娘去死,我可就真不是个人了。”那增钧说得很简略,但清晰地透露出他的决意。
这意思是:作为”爹”这个角色的黄显去世,他什么都做不到;现在木灵是他“娘”,还而且是…啧,孕妇呢,就打算身陷险境了。
明明现在有机会去弥补遗憾,那增钧这要再什么都不做,确实说不过去。
木灵注视着那增均的眼神,与他对视,像是在确认什么。
搭上这么多,真的值么?你可以全身而退,只要当作没见过…她还有些犹豫。
哪有人能忘了爹娘的,要是忘了,不就成畜生了么…他心中迷惘在会面过程中已经消散,现在是纯粹的心意。
随后她终于是闭上眼睛,扶额,带着追忆的口吻念道:“小钧,一言既出——”
这…那增钧马上知道了她的意思,这是那增均非常怀念的,这辈子第一个学到的成语:“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木灵牵起那增钧,挥手打开了通往纪念堂的路,同时无形的遮罩覆盖在二人身上:“既然决定好了,我也不赶你,只是你也得多小心。之后乱起来,我没办法一直护着你。”
“我早就出师了,现在最高都有专业四级呢。”那增钧挠挠头。
木灵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开口:“那也得小心。”
在此处,不太常规的母子达成了约定,这之后带来的将会是什么,谁也说不好。
“…虽然说子宫里有个死胎,但我这可不是怀孕,只是他刚好在我…里面;就算表现形式上类似寻常的怀孕,但性质是不同的,这点你要分清楚。”木灵突然认真地补充道,她想纠正那增钧的错误理解。
那增钧脚步一僵,差点绊倒,幸好反应及时才得以稳步继续前进,他尴尬地应着:“哦,噢…我晓得了…”
差点忘了,现在的娘好像能直接看懂我的心思…没准以前也能看懂,只是没跟我说?嘶…那增钧一边走着,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