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清醒,这是个好习惯,难能可贵啊。”血舞瞳孔一闪,恢复了原样。
她从棺材上下来,站在常轩面前平视对方,接着又移开目光,像是扫了兴:“算了,不提这些…我刚才教的,你都记住了吗?”
“有点忘了,但我还有印象…”常轩感到不太好意思,他本来是在默背着呢,结果血舞冷不丁来个打岔,他记下来的内容倒忘了不少。
“又不是太极拳,忘掉了是真忘了,可没办法来个开悟…师傅领你进门,修行得靠你自己;我不会教你第二遍的,想学会,就慢慢回忆去吧。”血舞不留情面的话语如长矛般贯穿了常轩的心,让他深受打击。
会不会因为这个,老师生气了?如果她再也不教我了,那可如何是好…他心跳都变得不宁了。
“我,知道了…”常轩声音渐低,私下里开始反复回忆淡忘掉的知识,显得他无精打采的。
一般确实不会有人被这种程度的话打击到,但血舞现在对常轩来说,也不属于“一般”的范畴之内;应该算是坠崖时挂住衣服的树枝、黑暗中的一道光芒、病痛时的一剂良药…总之是恩同再造。
被别人说多少,常轩自然是无所谓,但血舞的话,他实在没办法无视。即使就那么一句,杀伤力在他这儿都够大了。
此时的常轩,宛如是情感纠结无比的什么青春文学的主人公。
别说跟人接触,但凡遇到点什么事都要别扭地琢磨上半天,然后给出的答案也是不出所料的烂。
这会儿,应该来点回忆杀——
小时候起常轩就知道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了,他们眼中的世界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边能享受丰富多彩的生活,而他这边的则是死寂,哪怕是枯叶的衰败都比完全的死寂要好。
常轩在那段日子里,见到的人并不少,但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共同点唯独常轩自己身上没有。
他就像落在了整条队伍的末尾,即便再怎么迈步都赶不上前一名的分毫:别人的倒数第二,只是因为对方不努力,而常轩的倒数第一,是因为最差只有这么低。
假如有负数排名,他倒是可以名列前茅呢。
落叶还能归根,可常轩觉得自己是没有归宿的,他在这世上是可有可无,甚至没有还更好的人。
别的孩子有谁学习进步,因学会新的法术而显摆的时候,常轩基本是沉默地围观;偶然说起话来,他最多的发言是“哦“。
那种事情离他很近,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的,只因他无缘灵气。
在童年时期,就被叫做孤儿、残疾,说真的,常轩能正常长大都算是个奇迹——
“愁眉苦脸地做什么,你心理承受力也太脆弱了…这没有值得难过的要素吧。”然而奇妙的是血舞讲完这番话,眉眼间却带上了点笑意,她说:“嗯,最后再教你个独家法门好了,我们今天的课便结束。”
永远搞不清纳兰老师到底在想什么,还好她肯继续教我,大概是没生气…不过,至少在听到老师说要教别的法子以后,常轩又打起了精神,能以专心致志的姿态来面对血舞了。
“小轩啊,你知道,门户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像帝都这么保险,总有出门在外的时候,总会遇上危机。”一只如影的、干瘦的手从血舞足下的黑暗中伸出,将什么物件递给她。
单手将物品拿起来,收进袖子里,血舞继续道:“与其期待自己永远不会遭难而亡,还是提早做准备的好…”
这回,她一番话算是又把常轩给说迷糊了:“老师是想说有备无患的意思?或者法术平时也该勤于预备之类的道理?”
他只能从部分内容尝试理解老师的话,至于其余的,他真的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做提早准备,还活着就想死后了吗?这…常轩所见的,血舞外表还是那副介于青春靓丽和成熟之间的状态。
尽管她并非人族,可能身体、容貌细节上与寻常人族存在差异,但一身生机没有腐朽的感觉,多半还是壮年。
总体而言,她和大多数没有步入暮年的人族相差不大。
对门户人族来说,一百四十是个坎,基本过了这岁数才会逐渐显示出衰老,直到一百七十多,正常人族寿命大限时才彻底老朽。
成年后直到老了以前,人族容貌都变化不大…大家都有“驻颜”、“至死方朽”的特质。
生命中大多时间都很年轻,意味着思想状态多数时候也不至于迟暮。
一般除非是有心伤,不然谁会在状态正好的时候就去考虑“万一死了该怎么办”啊。
偏偏血舞,她就会这么干。常轩不理解的样子当即被她知晓:“看你这样,没法理解我说的吧,不过不要紧;教给你什么,你学着就是了,会有用的。”
“在外边出行,讲究的就是个不浪费、物尽其用…”血舞抱臂,斜靠在放满药品试剂的架子边上,随意地说道“除非你想永远停在这个水平,否则为了修为你也得出去搜集信物。”
常轩看到她几缕暗沉色的发丝都泡在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液体里,但考虑到尊师重道,他没有打断老师的讲课。
“要是遇上能把你吃干抹净的敌人,然后又被活捉,就最糟糕绝望的情况了。”血舞举例道“当你还活着的时候,就能挤压出许多价值;有些道路需要智慧生命的各种强烈情绪,那你就很可能整天遭受痛苦折磨,还有恐吓,力求从你身上获取强烈情绪。”
“魔法师可能会需要活体目标来给需要精细操作的法术练手、牌修从活物死物上都能拆下素材、吸血种抽取你的生命力作为点心…遭遇什么都不奇怪,这些还只是活着时可能遭遇的小部分。”
叹了口气,血舞以语重心长地语气说道:“门户的各种‘健身’活动多着呢,有得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提前准备好最坏的打算,对于出道的修者们来说太正常不过。”
到这里,常轩理解力再差都能明白老师的意思:她要教自己的,是如何快速自杀的法子。
还有些不敢确信的他踌躇片刻,这才颤颤巍巍地问:“纳兰老师这是,要教怎么自我了断啊?”
虽然生活有过不如意,但常轩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提前终止自己的生命。
人族帝国对待人族自然是不必说,常轩能跑到帝一院上学,哪可能是凭他自己,都是靠补助。
情况再怎么糟糕,他都没有遇到过“活不下去”,或是“生不如死”这种难题。
现在突然说要学习找死的方法,终究是超出了常轩的可接受范围。
“哦,小轩,你貌似挺珍爱生命啊…这可真…”血舞伸手,大力拍动常轩肩膀,让他感觉手脚都变得麻凉。
“真是个好习惯!”她收回手臂,笑了“不过你猜的答案…很遗憾,是错误的。”
“凭什么我就直接死了,把尸体留给敌人呢?”血舞正色道,语气一转严肃,她对这个理念显然很重视“尸体,那可是自己的东西,即使死了,那也只能属于自己。”
或者,是交付给同伴来运用…血舞前生就跟第五生有过约定,无论是两人中哪个先死了,剩下的躯体都别做“厚葬”这种蠢事,拿来做器具、炼丹都好过直接浪费。
现在第五生的躯体都还在血舞的黑影空间里放着呢,只是她最近事情多,比较忙,没工夫拿来用罢了,但迟早也会派上用场。
“想让我死,那就别以为能讨着好了,一起都玩完吧。”此刻的血舞简直找不出分毫平常那种安稳宁静的样子。
纵使她在讲出这些思想的时候,语气没有分毫变化,常轩还是从中深深体会到了某种绝对性。
她可不是嘴上说说,这仿佛…是老师亲自做过,才能体现出这样的气势…常轩对血舞的认知与惊讶再次加深。
锋锐鲜红的视线直击常轩,血舞开口:“所以我要教你的,不是自尽这种软弱玩意,而是同时解决自己和敌人的手段;要死,也得同归于尽,不能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资敌。”
作为以长生为目标的人,血舞其实并不想考虑死亡的事情。但修行之路有困难,门户也不是能随地养老的和谐世界。
遇到危险、遇到敌人、遇到劫难,都可能会死这些问题固然存在,不可能当做看不见,它们就不会发生。
无比珍惜生命的血舞,她设想自己在遇到致命危险时,会做什么?
所谓恐惧,到了极点就会转变为愤怒,当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之时,其魂魄的思维历程几乎不言而喻:
我都活不下去了,凭什么你们还可以活,还能从我的尸体上得到好处?反正我是得不到长生了,你们就给我一块陪葬…去地府的路上,有了伴就不孤单…
“不过算起来,你这点修为自爆都不配掀起多少风波,更别提跟人同归于尽了。”血舞收敛气势,倒开始扎起常轩的心来,净在这里陈述事实。
从口袋里一掏,她找出一张宣传单,交给常轩,神秘莫测地说:“跟我学这么久了,你应该也懂;没办法就去找办法、没条件就创造条件。这里可是门户,从来不缺手段,就连免费的奇迹和魔法都很不少。”
她的言下之意非常浅显易懂:自己做不到,那就请做得到的存在来帮忙么;像秘仪那样,召唤来足够大的力量毁灭一切。
但要怎么才可能做到?既然是同归于尽的手段,总不可能使用繁琐的仪式吧;而太过简便的方式又基本不可能短时间召来太大的力量…常轩姑且不考虑学习血舞教的这手段等于在学自杀,单纯是以学习知识的态度去聆听着她的话。
在学识得到增长后,常轩难免对其中的细节产生疑问。毕竟再怎么不计后果地运用同归于尽手段,也是有极限的,没道理一句话就把强大的毁灭力量召唤到身边吧?那不合理。
若能随意让弱者有能力引发大范围毁灭,那搞破坏可太简单了,完全会打破平衡。
思考再多,不如先看看老师到底给的是什么吧…常轩举起手,视线转移到那张单子上:“不是——咳…”
“别惊讶,就是他们,和你想的一样。”血舞笑盈盈地观察着常轩的反应。
那单子上最明显的是标题:不要死挑战!诚邀您的加入!
看起来是某种活动,或者社团的招揽海报。宣传单整体花纹装饰是五彩缤纷的风格,除开显眼的标题,其余内容不算太多。
单子下面写的主要是一些介绍:死亡,没什么好怕的!加入我们,一起活下去,克服它的阴影。
挑战死亡,理解死亡,跨越死亡!我们走在通往至高的路途之上!
不要死挑战,长期招收有志气的新成员,我们在四域都有报名点(海上没有,如果你发现海上有我们的报名点,请记得举报),期待您的加入!
除了一堆广告用语外,宣传单上还写了不要死挑战外派,专门游走于门户各地的接头人的相关信息。
接头人大约是两人的,只是单子上仅仅写了他们的存在,却没有告知该如何寻觅他们,或许是为了缘分、保险之类。
“不,不要死挑战么…”常轩面色凝重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向血舞,想知道她的反应“老师,这可是邪教啊。”
没错,不要死挑战在人族帝国,乃至周边多国都是非法组织结社,被认作是邪教,遭受着抵制。
这是个距今大约干年前出现的组织,算是挺有历史的了,在门户层出不穷的邪教中,他们都算是相当别致。
“老师…应该不是他们的成员吧,我相信不是!”常轩像是询问,但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是真没想到本来普通的一对一辅导,竟然能串到邪教上面去。
“就算我真有需要信仰什么的一天,我也只会信仰我自己。”血舞轻易地从常轩手上夺回宣传单“好了,虽然我很欣赏这帮家伙的态度,但我可受不了故意去找死…给你看这单子是让你心里有个底,接下来我传你一段尊名,跟不要死挑战关系匪浅。”
这么一说,常轩心里就有底了。
尊名,至少得是抵达高阶的存在才可拥有并回应;血舞要教的尊名,大概率对应着不要死挑战幕后的压场者。
若是没有足够的底蕴,被打为邪教的组织根本不可能在门户过得下去,何况不要死挑战直到现在都有活跃,必然是有大佬坐阵。
顿了顿,血舞才继续道:“先教个简单的,应该能够你用很久;记住这些,当你想死的时候念就对了——
非是此世存在的无形者,
弥漫于残月的不定黑雾,
所有思乡之人的最终归宿…”
话语中甚至没掺灵气,但每念出一段,常轩都明显感到自己一环法师的微小灵觉在颤抖,绝对有某位了不得的存在注视过来了…
“在心里默念也一样,最终目的就是让人家看过来而已,我就不念完了。”血舞打断了召唤的进程,环境顿时恢复原样,常轩也得以松口气。
“完整的同归于尽方法,就是先默念前面三段式的尊名,在最后加上‘我愿与您同行’这句…放心波及范围绝对够大,死得够痛快。”她提醒道“平时收敛思维,别瞎念,真会死的。”
我能不能把刚才那段忘了啊,有些知识光是知道,就能要命…常轩苦笑着点头,接受了老师的告诫。
起码真的多了个掀桌子的底牌,奇妙啊,明明很危险,却意外地心里踏实了…他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