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听我说，”她对被突然拥抱弄得愣住的常轩轻声道:“小轩啊，我知道你。”

    “你觉得，自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朋友也少，说话又不多，平时还不幽默…其实你都挺怕跟人来往。”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底细，你从骨子里就感觉，自己不如旁人，所以很自卑。”

    “虽然来帝都，上了帝一院。听起来厉害啊，大舞台…但，你清楚那是你残疾，得到补助才有的待遇。”

    “你站上舞台，却不是主角，拿不了喝彩。”

    “到最后还是没人在乎你关注你，你只是…存在着，甚至连存在感都很淡。”

    “光彩万丈或者泯然众人，对你来说没区别，都一样;因为无论事情怎么发展，结果只有你自己能在乎自己。”

    “生活目标不明确，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茫然活这么多年，貌似也没有收获什么。”

    “有时候你觉得，哪怕是你常轩突然死了，都没人为你难过…”

    “…你很缺爱，但这就是你。”

    血舞基本是在盲猜，不过综合她所知道的信息来看，这番话基本是能全中的。

    作为灵气感知残障，常轩得了补助才到帝都来的，而且平时只有校服…可见他是真穷。

    同时，稍微打听下便可知道常轩的家庭情况:他毫不意外的是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孤儿。

    这样的人会怎么发展?对血舞来说并不难猜。

    她光洁透明，如红玉的手抚过常轩的头顶，又补上一句:”没关系，我理解你…现在都好了。”

    明明只是沉默地，待在血舞那冰冷到能扼杀生命的拥抱里，常轩却头一回从旁人那里感到这种程度的温暖，不知不觉已经热泪盈眶。

    看来是猜对了…血舞想着，拭去常轩的眼泪，同时道：“所谓时来运转，你的转运，就是遇到了我。”

    “你过得太累，是该像这样休息一下了。”

    说着，她能感到怀中之人的心情。

    那是安宁与欣喜…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常轩差不多已经没了半条命，很难再热血沸腾了。

    要知道，血舞的身上并没有“肉”，都是“坚硬点的结晶”以及“不那么硬的结晶”组成。

    本质上她都不太是有机生物了，但姑且看着挺像人，足以让处于“看山是山”阶段的人族产生错觉。

    可要实际接触起来，只会令人不断加深“她绝对不是人”的印象。

    枝兰设计这副躯体时就没考虑过隐藏自身特质，所以那种骨子里的异类感很难抹消。

    会被血舞这么不像人的家伙温暖，只能说常轩真的很可怜。

    与其遇上血舞，他还不如遇上霸王之卵或者强行骗人去当魔法少女的什么玩意的呢…

    就在常轩几乎希望让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之时，血舞低下了头。

    暗沉色泽的发丝垂落，划过常轩的脸庞，弄得他有些痒。接着，血舞对他说：“让我尝尝…你。”

    “啊…好…”常轩尚未理解清楚状况，下意识便答应了。

    于是，一阵远胜周身寒冷的冰结之意钻入他的脖子，仿佛能连同他的魂魄都凝滞起来。

    但不可思议地，常轩连丝毫抗拒和畏惧感都没有产生，任由这份吞噬生机的触感席卷……

    “你的命真苦，我得给它打不及格。”但是转瞬间，所有的冰冷都消退，甜腻的腥味也散去。

    血舞随手把常轩按回椅子上，自己同样坐回去，翘起腿来：“不过这倒不怪你，毕竟你这辈子拿的剧本挺‘青春伤痛文学’的，跟我品味犯冲…”

    她摆摆手手，又笑起来：“起码你是真的有苦衷无奈，不是故作呻吟…”

    幸好血舞头发不是暗红色，她也不是那种性格。

    “呵，总之你人生的大反转已经成了，祝贺啊。”

    呃？嗯？常轩不断经历反差，正满脸懵，彻底陷入混乱。

    显然，血舞刚才发挥了作为吸血种的基本天赋，尝了点常轩的“命”。

    真的只是一点，否则以这副中阶躯体的本质，就算直接把常轩活吞了也不够血舞涨一丝修为的。

    而且说实在，常轩的命在这副身体的“味觉”感知上，很难吃。

    主要是，这小子太弱了；而且还先天感知不到灵气，多年都没得到过滋养。

    门户可是充满灵气，拜此所赐，生灵的生命质量都不会太差…和其他的一对比，常轩却是落了下乘。

    当然血舞可不是突发奇想去嘬一口，她是想对比纯粹的凡人，在利用灵气接触修行之后究竟有怎样的变化。

    …之前常轩完成唤灵仪式，意识尚未恢复时，血舞就已经对他进行了采样。

    另一边，常轩抹抹自己的脸，也算理清了状况，郑重道：“总之，还是多谢纳兰老师了。”

    “不用再道谢，你是学生，我便来教你…这很合理。”血舞摆手道“不打岔了，来讲讲吧，这次仪式你都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感觉？”

    “…我看到那光团窜到面前，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常轩扶额，带着蒙昧回忆起仪式中的见闻。

    那段经历现在回顾起来，还是让他很不明所以，觉得如梦似幻。

    全程中，血舞都在当一个安静的听众，饶有兴致地从常轩处听取汇报。

    “原来如此。”听完后，她这样总结道，也不知是明白了什么，同时她一只眼中还流露出正在上网的蓝光“小轩啊，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了。”

    要说不懂的，常轩不懂的可太多了。

    仪式是什么原理，唤出来的灵到底是什么存在，随后的巨柱、紫树、白甲巨人、最终导致他失去意识的脑中光团…再加上完成仪式后瞬间就取得的修为，他全都想问。

    “还请老师解惑！”常轩一连串问完，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视线从血舞苍白典雅的脸庞上移开，看向地面。

    对于他心中的的不解，血舞从自己影中取出一沓复制资料递过来，上面是一本古老典籍的内容转印：“不急，你先看看这个，我再告诉你。”

    《真实的噩梦之神》…这说的是一位已经飞升大佬吧…常轩从未见过这本书，却根据书名记起了对应真神的名号。

    噩梦之神，在古老年代里，以九环法师身份纵横门户，最终证得长生，得以飞升的存在。

    世上当然也有很多关于祂过往经历的史书和小说，但血舞递过来的内容，常轩竟然前所未见。

    像是预判到了常轩的想法，血舞告诉他：“这是以前我搜刮哪个洞府还是法师塔获得的孤本，里面的描写角度很有意思；你主要看我给你的这部分就行了，这部分最有用。”

    常轩看了两页后心想：岂止是有意思，这本记录全程是用第一人称来写，动不动就“我们两个”的，作者得是噩梦之神的什么人啊…

    越是浏览，常轩便能清晰地认识到，书中描写的事情简直就和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连见到的情节都很类似。

    先是坠落，然后穿行于雾气，跨越溪流，被巨人追逐，最终看到那堆瓮中的脑子…

    细数对照自己实际和书中主角的行为，常轩自认还是比较安全的：“果然雾气和暗银碰不得，所以我在平原上才没有让巨人的反应太大，跑得不算狼狈…”

    他就这样自己分析着，但在察觉到血舞审视的眼神后，常轩赶忙停下，转而期待对方的解答。

    “你看完了？好…”血舞拍拍手，发出清脆的响声“首先你的修为确实是真的，不过没法用正常方式增长，要想提高，你得用下一个登阶的仪式。”

    这并不让常轩感到意外，作为一条能带来真实成效的道路，它已经足够便利，跟“被大佬直接传功”都差不太多了。

    仅仅是不能正常修行而已，算不上问题。

    见到常轩暗自点头，血舞直接扔出个重磅信息：“唤灵仪式最主要的效果，是让你借着信物，模仿、体验一遍噩梦之神在凡物时期的经历；祂在那时得到好处，直接从普通小孩成了三环法师——这才是你能具备修为的根本原因。”

    答案带来新的疑问，常轩不想打断血舞的话，又非常想开口追问，看起来十分纠结。

    “呵呵，还是该从理论基础讲啊。”血舞当然晓得常轩的心思，而且在此传授部分研究成果本就是她的目的之一。

    “门户是个很神奇的世界，不仅充满灵气，道路也因为涌现现象而千奇百怪。”

    “更神奇的是，按照低中高的划分，那些站在巅峰位置的存在可厉害得很。”

    绝对够厉害，门户到现在还能维持下去就已经是奇迹了…说到这儿，血舞眼神变得深邃，她反问常轩：“哪怕是金丹期，打起来的动静都是能直接拆楼的；为何中阶高阶们没留下多少痕迹，也没人深思过这些存在到底都做了什么？”

    “总不可能，这个世界很和平，连一点纷争都不会有，所以不需要超凡层次者们动手吧？”

    “远的不提，就说帝国。”

    “以前的历史人物，仙神传说是有不少，可你知道目前帝国有多少中阶、高阶么？完全没有相关的消息，不，你都压根没有搜索这方面信息的想法出现。”

    “这是为什么呢？”

    长篇反问，以及其中蕴含的真相让常轩毛骨悚然，被血舞的话语激发了思考的念头后，他很快就察觉到自己身边有许多不那么合理的事情。

    不过血舞没期望过常轩能回答什么，她不卖关子，直接给出了答案：“答案，就在这个世界本身——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听起来很简朴的道理是吧，但我猜，哦…我现在肯定，它在‘灵气’上也是生效的。”

    “曾有人在追随真神走过的旅途之后，直接福至心灵，有所感悟，原地突破；也有人只是在平常生活，不经意间就引发了奇异，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变化。这其中难道全是涌现的念头、概念？或者纯粹是心理作用？并非如此。”

    “根据我的研究，在门户，境界越高的生灵，能留下的实体乃至非实体的痕迹就越大。”

    “实体痕迹比较浅显，可以理解为砸穿大陆架、给门户开瓢、在地表烧玻璃等破坏力的表现；但非实体的影响，可跟这些不一样。”

    顿了顿，血舞平淡道：“仙神们存在已经刻入灵气，即便在此时此刻，也产生着无形的影响。”

    修炼祂们传下来的功法倒无所谓，那些通常都做过处理，不会有额外影响；但完全按照祂们轨迹修行的修者，总是会被认为越来越像曾经的祂们…

    那就像是祂们在世上留下的痕迹，只不过寻常几乎无法察觉。

    这痕迹会在无形间吸引到人，不自觉地就产生许多自顾自追随对应强者步伐的组织。

    例如步天真君就有步天教、福瑞大仙的…这个好像覆灭了暂且不提；赤霜仙子的赤霜宫，太光老仙的太光道、黎明女神的耀教、光辉之辉的逐光盟（目前宣布为邪教…

    很多道统都不是对应存在自己创立的，而是祂们飞升之后，门户自发有人选择追随崇拜。

    到这里看起来和一般的慕强、偶像崇拜也没区别来着？其实是没太大区别，不过在门户信仰货真价实的神仙是真能得到回应的。

    正是基于“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仙神得以间接影响门户，比如传下功法，提供组织行动的思想方针之类的。

    这个道理是血舞前生踏入合体期之后，自身成为高阶才想明白的。

    而由此，也就可以解释人族帝国中阶高阶对下方隐秘他们具体情况的理由了——排除不确定的答案。

    从中阶开始，对信息的传播和利用方式即可产生突变，即开始在门户间留下“痕迹”，影响到层次更低的人们。

    做了什么事情，即使无人去观察，在灵气层面上还是有余韵残留…血舞对常轩编造一个假名也是出于掩饰——为了搅混她这个“个体”留下的痕迹。

    说回来，修行是会出现谬误的，这点即使是到了高阶都难以避免。哪怕能用入微之力细致检查，万一从原处就存在问题，那可根本无从发觉。

    除了已经用“证得长生”，以现实作为满分答卷的真仙真神，有谁能说自己修得一定对呢？

    帝国为了不产生坏的影响，才封锁这方面的信息…这解释还挺美好。

    而能开创出以秘仪创造体验，经历仙神们的过去，从而钻世界的便利拥有对应的修为，正是血舞逆用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进行的实验。

    经过常轩亲自测试后，本来只是设想中的道路，一下便得以成为切实可行的道路。

    想到这儿，血舞越看常轩越顺眼：这学生收的，对方可能小赚，但她血舞?枝兰?纳兰如玉绝对是大赚。

    连说了许多，血舞对还在消化信息的常轩提点道：“更具体内容细说起来还要复杂，涉及到的方面太多。你现在，只要知道一点就行——”

    “跟着我，你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