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特设人才教授与培育第一学院，简称国立第一学院，又叫帝一院。
它的教育范围足以涵盖一个人的一生，从胎教到临终看护前几乎所有与学习相关的内容都包含其中。
学院的课程内容能支持任何人“活到老，学到老”。
这里便是万明在生命将尽的关头，最后想要前往的地方。
在多数人族心中，帝都最重要的地方，应当是现任人皇的居所；许多人族哪怕死在异乡，临终前也会看向人皇所在的方向。
不过万明又不是门户本土出身的人族，他对这里的人皇可没有任何尊敬的意思，自然不讲究这些。
这次去学院，万明主要是为了见证一下自己在门户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是否还有残余……以及布置自己的传承。
对于一个将死，且没有继承者的人而言，往往会希望在世界上留下点什么。
比如许多修行者，就会留下传承，指点得到这份经验的后来者。即使无法延续自身，至少也要延续自己的思想。
门户某些奇特的地貌、建筑，有可能就是大能飞升之前特意留下的传承之地。
“还真是一点位置都没变。”看到作为学院入口的那座浮空山仍旧处于记忆中的位置，万明随口说道，接着慢慢向前迈进。
作为帝国知名学府，帝一院占地面积是极广的。不过帝都就那么大位置，要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都往这里塞，可根本放不下。
因此这悬浮于半空，植被覆盖，还有瀑布落下的小山实际上是一处空间碎片，或者说洞天福地的入口；学院大部分主体，正是建立在洞天福地内部。
多亏了发达且便利的交通，万明从车站很轻易就到了帝一院，其时恰好是日落时分。
身披黑袍的他走到被日暮的光映成橙红的瀑布之中，与此同时蕴藏于水流里的判定标准得以激活：身份识别为…社团出资人，认证名称秘仪殿主，可通行。
这瀑布是进入学院主体的入口，万明感到全身被一阵温暖的柔和触感笼罩，紧接着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眨眼间，他已经来到了学院内部。
辽阔无边际的平地之上，大片的圆环与坚实的光柱结合，层层叠叠，形成数个圆轴。
各种各样恢宏的建筑物便设置在这些环上面，组成了学院。
洞天福地内刚好是夜晚，天空中繁星密布，且并没有月亮…这跟门户可大不相同。
空间碎片特殊性便在于此，它的时间流速和环境和与门户主体不一定是同调的。
即使入夜了，来往的学生们依旧不少。
也是由于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从本体奇形怪状，但为了入乡随俗勉强把自己捏成类人模样结果反而更加令人不适的妖族交换生，再到改造身体变成看不出种族的生物，乃至一团团能量生灵……
即使是万明这种行将就木的家伙，放在学院里也不算突兀。
“接下来，应该是往这边…”万明搜寻记忆，向着设置在学院街道边的传送点走去。
学院主要区域靠后的位置，这里被称为后山。也是专门提供给学生们开展兴趣社团，搞课外活动的地方。
某个叫作秘仪殿的社团便设置在这里，当然，社团幕后赞助者以及名义上的首领正是万明。
虽然听起来像是什么秘密组织，但在本质上这还是一个兴趣社团，主要研门户的历史以及各地风俗。
至于为什么要给社团起这样一个故弄玄虚的名字……
“看来是没有能过来对我夹道欢迎的手下了，这个社团还是太冷门了么…”走在秘仪殿空荡荡，连照明都是刚刚才打开的回形走廊上，万明稍有点失望。
有一点，他还有那么一点，期待着这个有自己幕后出资建立的社团能发展许多成员。而当他身披殿主袍回到这里时，那些手下就会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殿主”。
转念一想，万明觉得这属实正常，他这一生遇到的太多事情都超出他的设想；偶然能如意，那反倒会令他惊讶了。
尽管他生命即将到达尽头，这份不能如意的特质仍然保留着。
“要是带着遗憾，死后能变成阴魂不消散，倒是挺不错的…”无论变成什么形式，万明还是想存在着，哪怕只是个鬼。
虽然门户似乎没有一般意义上的鬼魂存在，生灵只要死亡，魂魄甚至更进一步的神魂都会直接消失无踪，找不到任何痕迹。
很快，他来到了一间大厅。万明一挥殿主袍的袖子，大厅的入口就自动感应，放他进入了。
这里面陈设古朴，安置了许多封存文案资料的秘柜，以类似封印的形式将它们一一保存着。
这儿的门牌上写着殿主厅三个大字，不必多说，这是万明早就给自己准备好的专属房间。
伴随他一步步深入大厅，屋顶上光源紧跟着就亮起。明灯高悬，照亮整个房间。
“就用这里作为我死的地方吧。”万明展开双臂环视四周，又闭上眼睛，感受这段仅属于他的宁静时刻。
只是突然，一阵疼痛从全身上下溢出，用刻骨钻心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是万明因衰老而产生的坏根渐渐展露出来了。
“嘶嘶，痛…衰老痛得要命，呵呵。吃了那么多大鲵精华，没见顶用啊…”万明脸上的皱纹扭曲在一起，不断颤抖“要是不绷紧精神，嘶…一秒都撑不住。”
他的衰老并非是自然的结果，而是身体内功法结构的损坏连带着神魂一同衰败。
在这种情况下，他切实感到自身彻底的破灭就要到来。到那时，他将烟消云散。
“…熬不过今晚了，我得加紧速度布置。”
占据大厅中央将近一半空间的，是张圆桌。
桌子正后方安放有座位，万明扶着桌子行走，缓缓来到椅子立定。
心念转动，万明在灯光照耀下产生的影子边缘开始了波动，随后这阴影像是打开了一扇门，从中爬出一个似人形的黑影。
“把这几样…给我拿出来。”万明捂着额头，对黑影人指示道。
于是遵从指令，黑影人钻入阴影中，快速地把各种东西向外取。
带有特别纹路的各种仪式器具、不光滑的长杖、几根指节很多的手指、精致的簪子、类似生物质以及于无机物的种种事物……
这些都可以作为秘仪的材料，即便举行仪式者自身没有任何特殊，也可以得到效果。
所谓秘仪殿可不是随便起名，在门户这个神奇的世界，有许多方法可以召唤来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包括这片绑定在万明影子上的空间，这就是通过一种秘仪获取并固定下来的“能力”。
据万明所知一旦正常生灵进入其中就无法出来，但是物品却不会受到影响，故而可以作为隐蔽的仓库使用。
随着黑影人将仪式所需的物件全部取出，并按照万明的心意摆在圆桌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已经降临于大厅内。
身上的疼痛还在发作，万明皱着眉头，念起秘仪的词句：“咳…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再给我办点事吧！除了我根本没人会理你们，懂么？只有我不嫌弃你们……呼…有得照映至众身…”
他苍老的声音处理难听以外没什么特殊，但当秘仪的阵式与这些晦涩而不易琢磨的词句搭配起来，却果真引发出了奇异之力——
“…承灵光赞，蒙威则…”若是有心便会发现，那些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神灵们的名号，被万明的仪式词句重新提起。
花草树木、山川河流，自然现象、异形存在…还有完全无实质的概念抽象具象化凭空凝聚出来。
这些都是各种神话传说中，神灵以及其分支的形象，它们赐福的标志在此降临。
本该是十分宏大的架势，却在仪式的额外设计下精准控制了力量的外溢，完美地被限制在殿主厅之内。
根据秘仪指向不同，会由不同的存在来接收相关信息，并判断是否作出回应。万明作为秘仪方面的资深专家，早就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理解：他仪式指向的对象，皆是门户古老时期受各族供奉的香火神灵。
门户的技术发展至今，祈求香火神灵获取力量被广泛认为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正因如此，万明的呼唤对神灵们来说是这个沉默时代少有的异响。即使去除所有繁琐的步骤，他依然能被早已无人供奉的香火神灵们给予回应。
“…气来，神生魔死运，空节和寒暑时兮，冷热清上下浊乎…”万明视线转向放在仪式中心的那支簪子，这东西就像催化剂，亦可说它是某种“镇纸”。
在秘仪中不是必要的，但加入之后效果更好。
接下来赐福的标志被转化成一道道痕迹，那是弥漫着微光的线条笔画。
万明抬手，轻轻挑起线条的一部分，而这线条就顺从了他的心思，自动在殿主厅的空间里游走起来。
很快秘仪之丝变化成密布在大厅内的阵法，又渐渐隐形，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这样…大差不差吧。”万明如今状态不佳，做完这些简单的事情之后也几乎精疲力尽。
一把老骨头都快要原地散架了似的，他整个人差点瘫死在椅子上，姑且坐下。
不过还有最后的步骤需要完成，他斜靠椅背，歪着脑袋念起最重要的那部分仪式用词：“五行四象…三才两仪…诸气…上尊普华应天广气母，来！”
这言语一出，某种填充整个世界之物开始跃动。
那是灵气，所有非凡的根源。灵气广泛存在于门户的每一寸空间，奈何万明现在等于重度灵气感知残疾，非得通过秘仪来处理这一步才能利用灵气。
大厅内出现波动后，灵气经过秘仪预设的力量不断压缩精化，蜕变成更加高阶的状态，用以满足阵法的需求。
它在秘仪调动下填充进了万明前几步勾勒成的隐形阵法中，从此阵法才能发挥作用，具有意义。
指示黑影人收起桌上的所有东西，再连同黑影本身一齐回到自己的影子中。
“呼…总算成了。”万明长舒一口气，
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做事，还是让他有些不适的，不过现在毕竟没有条件讲究太多。
这留在房间里的秘仪是他对生还的最后期望，倘若事情顺利，万明便存在有一丝可能，将生命延续下去。
余命大概还够写点东西…万明从口袋里掏出杂七杂八的小物件，一字排开。
这些物件都具备储存信息的功能，随时可以使用——万明还没老年痴呆呢，好歹是记着要留下传承这茬儿。
“戒指玉简宝剑…还是项链水晶球镜子什么的…”万明正在犹豫该把自己的传承附加在哪种东西上面。
作为一名阅览过许多小说的读者，他挺热衷于复刻那些经典桥段……再加上现在是临终前的时分，万明希望至少能让自己高兴点。
思来想去，万明感觉距离死亡已经太近，没功夫细细考虑，于是直接把所有记录设备都打开，同时对着它们说道：“有缘见到这段话的人，不管你是谁，都可以得到我的传承……话说在前，我不会对你在修行上有任何指点。因为我是涌现者，修行没有任何瓶颈，给不了你参考…”
他的语速因为要忍耐将死时的痛楚，所以不算太快，只是缓缓地叙述着。
万明传承的内容，是他对于门户这个异乡历史的探索成果，以及一条尚处于猜想状态的修行道路。
或许价值不算高，但总归也是毕生的结晶，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最后，这些传承信物的内容都一样，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分享给别人看…集思广益嘛，呵呵……”
话语声终于小了下去，万明把这堆不知何时才会有人发现的传承信物全堆在桌子上。
尔后，他像是燃尽全部力量，瘫了下去。
充斥着不甘与纠结的眼神注视着大厅顶上的灯光，万明剩余的生命…也就只够喝杯茶了。
叮，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很遗憾这并不是万明临死前突然觉醒了什么续命系统，而是学院灵网的信息提示。
“…有访客要来参观秘仪殿社团？”悬空的面板上浮现出文字，飘在万明眼前。
面板显示，是一个识别名叫枝兰妖族民俗学者提出的申请，她本人已经在秘仪殿门口等着了。
万明身上是社团的最高权限，这申请自然就发到他这里了。
“申请理由是…借阅文献资料么，咳…”万明勾起嘎吱作响的枯瘦手指，选择了“拒绝”的选项“不管你是谁，别来烦我。”
开玩笑，他马上都要死了还接待访客？就一盏茶的余命，他真有可能当场在访客眼前去世的。
然而下一秒，万明眼前的申请信息开始刷屏，层层叠叠的投影面板堆积成接近实体的厚度，全都是枝兰所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