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离开麋子国之后,终于渐渐平缓了下来。此刻正值亭午,早晨那场惊心动魄的杀伐之声,已经被子云台轻描淡写地平息下去,仿佛一切不值一提。
能够听到的,只有远远跟在船队前后的擢手和舳舻手整齐的号子声。
子云台推开舷窗,双手趴伏在窗台上朝前后望去。插着三苗各氏族的艨艟战舸和小翼形成两列纵队开道扈从,子云台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仡轲蝶依。道:“现在到哪里了?抵达益水之阳还要多久?”
坐在旁边的仡轲蝶依笑盈盈地道:“哪有那么快!不过九公子无需担心,这一带都是我们的势力范围。”
子云台道:“真的?”
仡轲蝶依道:“当然是真的。”
子云台道:“那先前夏王姒氏族追踪而来的战舸和小翼船队是怎么进来的?”
仡轲蝶依道:“夏王姒氏族那六十来只战舸和小翼,是自调弦河一路追踪你们的小舼蓬而入的云梦!已经被我们携手姜国主的战舸解决了。”
“那为何我们断后的战舸和小翼还没跟上来?”
“应该快了,我们不用等他们。”
“谁说的,等,必须得等,我们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叫他们停船吧!”
仡轲蝶依脸上的笑容很快隐去了,声音带着哀求:“九公子……”
子云台不容她说下去,大声喊道:“巫蛊师王!”
巫蛊师王立刻自船首走进来,问道:“九公子,出了什么事?”
仡轲蝶依探头舷窗外,翘首向后观望,道:“九公子一定要等后面那三十几只断后的战舸和小翼。大父您看?”
巫蛊师王打断她的话,平静地道:“不必等了,到现在还没跟上来,我看是差不多了。”
子云台逼视着巫蛊师王,道:“大师说差不多的意思,是不是已经团灭了?”
仡轲蝶依一旁老实地点了点头,道:“团灭倒不至于,应该还有小部分能回来。”
巫蛊师王很深沉肃然地道:“像今天上午突然出现大量的夏王姒氏族的战舸和小翼,绝不是偶然的,是有人动用了灵神石。”
“他们原本合谋想把我们留下来,没想到被九公子轻易化解了,我们才得以与麋子国的战舸一道协同把夏王姒氏族的战舸摧折了一部分,赶走了一部分。”
“就算这断后的三十几只战舸和小翼全部战损了,也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也幸亏姜道当时没有反水,他们的战舸截断了后续进入云梦的夏王姒氏族船队。否则的话,只怕死伤的人数还要多。”
仡轲蝶依道:“本来想在麋子国待两三天的,谁也没想到炎帝嫡脉的几位族长,竟会做出这种事来,不得不尽快离开!”
“他们居然资敌,这种人就不应该留下来!那吕盘说不定所谋者大,想趁机自己取代姜道也不一定!”说完,还面带怒色的叹了一口气。
子云台看了她一眼,没想向她解释为什么不杀。
而这时,后面远处的水尾上,零星出现十几只带伤的战舸和小翼。
子云台看到后心中一沉,随即叹息一声,脸色十分难看。
满身酒气的仡轲酒泥,这时忽然自舱外走进来凑到舷窗旁,笑嘻嘻道:“九公子,要不要再来两口?”
子云台没有伸手去接,只冷冷的望着他,道:“断后的三十几只战舸和小翼被毁损了二十多只。你还没心没肺地在烂醉!”
仡轲酒泥道:“我们随时都做好了捐命的准备,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但只要九公子你没事,我们就不会白死,就会有人替我们报仇,这就是我心中所想。”
巫蛊师王立刻接过话头道:“这恐怕也是天下各大团族共同的想法和决心,只有人人都不怕死,所以人人才不会死,九公子就是这块起凝聚作用的主心骨!”
子云台被深深地打动了,道:“我希望从现在起,天下的黎庶一个都不能少!所有人家的父子、伯仲、妻孥、良人皆能团圆!”
说完,他十分难过的离开舷窗,走下楼船去迎接那十几只幸存的战舸和小翼。
仡轲蝶依祖孙陪着,直待将上面的人员分散到其它战舸上,又亲眼看到将空置的战舸和小翼全都拖拽在了其它的战舸后面,这才放心地回到楼船上。
楼船又在擢手和舳舻手的号子声中向前快速行驶,仡轲蝶依轻手轻脚替他垫了个软皮靠垫,巫蛊师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子云台,眼睛里洋溢出掩饰不住的欣慰。
楼船驶过铺满翠绿蒹葭的滩涂,河岸两旁的景色接连不断的自弦窗外远去。子云台终于闭上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已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船忽然又停下来,水岸上几十匹健马同时传来的一阵阵嘶鸣声惊醒了子云台,他猛然坐起。
仡轲蝶依忙道:“你不用操心,外面的事自有我大父他们应付。”
子云台轻轻拿开她的手,站起身缓走到弦窗边,河岸上的一幕让他很是吃惊。
原来岸堤上已躺下了不少尸体,都是让他非常熟悉的青一色夏王姒氏族特有的黑色劲装。他侧过头冲仡轲蝶依冷笑着道:
“姒南工那小子的人马就连陆路上都这么快就追上来啦?真够神速的啊!这是赶来投胎的节奏啊!”
仡轲蝶依正欲说话,只听巫蛊师王兴高采烈道:“九公子你这下多了个帮手了!更确切地说,替你挡刀的人来了!哈哈哈!”
话刚说完,远处河岸上已有个人高喊道:“巫蛊师王,子云台怎么样了,手脚还在身上没?”
巫蛊师王哈哈一笑,道:“姜少主,你这是什么话,这普天之下,谁能让九公子的手脚分家?”
姜十一嬉皮笑脸的带着几十名扈从自河岸边腾空而起,如燕子穿云一般飞到船首,他边走向船舱边道:
“我早就说他怎么可能会死,你就是把他剁成八块,以他那一天到晚不祸害人就不舒服的尿性,晚上露水一露,保准第二天一早就又黏糊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