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轲的童年同样孤独,命名日之后更甚。
比特斯人的孩子大多喜欢舞刀弄枪,各个孕育村的村道上,随处可见到孩童手持木剑和铁棒追逐打闹,玩耍着野蛮的游戏。
穆轲的出生地沙朗村也不例外。
沙朗村是离乌特罗城最近的一个小村庄,位于母亲河的岸边。孩子们从小被教导,追逐打架时要注意,远离母亲河。
这一天也不例外,十几个已过命名日的年轻人举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在玩一种叫“灭火”的战争游戏。游戏内容是通过手心手背分成两批人,人多的一边是蓝方,人少的一边是红方,然后进行对战,打到对方认输就算赢。毫无疑问,蓝方总能胜利。
穆轲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小把戏,已经七岁的他像往常一样,偷偷溜进村里的厨房,静静地观察着奴隶们忙碌的身影。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烈火熊熊燃烧,烹饪技艺让穆轲着迷不已。
“老头,2又来了。”一名年轻的奴隶正忙碌地给马铃薯削皮,用手肘推了一推正在旁边煮汤的老奴隶。
“噢噢,2,你又来了啊!这两天没见你,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老头露出仅剩的两颗门牙,笑得很真诚。
老头过去也有名字,只是大家都喊他老头,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快忘记自己叫阿比旦了。
很多年前,年轻的阿比旦被奴隶主拜尔迪的商队卖到沙朗来。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他已经年迈,本应该有着白花的头发和胡子。但沙朗村的管理者为了避免他们的毛发掉到食物中影响食欲,直接下令他们将头发和胡子剃得干净利落。
村里的奴隶中只有他头上戴着用布围起来的帽子,既能保暖,又透气,这或许是某个管理者给他作为在村里辛勤工作多年的奖励。从他被太阳晒成红棕色的皮肤可以看出,他确实非常勤奋,值得那顶帽子和身上相对厚实的衣物。
穆轲趴在厨房的窗台上,自豪地宣布:“我以后不叫642了,我有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穆轲。”
“穆轲吗?哈哈哈,好名字。”老头在比特斯王国生活了几十年,自然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没有比穆轲更适合你的名字啦。”
穆轲也同样这样认为。他心情很好,对老头问道:“今天准备煮的什么菜呢?”
“是你最喜欢吃的马铃薯浓汤。”看着热衷于学习烹饪的穆轲,老头突然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也是我母亲最爱的菜。”
穆轲确实最喜欢老头煮的马铃薯浓汤。他吃过其他奴隶煮的马铃薯浓汤,无论是口感还是调味都相差甚远。老头曾经告诉他如何制作出美味马铃薯浓汤的秘诀,其中最重要的是加入一种叫罗勒叶的调味料,这是老头向管理者申请采购的,来自他的故乡奴隶主联合王国的常见调料。
“老头,你有母亲吗?”穆轲没有问关于烹饪的事,却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母亲。”老头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比特斯人是怎么繁衍至今的,他非常清楚。
“可是我们比特斯人就没有母亲。”穆轲非常确信,这是他们老师教给他的。
老头突然不确定能不能告诉穆轲,如果他说错了话,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但他还是回答了:“你们比特斯人也有母亲。你们的母亲随着母亲河而来,随着母亲河而去。”老头想到一个更确切的说法,或许这就是母亲河名字的由来。
“你是说,每过几个月被送到塔楼上的哪些人类女人是我们的母亲吗?”穆轲知道那些女人是从母亲河随船而来的,不过不清楚她们是怎么走的。
穆轲真的很聪明,聪明到老头觉得自己说太多了。
“所有女人都会成为某个孩子的母亲。”老头觉得话题该换了。“啊,我想起来了,我最爱吃的是白蚌番茄浓汤,可惜已经几十年没喝到过了。”
“什么是白蚌?”穆轲对白蚌一无所知,他上当了。
“白蚌和鱼一样,生活在水里。母亲河应该也有白蚌。”老头才松了一口气,发现好像自己又绕回来了。
“呃。。。那一定很难吃,老师说河流很危险,里面的鱼又腥又臭很难吃。”幸好穆轲没有回到刚才的话题。
“罗勒叶单独吃的确不好吃,但放在浓汤里,它能给汤带有独特的香气。”老头认真教导着。“还记得你以前害怕辣椒的时候?现在不是已经能发现辣椒的美妙之处了么?”
穆轲认真地倾听着,终于领悟了老头所传授的道理。他明白不同的食材,不同的调味料需要经过适当的烹饪处理和搭配,才能展现应有的味道。不过对于鱼这中滑溜溜、黏糊糊的生物来说,尝试吃它还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在过去几年里,穆轲一有空就会到厨房来找老头学习烹饪的知识。老头从来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比特斯孩子,善良、聪明又好学,最重要的是,他和老头一样,热爱烹饪。
“穆轲,食物只能填饱肚子,但精湛的烹饪能力会让你在乱世中拥有立足之地。”老头语重心长地对穆轲说道。
这句话也曾经是阿比旦的母亲对他说过的。
阿比旦对这句话深有体会。自从他因家道中落沦为奴隶,被卖到比特斯王国这个臭名远昭的国家后,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身边无数奴隶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有的被送上战场成为炮灰,有的被送到多瓦平原没天没日地劳作至死。而阿比旦凭借着烹饪这门手艺,在这个小小的沙朗村苟且生存了几十年。
今天他将这个家训传给了这个比特斯人,希望他也能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乱世是什么意思?”虽然比特斯人长得快,但依然天真。
“乱世是一种比喻。”阿比旦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区区奴隶,还能教孩子这些知识。“它形容现在这个到处充斥着战争,斗争,混乱不堪的世道。和乱世相对比的是和平时代。”
“和平时代又是什么?”穆轲像其他人类一样充满好奇心。
“孩子,我也不知道和平时代是什么。我只知道那是一个传说,在遥远的过去,可能是几千年或者几万年前的一个时代,有那么一个时代算得上和平时代。这是。。。传说故事说的。”
老头本来想说是他童年时期,母亲对他说过的童话故事,但他避免再说母亲这个词。而且恐怕也不能再说关于战争和平的事了,不用想,这种思想在比特斯王国里应该属于危险的。他尽力想着怎么躲开这个话题。于是他选择对穆轲说起了另外一个传说故事,关于海洋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存在着一个被称作为海洋的地方。”老头努力组织以前听过的故事。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穆轲依然好奇。
“就是非常非常久远的时候,可能是现在的所有国家还没有存在之前。”老头接着说。“海洋里充满了水,非常之广阔。”
“那不就是湖吗?有圣杯湖大吗?”穆轲打断了老头的思路。
“当然比圣杯湖大,大几十倍,不,几百倍。比我们现在所能去的地方还要广阔。别打断我。”老头威胁着穆轲,再打断就不讲了。
穆轲竭力去想象,比圣杯湖还大几百倍,充满水的地方?穆轲甚至连圣杯湖都没见过,无法想象。他只知道圣杯湖是人们生活的这片陆地上最大的湖泊。老师曾经吓唬他们说,大到可以淹死所有不认真学习的孩子,那真的很大。他急切想问,却有担心老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他急的双脚直跳。
“海洋里的水,都是咸的。里面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大鱼、小鱼,大虾,小虾和白色的蚌,黄色的蚌,反正很多不一样的,非常之多。”老头尽自己能力想复述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故事,可惜那些记忆过去太久,而且他并没有像母亲那样接受过教育,所以词汇匮乏也是情有可原的。
纵使描述有限,穆轲已经完全沉浸在远古海洋的想象之中了。
老头最后告诉穆轲一件令他更加兴奋的事情:“海洋并没有消失,它依然存在着,只是我们人类已经无法到达那个地方了。”
午饭过后,穆轲仍然无法自拔地沉浸在对海洋的幻想之中。他想象着那片无边无际的海洋深处,无数奇特的生物在那里和谐共存,它们自由自在地在水中畅游。肯定有身形巨大的鱼,它们应该比伏牛还大几倍,不,可能是十几倍,还有五彩斑斓的鱼群,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比丛林中的蝴蝶还美丽。穆轲甚至幻想自己乘着帆船,在海洋的浩瀚中航行,就像那些鱼群一样自由无拘无束。
幻想归幻想,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而且通常是残酷的现实。
“大家快来看哦,穆轲要被扔到河里去了!”一群和穆轲同龄的孩子在村里喧闹着。
村里的比特斯大人和奴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些野孩子天天打架斗殴起哄吵闹,是一群年轻有活力和潜力的好苗子。
穆轲坐在餐桌前听到了这些喧闹声,感到莫名其妙。据他所知,应该没有其他人和他一样叫穆轲。转念一想,他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穆轲迅速随着人群的方向跑到了河岸边,只见几个和他一同上课的同龄人正在抢夺他在命名日所铸造的圆盾。他们你夺我抢,正在争着由谁来扔的权利。
“住手!”穆轲冲下河岸,来到河滩的那片沙地上,朝那几个年轻人边喊边跑去。
一个叫莫元(意为棒子的孩子一把从一个叫哈丹(意为锤子的孩子手中夺过了圆盾。这个圆盾的盾身有点薄,盾身拱其的弧度有点大,难怪被误会成铁锅。不过圆盾被擦得黑亮黑亮的,可以看得出来主人对它极其珍惜。
这棒子抢到了穆轲的圆盾,看见他正向自己跑来,那锤子居然还伸手来抢,棒子犯规般用力把锤子推到在地,甚至顺便踢了他一脚。
棒子对着穆轲喊道:“天天和奴隶待在厨房里,你和这个铁锅一样,是比特斯人的耻辱!”他助跑了几步,然后转身用力将圆盾扔了出去。
圆盾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河中,沉入了河底。
穆轲看到这一幕,急忙转身跳入河里。起初河水并不深,穆轲走了一段距离,离圆盾沉下去的位置越来越近。当他接近时,河水突然深得超乎他的想象,一下子没过了他的头顶。他挣扎着,吞了几口水,感觉身体的力量像被河水抽走了一样。他的胸口感觉到一阵沉闷,喉咙里感觉到一股血腥味,但他仍然不想放弃,脚乱踢乱蹬,手在水底不停乱抓。
他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终于摸到了河底下的圆盾,但他的力气早已用尽,再次和圆盾一同沉入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