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也走了好多年了……”严未清怅然道,“不过我其实很少会想起他,可能因为我过得太好了,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不会觉得自己比其他孩子少点什么。我喜欢成熟的男人,可能会有一部分我爸的原因,但我可不想从男朋友身上获取那些缺失的父爱。”
“我记得他以前老带我去中大玩,我妈要上课,他就带着我在足球场上打滚,滚一身灰,被我妈看见,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我记得。”沈行远说,严未清表示不解,他解释道,“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在跑道上玩,脚下滚过来一个足球?”
“哦,当然记得,那个球就在我房间床底下。”
“当时你被它绊倒了,趴在地上哇哇大哭,我跟卫风都哄过你。”
严未清惊讶不已:“原来你是罪魁祸首之一!”
“我很抱歉。”
“所以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严未清回忆道,“你以前对我态度那么恶劣,是不是因为记我小时候的仇?”
沈行远疑惑,“我以前对你态度不好吗?”
“不能再差了。”
见他仍有怀疑,严未清便将往事一一列举出来,沈行远听完哭笑不得,“当年我怎么会想到我们能走到今天?”
“也对。”严未清赞同道,“所以我原谅你了。”
如果心绪是有形的,沈行远想,那么他此时的心绪一定像“砰砰砰”炸开的烟花。
“说起那个足球,我倒是想起来,我爸好像很爱踢球。肯定是他自己想踢球,才带上我做挡箭牌。他在天上看到我跟我妈过得这么好,一定会开心吧?”
“当然。”
“哥,你也是。只有你过得好,叔叔阿姨才能开心啊。”
上岗工作以后,沈行远就一直活在压抑且冰冷的环境里,家庭和朋友是唯二的寄托,后来遭逢婚变,更觉得世人皆面目可憎,此时倏地听见这么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不由得情绪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成为那个给你带来快乐的人,但我好像有些自作多情了……”
“小严。”沈行远忽然打断她,“你是。”
怕她不信,沈行远注视着她,又强调了一遍:“你一直都是。”
严未清慢慢抬起头来,正对上沈行远的双眼——她从未见过那样热切的、饱含深情的目光。
她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知道啦。”
好一会儿沈行远才克制地收回视线。
吃饱喝足,严未清道:“你刚才在车上说的,我现在都理解了。很抱歉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你有那么多担忧,我胡搅蛮缠,给你造成压力了,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小严。”
“当然是我的错,我总是嘴上说着喜欢你,但其实压根儿没有用心地去了解你,没有为你分担过一丁点儿痛苦。”
这样的喜欢,又有几分价值可言?
严未清腾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沈行远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被她按住。
态度强硬,手掌却温暖柔软。
“哥,你别怕,我把我所有的勇气都给你啦!”
沈行远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只知道从车窗飘进来的细雨异常冰凉。
翌日醒来,头疼欲裂,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他从不生病,这一次病情却来势汹汹,像是要把过去数年欠下的都补回来。
沈行远浑浑噩噩地在家躺了半天,一会儿睡一会儿醒,每每合上眼,总能看见少年时的场景。
沈家过去住在南方的一座小城市,父母恩爱,孩子乖巧。父亲在离家很近的一家国企谋了个清闲工作,每天傍晚下班后,会准时到学校接孩子放学,然后父子俩一块儿去逛菜市场,在菜市场外吃路边摊、喝啤酒。
母亲在家等到天黑才看见父子俩回来,怒而罢工,老佛爷似的坐在沙发上支使丈夫干活。
父亲虽然嘴上推脱,但做起饭来有模有样。
中学时沈行远的学习成绩还算不上优异,他和父亲一样有广泛的爱好——上树摘果、下河摸鱼、沉迷武侠小说武侠剧,以及养花弄草斗蛐蛐,唯独不爱学习。
升高中那年,父亲离世,家里的经济慢慢拮据起来,母亲的身体也日渐式微,一家之主的重担忽然之间就落到了他这个单薄少年的肩上。
少年奋起直追,考名牌大学,努力挣钱,只为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为了重新在她脸上看见衷心的笑容。
当然,他都做到了。
但他还是被她孤零零地丢在了人世间。
沈行远想起和乔灵撕破脸后的某一次争吵,她说: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孤独有多可怕,等待有多难熬,你不是喜欢一个人吗,我祝福你,你身边的人早晚会一个个离你而去!
沈行远艰难地坐起身,盯着从窗帘缝隙间渗进来的几缕白光,愤恨地想:区区一个恶毒的诅咒,能把我怎么样?
临近下班时间,严未清正欲开溜,师傅却走过来放下一卷图纸,说:“校对完明早交电子档给我。”
“要建模吗?”
“建,还要渲染,别给我染个奇奇怪怪的颜色出来。”
“一定。”严未清只好放下包,一边开机电脑,一边用手机点了份外卖。
在等待画图软件启动的空隙里,严未清问沈行远:那个数据模型,你打印出实体了吗?
对方回复得很快:做出来了。
严未清:可不可以拍照给我看看?
沈行远:现在可能不行,我在医院。
严未清担心不已:你生病了?在哪家医院?
沈行远:有点发烧,在市医院输液。
严未清转头就关掉了刚打开的画图软件,拎上包跑到师傅办公室,一脸乖巧地问:“师傅,这张图我带回家看行么?”
“为什么?”
“男朋友生病了,我想去陪他。”严未清信誓旦旦,“你放心,明天早上我一定按时把文件提交给你!”
师傅没说话,只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走。
市医院人满为患,严未清拎着6公斤重的电脑背着画筒,在挂号区旁边的走廊上找到了沈行远。
他坐在长椅的边缘,脑袋靠着墙壁,闭目小憩,连接输液管的左手放在腿上,严未清走近后才发现那手已经有些水肿,而倒挂的输液瓶似乎刚换新。
输液是一个煎熬的过程,严未清低声唤醒他。
“小严,你怎么来了?”话虽这么问,沈行远其实并不意外,他知道她会来,并且一直在默默等待,只是没想到她会带着那么重的行头。
严未清笑说:“别人生病都有人陪,你也要有。”
沈行远却为这不算正经的理由露出笑容,“吃饭了吗?”
“没有。”她的外卖下单不到五分钟就被取消了,“等你输完液,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好。”
“这是最后一瓶吗?”
“对,估计4分钟输完。”
严未清点点头,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空位,便盘腿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啊哥,我得抓紧时间处理一下我的工作。”
沈行远看着她从画筒里抽出图纸,在腿面摊开一部分,又从挎包里翻出一支hb铅笔,才明白她其实很忙,他不由得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歉疚,“小严……”
“怎么了哥?”严未清抬头问。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过来的。”
严未清微微皱眉,“不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吗?”
沈行远望着她姣好的面容,没有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