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山林被笼罩在一层无言的肃穆当中,几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谨慎的拿着照明灯摸索在荆棘遍布的丛林当中。
“负责拦截的弟兄们真的全军覆没了?”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正拨开面前长满尖刺的植被。
“至少我已经联络不上了。”带头的是个金发的男人,他的嘴里叼着一根雪茄,湿润的空气里烟草的香味变得更加的浓郁。
“这次行动有这么艰难吗?”一旁的男人问道,“姓李的派委托的时候可没说过这种事。”
“我也觉得很奇怪。”金发男人道,“组织调查过那小子不过是个没背景的外地人而已,哪来这么大的能量。”
“我就说咱应该找个僻静的地方下手。”矮小男人啐了一声,“肯定是跟他同行的那个女人干的好事。”
“行了,别抱怨了。”金发男人招招手,“根据上面的弟兄最后传来的讯息,目标已经被撞下悬崖了。”
“咱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尸体就行,毕竟这年头,杀个没背景的小人物就能拿一百万联邦币的好事可不多了。”
一行人逐渐分开,搜索的范围变得更加广泛。此时已经夜晚走到尽头的时分,在黎明尚未到来之际,露珠已经不知不觉间裹上了枝头,整个山林都弥漫着水雾,众人的靴子也已经沾满了水珠。
“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看出人形吗?”提着照明灯的男人拿灯柱晃了晃上方,在光柱落到尽头的地方,是接近九十度的恐怖峭壁。
“别往上打,你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弱智家伙。”一旁的男人快步赶了过来,毫不客气的一掌拍在前者的脑袋上。
杂乱的荆棘盘在二人的靴侧,两旁的树木在沙沙作响着,男人吐了一口浑浊的痰,空气中的潮湿让他变得愈加心烦,四周的虫鸣和树叶刮擦着的声音更是让他皱紧了眉头。
“这天也没起风啊,怎么这树动静这么大。”提着灯的男人刚刚被训斥,声音都变的懦弱了起来。
男人的眼睛一时间瞪了起来,他一把抢过身旁人的照明灯,准备向树上照去,可还没等那刺眼的灯光在空中划满一道弧线,从树冠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男人躲闪不及,那黑影直接便和他撞了个满怀,二人纠缠着在地上滚了两圈。等停稳身形,黑影已经骑在男人的腰上,死死的掐住了男人的咽喉。男人奋力的挣扎着,双手仿佛溺水的孩子般不断扑腾着,他想要推开身上的少年,可却仿佛推到了一块巨石般巍然不动,最终只能带着不甘昏死过去。
一旁的懦弱男人早已被这副场景吓破了胆,他愣在原地,继而突然反应了过来,一屁股栽倒在了地上,脸上的惊恐即便在夜色中也是如此的醒目,他哀嚎着,转过身连爬带滚的向来时的方向赶了过去。
吐出一口血沫,骆羽乏力的从男人身上翻了下来,纵使是身若钢铁的他,这一摔也差点没要去他大半条性命。途中他几乎是蹭着悬崖的边缘来做缓冲,臂肘与后背都已经被碎石刮的血肉模糊,又索幸这下方有一处密林,靠着数根枝丫的泄力,他才得以保全性命。
此时的骆羽瘫倒在地面上,荆棘刺入他背后的伤口,鲜血顺着黄绿色的枝蔓一路渗入铺满杂草落叶的泥土中,但对骆羽而言,这份痛楚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抬起手,那轮新月正从指缝中溜去,要翻到山的另一边去,黎明的曙光即将刺破昏黑的云层。而骆羽心中的阴霾却再也散不去了、
人在年少的时候,总是会像飞蛾一样奋不顾身,纵然投身火海的那份炙热扑面而来,少女那直到最后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的决绝,则让这场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灼心煮骨,烈火焚身。
耳旁开始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来人并没有留给骆羽太久的休息时间,沾着露珠的草叶被粗鲁的撞落,杂乱的树枝与藤蔓再拦不住一行人的脚步,他们左拨右扯着,行色匆匆的往前方赶去。
骆羽艰难的爬起身来,他的身体已经不支持他进一步的战斗了,他只能蹒跚着,往树林的更深处摸索而去。
绕着树干盘旋而上,又伸出的锐利枝条如利刃般割破了骆羽的手臂,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超负荷分泌的肾上腺素正在透支着他的生命。
这样的追逐战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道细不可闻的,带着消音器击发的枪声,穿过层层的密叶与杂草,追着少年的后背而去。骆羽身上的寒毛陡立,那如蚊鸣般微小却足以夺去他生命的枪声如影随形,他猛地栽下身子,杂草与泥土的芬芳围绕在骆羽的鼻侧,他的额头沾满了泥土,飞驰的子弹贯穿了前方的大树,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愈发匆急,在一片漆黑中,骆羽知道那群家伙快要追上来了。
他翻过了身子,喘起了粗气。心高气傲的少年,没有想到自己刚来首都没多久,竟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我还挺厉害的,原来,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骆羽自嘲的笑了笑。
即便自己拥有远超这个年龄段的战斗力,但身处上层的人,想要解决他也只是如同碾死一只蚂蚁罢了,甚至直到最后,骆羽都不曾得知盯上的他的是何许人也。
杂乱的脚步声变得沉重了起来,一群人放慢了脚步。几盏复古的照明灯打在昏暗的密林中,触目可及之处,是混杂着鲜血的杂草和被压倒在两侧的藤蔓。
“踪迹到这儿就结束了,那小子肯定没跑远,仔细搜一搜。”带头的男人道。
一行人有默契的分散开,灯柱如同索命的探测仪般在四周搜索着,最终集中到了鲜血最后停留的地方。
数人已经拿起来手枪,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这棵树干。
骆羽屏住了呼吸,可身旁的灯光在提醒着他,死亡已经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骆羽伸出了右手,轻轻的擦拭了下额头上的泥土。
几个男人在灯柱的指引下,慢慢的往前方靠近着,如同狩猎猛兽的原始人一般,他们在警惕着树干背后,那随时可能暴起的绝命一搏。
一步两步。耳旁的脚步声变得愈发清晰,杂草被皮靴压倒所发出的簌簌声在此刻如同催命的铃铛般,让骆羽集中不了精神。他只能闭上了双眼。
一切都只是为了迎来这样的结局吗?自己于泥潭中挣扎,于荒芜中耕耘,所等来的收获竟是如此令人失望吗?
至少,要再见一次那个少女。要把这一切都说清楚,为自己做过的这些蠢事画上一个句号。
以及,再也不要为了他人这般奉献自己,得改掉这容易心动的毛病了。
骆羽这样想着,他站起了身,走出了树干的掩护。炽白的灯光打在骆羽的脸上,比之更为苍白的是他因失血过多而虚弱的脸色。
他就这样站在数道灯柱的尽头,像是聚光灯下的舞者,摆在他面前的不是观众的安可抑或是五颜六色的荧光棒,只有冰冷而黑暗的枪口。
“能告诉我是谁要我的命吗?”骆羽张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怎么,想在死前求个明白?”队长般的男人讥讽道,脸色却充满了凝重。
“不是。”骆羽摇摇头,“等我回去后得找他问个明白。”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继而表情上挂上了几分讥讽。
“你不会觉得自己还能从我们的手下活着逃走吧?”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嗤笑一声,他示威似的提了提手中的枪口,往前走了一步。
“别靠近他!”队长男怒喝道。
可一切已经太晚了,前方的男人脚步尚未落稳,原本死气沉沉的骆羽眼神深处蓦地闪过一道火光,他的身子大幅度的下压,整个人化身作捕食的猎豹,仅一瞬间便贴近了男人的胸口,接着骆羽的右手如蛇般柔软的绕到男人的颈后,稍一用力,那男人便哀嚎了一声,整个人都被骆羽锁死在前方,再发不出半分力气。
一行人顿时更加谨慎,所有人都将枪口对准了骆羽以及挡在他前方的男人。
“上家说了,要尸体就行,杀了他!”队长模样的男人大吼一声,枪声便如同淅沥雨点般倾泻而去。
那被骆羽横在面前的男人,原本还留着一口气,却在下一秒直接被射成了蜂窝煤,对面这群人如此果断的杀害了作为掩体的同伴,这是骆羽所始料未及的,他只能翻身再次躲在树干后,子弹落在树干的另一面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清脆。
骆羽的大脑快速的转动着,试图在这份绝境中寻找希望,可不管是肉体上的创伤还是精神上的疲惫,似乎都在提醒着他,在这猛烈的火力面前,只有放弃这一条道路可走了。
而此时在上方数百米位置的山道上,苗苗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从未有过的慌张与愧疚感正席卷而来。她呆坐在碎石铺就的道路上,尖锐的石子刺破了她如丝绸般娇嫩的肌肤,四周是先前被她和骆羽制服的暴徒吗,而在她的面前,是在黑暗中无法看清底部的深渊,一切都仿佛梦境般不真实,可苗苗内心中却明白着,自己又一次放弃了自己的小狗君。
“为什么,为什么刚刚我”苗苗握紧了手中的u盘,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嘴唇咬出血来,泪珠不经意间已经落在了衣服上。
自己明明可以救下骆羽的。可就是在那般关键的时刻,她却鬼使神差的选择了保下u盘。或许是多年来的职业素养,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上的惯性战胜了她的理智,为了完成小姐的任务,即便是放弃自己的生命,她也毫无怨言。
可为什么,伤害小狗君会让自己这样的心痛呢。
“不行,我得去找他。他可能还活着。”苗苗颤抖的站起了身,“不对,像他这样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他一定还活着。”
苗苗步伐凌乱的走向了被撞得有些变形的黑车,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稳住了颤抖的右手,拉开了车门。
发动机再次被点火,在夜色的衬托下,苗苗的脸色带着几分疲惫与迷茫,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自己的小狗君,她只知道一直往下面走,在山脚的某一处,小狗君一定也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无言的行进,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封来自一区的通讯打断了苗苗的思绪。
“苗苗,我这边显示你那边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通讯那头是熟悉的女声。
“是是的。”苗苗回答道。
“要你取的东西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还在我手里。”苗苗用力的攥紧了左手,那坚硬的触感几乎要戳破她的掌心。
“那你尽快回来吧,我这边收到了新的情报,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女声平淡的说着。
“可是”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小姐,我马上回来。”苗苗那鲜红的下唇渗出了如红琥珀般的血珠,她极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回复着,可唯有那紧咬的牙关和真实的痛感在提醒着她,少女的内心已经缺失了一角。
黑色的车辆在道路的分岔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朝着市区的方向驶了过去。被抛在身后的,是已经几乎要翻到山的另一边的残月,和寂寥无声的南山与密林,以及,生死未卜的小狗君。
夜色已经逐渐被拉开帷幕,黎明的曙光正以千军万马的姿态,向着被黑暗笼罩的土地不断掠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