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互相交接所迸发出的火花，撕破了浓厚的夜色，映射出了冰冷的机甲。

    罗伊且战且退，这场战斗的难度远比想象中的要大，万幸的是，眼前的两台机甲看起来并不是很习惯协同作战，这为他带来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不是，你这刀能挥的再偏点吗？”特里恼火的说道，“没看你砍中过他，我这肩膀倒是平白挨了你一下。”

    “那还不是你靠的太近了。”贝阿德表示的很不屑，“我这刀法讲究的就是一个无差别攻击。你偏要在我抡圆了的时候往前冲，不劈你劈谁。”

    “你就不能像我一样打的准一些？”特里说。

    “咱两用的武器又不一样。”贝阿德倒是觉得特里有些无理取闹，“我向来练习的就是单兵作战能力。而且你既然和圣女殿下用同样的兵器，你但凡有圣女殿下四分之一的战斗力呢。那我就只用在旁边看着你上了。”

    “妈的。早知道和拉韦里一起过来了。”此刻的特里无比的想念自己的副队长。

    “我倒是还想呆在教堂呢。”一听特里这话，贝阿德也有些不爽了，“我本来干我的老本行好好的，是你非要和我组队。”

    二人这样拌着嘴，一时间竟完全无视了罗伊的存在。而此时的同盟军也已经扬长而去，再看不见踪迹。稍微环顾了下四周，罗伊找准了一个时机，将一直背在机甲后的罐装物突然扔到了脚下。

    无数的白色气雾从罐口处喷涌而出，瞬间就为这十数米的空间涂满了白色。

    贝阿德和特里瞬间闭上了嘴，提高了警惕。但罗伊却丝毫没有攻来的意思，直到推进器的声音从烟雾尽头响起，二人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坏了，这小子想溜。”特里说着，便打开自己的推进器，想要追上去。

    “算了，让他走吧。”贝阿德则显得很不积极。

    “你在说什么？快跟我一起追上去。”

    “那万一他只是饵怎么办。我们俩一离开，如果信号塔再被偷袭，谁来负责？”贝阿德难得的认真道，“这种事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想再踩一次坑”

    “但我们怎么能就这样看这家伙离开。”虽然知晓贝阿德的话不无道理，但特里还是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逮到他。”

    “要去的话，你一个人去。”贝阿德回答的很干脆。

    特里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倒不是害怕罗伊，只是这样盲目的追上去，且不说他能不能顺利的把罗伊拿下，一旦遇到敌人的伏兵，连他自己的安全都难以得到保障。

    “我的建议是，到此为止。”贝阿德说，“我们的任务本来就是守护好信号塔。现在任务也没失败。至于抓住他们，除非你找到他们的大本营。否则永远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想跑我们很难留的住。”

    说罢，贝阿德不再搭理特里。回身开始和列兵统计信号站的总体损失。特里虽然感到不甘心，但也没有什么反驳贝阿德的理由，只好跟着他一起返回了信号站。

    在距离信号站十几公里的远处，于诺正拎着一些食材往回走去。天已经开始转寒了，他也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养成了深夜出来采购的习惯，好在北外区的市场一直都有在营业，倒也不至于让他空手而归。而对于诺而言更为重要的是，趁着这段时间观察教会的动向。

    今天的情况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大街上突然暗下去的大屏幕，夜间市场传出的喧闹声，无不在向他传递着，信号站遭受了袭击的事实。

    但这一切已经跟他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了。只是简单观察了下暴动的规模，于诺便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离开后才姗姗来迟的三台机甲，以及在远处一直蹲守着的视线。

    夜更深了。晚风夹杂的寒意更甚了几分。等于诺再推开门，小瑾早已回到自己的房间了。这逐渐成为了二人之间的默契。于诺很少完整的在沙发上睡上一觉。每个夜晚他都会断断续续的出去逛一逛，他必须时刻掌握这座城市发生的一切。

    冰冷而庞大的钢铁建筑在他的眼中便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时刻在觊觎着二人的性命，不知何时便会从背后突然来上一口。

    重新躺回有些坚硬的沙发，将旧衣服披在自己的身上，这个夜晚在这一刻似乎要迎来宁静的终结。

    但于诺却觉得十分烦躁，不知为何，冥冥中他感觉会有十分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伸出手摸索了一会儿，从旧衣服的兜中掏出了一个古老的物件。

    这是一个已经有些泛黄的怀表。怀表的一侧甚至有着些许的缺口。漫长的经历在它的外表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于诺轻轻的翻开怀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色笔迹的简笔画。十分的简陋，却又栩栩如生，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小狗，在小狗的旁边，则是隐约能够看见人形的模样，但又分辨不出具体是何物。

    重新合上怀表，于诺仿佛整个人都变得安心了许多。他就这样握着陪伴了许久的怀表，缓缓的陷入了黑色的世界。

    时间很快便推进到了次日的黄昏。于诺来到了隔壁街，想着物色些食物带回去。

    转过街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么巧？”于诺打了个招呼。

    罗伊惊讶的转过身来，他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于诺，事实上，之前见面也大多都是他去拜访于诺的住处。

    “于哥你好。”

    “昨晚你们闹得挺大啊。”于诺没有明说，但罗伊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直到现在，这附近的通讯系统依然瘫痪着。勿论远程通讯，连正常的消费都已经难以为继。但对于诺这种还在用实体卡的人而言，影响倒不算特别大，毕竟大部分商家的私域网足以应付日常的需求了。

    “发生了很多事情。”罗伊苦笑着，“我现在也十分的头疼。”

    “你今天怎么有功夫来这边。”于诺问道。在他的视角里，罗伊总是在认真的修炼，或是在自由同盟的地下基地里，继续着他们那不为人知的计划。

    “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罗伊挠挠头，“我就住在这。”

    “哦~”。于诺突然想起来。罗伊确实提过他就住在附近的街道上。

    “信号站的光缆大部分都损坏了，最近几天通讯信号肯定是用不了了。所以我今天回来看下我哥。”罗伊继续说道。

    “这倒也是应该的。”

    “要上去坐一会儿吗？”罗伊招呼道。

    “不了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呢。”

    “上来喝杯咖啡吧。”罗伊显得很是热心，“而且我和我哥讲过不少你的事情，他也挺想见见你的。”

    提起那个曾奋战在前线，又将纹路传承给罗伊的兄长，于诺也打起了几分兴趣。能在资源匮乏的北外区，凭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甚至连自己的弟弟都能培养的如此敢为人先，让于诺也有点好奇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又简单寒暄了几句，于诺跟着罗伊走上了楼。

    革制的鞋底落在地面上发出噔噔的响声，二人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偶尔遇见几个熟人，罗伊都热情的送上问候，他在这个街道确实混的很开。于诺则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偶尔有陌生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于诺也只是投之以浅浅的微笑。

    打开房门，罗曼依旧在熟悉的窗台处眺望着外面的墙壁，亦如从未离开过，仿佛雕像一般于此屹立了许久。

    “哥，我回来了。”罗伊走上了前，“我今天带了个朋友过来，这位就是于哥。”

    罗曼慢慢操纵着轮椅转过了身，如剑一般削瘦且棱角分明的面庞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你好，我经常听罗伊讲起你的事情。”罗曼看向了于诺，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初了，“我听说，关于纹路的使用方面，您指导了罗伊许多。”

    于诺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料到罗伊竟然对他的哥哥如这般毫无保留，连这样的事情都悉数告知了。

    “于哥你别介意。”罗伊说，“我和我哥关系很好，他虽然以前是骑士，但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非常理解我，所以就连在自由同盟的事情，我都不会瞒着他的。”

    “是的，如您所见。”罗曼说，“我已经是这样一副残破的躯体了。对我而言，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他的脸上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超然。常年的病痛让这个堪堪步入壮年的男人能够以平淡的态度面对外界的一切。

    “一些不足为道的经验罢了。”于诺回答的十分云淡风轻。

    “昨晚，这附近的通讯信号全部中断了，到现在也没有恢复。”罗曼突然看向了一旁正在准备咖啡的罗伊“这是自由同盟做的吗？”

    罗伊手上的动作稍微停顿了几分，他说道，“是的。我今天回来就是跟你说下这件事的。信号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这段时间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唉。”罗曼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这并不是大众所希望看见的事情。”

    “我明白的。”罗伊把泡好的咖啡放在罗曼旁边的桌子上，又把另外一杯端起来，送到了于诺的手中，“事情确实比我想象中的复杂，但我会想办法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的。”

    曾和罗曼顶嘴的少年，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的很多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

    正如从雪山上落下的石子，原本只是鹅蛋般大小，但随着轨迹的延伸，被雪所包裹的外壳也会变得愈加厚重。这世上很多事情也正如这般，一开始是如此微不足道，却总在途中裹挟上意料之外的问题，最终演变成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接过罗伊递过来的咖啡。于诺却迈步向前走去，停留在了罗曼的身旁。

    “这外面的风景不是很好啊。”于诺望着对面，“这座墙太高了，挡住了视线。”

    很难想象罗曼的日常就是一直凝视着这如同墓碑一般枯燥的景色。

    “墙的话，哪里都是。”罗曼平淡的说道，“就算没有眼前的这座墙，也会有其他东西挡住视线的。人穷其一生，能翻过的墙也没有几座。”

    “你觉得这座墙后面会是什么？”于诺这样问着。

    他知道墙的那头是自己生活的街道，是同样千篇一律而枯燥的场景，此刻正被更为沉默的高墙所遮挡着。

    罗曼摇了摇头，“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但你每天都在看同样的地方。不会厌烦吗？”

    “事实上我每天能看到的景色是不一样的。”罗曼坦然的微笑着，“从我出生的地方，到蒙特，过往的风景每天都不重复的在我眼前重现着。”

    罗伊靠在桌子旁看着二人这样默契的交谈着，就仿佛熟识多年的好友在聊着小时候的故事。

    罗曼拿起来放在一旁的咖啡，浅浅啜了一口，“我听说您来自蒙特？”

    “是的。”

    “我也在蒙特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罗曼呼出一口热气，“那真是个糟糕的地方。”

    “确实如此。”

    “一年四季几乎都在下雪。战争激烈的地方，那血迹还没流干，就已经在冷风中被冻住了。”罗曼说，“本身雪是没有味道的，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闻到泥土的气味。但是只要成了战场，接下来好几年，那片区域都弥漫着难闻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在这种天气下尸体会保留很久，温差较大的时候，那血凝成的冰块，也会时不时的化掉一部分，有的呢，渗进了地底里，但那种地方也是长不出植物的，只会把土都染成猩红色，有的就直接挥发到空气里了，偶尔有阳光的时候，那地方远远望去都笼着一层薄薄的红雾。行军的时候我们都尽量避着走的。怕受不了这气味，也受不了里面的样子。”

    “那确实是足够糟糕的场景。”于诺面无表情的回应道，“光是听起来就很令人作呕了。”

    “你既然也来自蒙特，这样的场景想必你也没少见过吧。”

    “我只是个平民，不会像你们骑士这样深入到前线。”于诺摇了摇头，“所幸战争已经接近末尾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

    “但发生过的事情，也都不会再改变了。”罗曼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腿，微笑着的双眼闪过一丝阴霾。

    “是这样的。”于诺又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口感让他皱了皱眉头，他举起杯子，认真的把玩了一下。

    “荣耀伴身，砥砺前行。”咖啡杯上纹着土气的口号，于诺忍不住轻声念了出来。

    “欸？”一旁的罗伊听后却有些惊讶，“于哥你居然认识这些文字吗？”

    “这是哥以前从蒙特带回来的战利品，听说上面写的是联盟语来着。”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于诺的脚旁，他的神色变得如同冬夜里的积雪般冰冷。是的，他本不应该认识这些的，漫长的逃亡生涯让他几乎忘却了，这上面刻着的是他无比熟悉，却又不应当认识的文字。

    “对您而言这自然是熟悉无比了。联盟语也好，在蒙特的生活也好”罗曼突然认真的看着于诺，语气不同于之前，充满了对往事的感伤，“这一切，您不应该比我了解的还要清楚吗？”

    “不对吗？骆羽上校？”

    有风从窗户外徐徐吹来，将二人的头发掀起了一角，于诺的马尾在风中微微的荡漾着。

    一直听着二人交谈的罗伊，瞪大了双眼。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罗曼嘴中吐出的这有些遥远但又熟悉的名字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要走上前来，但脚刚抬起来便悬在了空中。

    于诺恢复成了初见的那个模样。罗伊想起了他伤好后去寻找于诺的那个黄昏，彼时的于诺就仿佛一只受伤的猛虎，整个人都散播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而此刻的于诺所散发出的气场更为令人窒息，让人感觉像是在近距离直视着一头猛兽。

    于诺已经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此时的他，眼神仿佛看着死人一般，盯着罗曼。

    “于哥”罗伊好不容易从干哑的嗓子里蹦出几个字，于诺所表达出的杀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他必须上前阻止于诺。

    于诺却先一步动手了。在罗伊还未能反应过来，于诺便如同鬼魅一般贴近了他的身后，罗伊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此时他所感到的危机感，甚至远超与蒂丝鏖斗的那个夜晚，背后的纹路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开始运转，罗伊知道自己必须竭尽全力才能与面前的这个男人为敌。

    但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于诺的手便已经搭上了罗伊的肩膀，罗伊想要反身回击，可于诺的另一只手已经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便是如撼山般的重力袭来，将后者死死的摁在了桌面上。

    在这段时间不断成长着的罗伊，如今却摧枯拉朽般的在一瞬间被制服了。

    “于哥，冷静点，我想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罗伊挣扎着说道，他不理解为什么之前还平易近人的于诺，会突然间的暴起。

    “抱歉。”于诺依旧面无表情，他知道罗曼刚刚说的事情，足以将他在整个耶沙抹杀。

    “我理解你的感受。是我太唐突了。”罗曼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那份冷静，“但我并没有恶意。能否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对你讲一个过去的故事。”

    操纵着轮椅慢慢转到于诺的方向。罗曼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于诺的眼睛，娓娓说道。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