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从额头上渗出,顺着脸庞滑落了数分,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如同投入冰面的鸡蛋一般重重的落向石制的地面,被砸的粉碎。
于诺已经在这地下广场的中央,面对着胸部装甲被悉数拆分后的银灰色机甲,修理了数个时辰。
未曾熄灭过的灯光让人无法明确的感知到时间的流逝,黄色的警戒线将罗伊与女助理拦在离机甲约七八米的外面。上前帮忙的机修工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高精度的修理工作,对精力的损耗是极为巨大的。尽管他们只是在于诺的指挥下,对引擎的修理做一些初步的协助,也已经让这些久疏锻炼的技术人士精疲力尽了。而于诺却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一般,他只是认真的盯着如同机械心脏一般的跃迁引擎,里面密密麻麻的引线与电路足以让任何一个看过的人感到头疼。但对于靠在机甲旁边的这个男人而言,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让人感到安心。
不知何时,何寅已经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了众人的身后。百无聊赖的罗伊一开始还未能发觉他的到来。直到女助理如同百灵鸟一般的问候声响起,罗伊才连忙跟着说道:“寅哥您来啦。”
“嗯。情况怎么样。”何寅的身后除了很少离身的黑衣壮汉,还有数位全副武装的同盟兵。
“于哥还在修,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罗伊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话说寅哥,你后面这是?”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噢,正好你也在。”何寅露出了让人安心的笑容,“这是我们刚刚搞到的新装备。之前的行动影响力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大。不仅总部派来了新的支援军,我们还得到了更先进的武器。”他轻轻摆了摆手。
身后的同盟兵突然掀起了自己的衣袖。青绿色的纹路如同森林中的藤曼一样密密麻麻的向肩膀处蔓延着。
“你看,我们已经有部分士兵安上了最新的战斗纹路。”何寅说,“虽然肯定比不上你身上的军用纹路,但克西里地区最优秀的纹路公司所提供的这款纹路,随着后续逐渐推广到我们的同盟军中,我想我们的实力一定会进一步得到加强的。”
“可能有些冒昧。”罗伊看着身后这群不苟言笑的士兵,心中隐隐有些烦乱,“但是寅哥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武备资源的?”
从第一次看见机甲的时候罗伊就已经很疑惑了。之前还可以解释为总部的全力扶持。但此刻何寅所展现的资源储备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不是印象中那个常年只能在教会的阴影中活跃着的自由同盟所能拥有的能量。
“你是个聪明人。”何寅抬起了头,他本就比罗伊高上数公分,此刻更是直接俯视着后者,“现在还没到全部告诉你的时候。”
“但是罗伊,你非常优秀,我也很信任你。总有一天,你会知晓一切的。”
这个男人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感染力。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缕暖阳一般,足以融化任何人心中的阴霾。
罗伊犹豫着,似乎还是放弃了进一步的询问。但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头直视着何寅,用坚决的语气对何寅说道、
“于哥只是过来帮忙的。他说他不会跟我们自由同盟扯上太多关系。结束修理后我就会送他离开。”
何寅总是上扬起半分的嘴角在罗伊的话语中似乎下坠了一些。他没有立刻回答。细细簌簌的修理声从不远处传来,灯光打在身着黑色军服的同盟兵身上,铺染出一副墨色的画。
“我明白的。”许久,他终于开口道。微微立起的领口在空旷的矿洞中轻轻的颤动着。
接过一旁的修理工递过来的干燥粉,于诺在手中涂抹了下,洗去了满手的汗水与污渍,他伸出手为跃迁引擎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随着一声低沉的蜂鸣声响起,确认了试运行没有什么太多问题后。于诺开始重新安装机甲的缓冲区域,只见他一手将数块缓冲板卡在本应安装的地方,另一手轻轻的握着先前用来抵住引擎的条状合金,接着便是极为快速且精准的手法,安装完成的数块缓冲板还未来的及传出清脆的契合声,条状合金便已经被抽了出来。似乎稍微再慢一些就会被彻底卡死在机甲内部。结束了这一步后,于诺也松了口气。没有时间去搭理旁边被惊掉下巴的机修工们,他又迅速的将其他缓冲区域塞了回去,精妙而脆弱的跃迁引擎又一次被坚固的机甲框架安全的保护了起来。
“差不多了,剩下就是把外装甲重新安回去了。”于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着散落一地的,被拆分成数十块的机甲外装甲。
“这个你们应该也都会。也不太需要我了。”
于诺清理了下衣服的污渍,跨过膝盖高的黄色警戒线,来到了罗伊他们的面前。
“这位是?”于诺瞥了眼眼前这个高大的风衣男子。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何寅。”何寅向前一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现在算是自由同盟在北外区的负责人。”
“我叫于诺。”于诺擦了擦手,干脆的握住了何寅的右手。
“久闻大名。我从罗伊那听说您可以修理跃迁引擎的时候,实不相瞒,我还有些不确信。”何寅露出了招牌的笑容,“但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北外区也确实是藏龙卧虎。不仅有着足以胜任骑士的优秀士兵,也有着像您这般技术精湛的机修师。”
“谬赞了。”于诺说,“以前学过一些。这次也不过是逞强过来试一试,幸好还算成功。”
“我听说你和罗伊是很好的朋友?”何寅问道。
于诺的眼睛瞬间眯起了一些,他扫视了下何寅身后的数人,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于哥算是我的老师,不过我们之前还没有太深的了解。”罗伊在一旁解围道。
“但是你把我们自由同盟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何寅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但语气却冰冷的仿佛冬夜里的石头。
“他不会与自由同盟为敌的。”罗伊回答道,“我可以为他担保。而且他刚刚才替我们修好了机甲。”
于诺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罗伊,我是相信你的。但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所需要保护的,是整个同盟数百人的安全,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承诺就能解决的事情。而且,”何寅偏过头看向于诺,“于诺先生,您和罗伊既然相交匪浅,他愿意为你担保,你愿意为了他特意来此修复跃迁引擎。我想不如你和罗伊一起加入我们自由同盟。这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你也知道的,能力往往都是伴随着危机的。加入我们,对你而言,对你这份出众的机修能力而言,都是更为安全的选择。”
“你答应过我不会强求于哥加入自由同盟的。”罗伊顿时感觉到了一丝背叛,他第一次对何寅提出了质问。尽管这个男人曾让他如愿坐上了梦寐以求的机甲。
“冷静点,罗伊。”何寅没有看向他,“不要忘了你是为什么而站在这里的。”
“更不要忘了那天夜里留在教堂的弟兄们。”一字一顿的声音在幽邃的矿洞里荡漾而开。
“我可以拒绝吗?”于诺冷静的像是还在修理引擎时的那个自己。嘴角轻轻的上扬着,何寅的强势似乎没能撼动他的精神半分。
“我希望不会如此。”
“那抱歉了,正是如此。”于诺没有给何寅再说话的机会。他迈开腿直接向出口处走去。
两人的肩膀交汇成一条直线,又逐渐远离。面前的同盟兵似乎并没有阻拦于诺的打算。一切看起来是这么的祥和。
而还没等罗伊提起的心被放下,异变突生,夹在黑色壮汉腰间的手枪被何寅陡然抽出,指向了于诺离去的方向。
“很遗憾你今天不能离开这里。”
这是一把耶沙新制的短枪,银色的外涂装下有着恐怖的杀伤力,既不同于博物馆里的那些古董手枪,也不同于随处可见的制式步枪。精致纹路和微型引擎的加持,让这样一把平平无奇的武器,却拥有轻松的射穿半米厚铁板的实力,虽然还不足以破坏机甲的外装甲,但对人类而言,这无疑已经是极为致命的存在。
罗伊再摁耐不住。于诺是相信他才会特意来此帮助他的,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好友陷入危险。但还没等他身上的纹路运转起来,就仿佛是早就预判到了他可能的暴起一样,一只沉重的大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从肩膀处传来的金属质感,以及近距离所能嗅到的那机械特有的刺激味道,让罗伊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你是改造战士?”
回应罗伊的只有数只冰冷的枪口。原本沉默着的同盟兵不约而同的掏出了短枪指向罗伊。
“罗伊。你是我们的同伴。”何寅说,“我一直以为你能理解的。常恒的遗愿还需要你我去实现。”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罗伊的心中蓦地揪了一下。
“以及,我也并无意伤害你。”何寅看向于诺,“我还是依旧希望你也能成为我们的同伴。但如果你拒绝的话,很抱歉为了自由同盟的安全,我必须挽留你一段时间。”
“我倒是无所谓。”于诺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恢复了刚遇见罗伊时的那份冷酷。
“你们现在控制住的这个人。可是先前为你们出生入死,直面圣女和圣殿骑士的战友啊。你们这么做,不会让自己人寒心吗?”
“罗伊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他以后会明白的。”何寅没有因为于诺的质问而有半分的犹豫,“无论何时他都是我们的骑士,我们的兄弟。至于你,我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罗伊。”
此时的罗伊已经低下了头颅。留在战场上的故友所留给他的意志与此刻面前的何寅于诺二人重叠着,他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他不想把于诺牵扯进来,但又觉得何寅的话有着他的道理,如果于诺能够成为自己的伙伴的话,接下来的行动肯定会更加的顺利。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这个不算成熟的少年此刻深深的陷入了纠结当中。
“我还是觉得。强迫无辜的人不是自由同盟的宗旨,更不是常哥的意愿。”罗伊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握住了摁在肩膀上的机械手臂。
黑色壮汉稍稍吃惊了一下,手上的力度又增加了数分,
但罗伊依旧纹丝不动,紫色的纹路已经在他的背上高速的运转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脊髓处向他的全身流淌着,又汇聚到僵持着的右手上。
一旁的同盟兵握住短枪的手臂又抬起了数分,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满了肃杀的意味。
“住手。罗伊,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冷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焦灼,于诺缓缓的转过身来。